何幼霖醒來的時候,頭痛,脖子痛,渾身痛,身上的骨頭和肌肉都像是被卡車碾壓過般再也酸無力。她看着身上深淺不一的吻痕,衣服也換了新的,一瞬間腦子,耳邊嗡嗡作響,以致於她對現在的所處的房間究竟是哪裡都不敢好奇。
浴缸裡,她把自己泡在水裡,不停的洗刷着,像是要脫去一層皮。粉白的皮膚刷出層層血痕,卻依然刷不掉身上的印記……
“啊——”她淚如雨下,嚎啕大哭着,雙手無處安放,忿忿砸着水,把瓷磚地都濡溼了大半。
爲什麼,爲什麼這樣的事情一而再地發生在她身上?
是她天生命賤?
不知道在水中坐了多久,水早已經涼透了,皮膚已經皺得不成樣子,有人推門而入,金子般的陽光從門縫裡如細沙透了進來。
這一瞬間,何幼霖產生了一種錯覺:她還在雲水山庭,譚少慕走了進來,俯身,蹲在浴缸前面,像上次那樣會撩起她的頭髮,在她耳邊喊一聲,“幼霖?”
可事實卻是——
“小霖?”
江淮的聲音在她頭頂想起,而她依舊低着頭,只是眼裡再也沒有淚水。她像是一個洋娃娃,了無生息地坐着,然後任由江淮從水裡抱起,沒半分掙扎。
何幼霖不想問,她昏過去後都發生了些什麼,這裡又是哪裡,王平人呢……這些問題都不重要了。她看着被木板釘死的窗戶,心中亦是再無一絲光芒。
江淮看着她額頭上的紗布已經溼透了,乾涸在紗布上的血漬再次鮮紅起來,心中眼裡俱是一痛,“小霖,你放心。我不會再碰你了。”
再?
像是心中的惶恐的事情被證實了,何幼霖的睫毛顫了顫,更加抱緊了自己。此刻,她不想再從他口中聽見任何話語,但他卻偏偏在她耳邊嘮叨不停,解釋他們現在的處境。
那天王平帶走了她,把她送到了私家小診所裡看了醫生。因爲有她在手上,所以王平不怕江淮會逃,而且,工廠附近他還是留了幾個兄弟看着。
當夜,王平帶回了她,說她沒有大礙後,便連夜開面包車把她和江淮從T市帶回了A市。只是這裡具體是哪裡,連江淮也不知道。一路上,她昏迷着,江淮的眼睛被蒙着。直到被關在這個屋子裡後,他們纔給江淮鬆綁開。
原來他們已經不在T市了。這下,就算江淮的舅舅看見彩信,也找不到他們了吧?
何幼霖跪坐在牀上,身體冷冰冰的沒有絲毫溫度,一頭秀髮被水凝成一縷一縷,垂在肩上。
她的一張臉上只剩下麻木,雙眼空洞地看着眼前的江淮。
江淮一邊說一邊爲她穿上衣服,還把她額頭上的紗布拆開,用碘酒擦洗沾了水的傷口。
他笨手笨腳的,幾次把何幼霖弄的很疼。但她的表情始終沒有改變,依舊的麻木,也沒有痛呼出聲。她無端的想起自己和沈月珊在餐廳打架的那一天,她不肯進醫院,譚少慕便買了藥,親自幫她上藥。那麼個霸道孔武的男人,擦起藥來卻小心翼翼的,動作輕柔。
當時,她還笑話他,不當總裁,可以當醫生了。這麼專業。
後來才知道,他居然真的是醫生。
何幼霖垂下眼瞼,默不作聲。明明結婚還不到半年,她和他卻已經擁有了這麼多回憶。
明明只是三天沒有看見他,思念卻依舊刻入了骨髓……
江淮爲她包紮好傷口,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揚起俊柔的臉,目光溫柔地看着她,“何幼霖,我會守着你的。不會再有人能傷害到你。我發誓!”
“……”何幼霖坐在那裡,依舊一句話也不說,一雙眼睛像是在看他,又像是不在看他。
江淮被看的心慌,一把攥住她纖細的手腕,痛苦道,“別這樣看我。你打我,罵我,都好,甚至可以殺了我。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求你不要這樣。”
“……”何幼霖沉默地坐在那裡。
江淮反覆說了幾遍,可她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靜靜地坐在那裡。
這一刻,江淮的胸口像是被人狠狠地握住,黑瞳裡映着她毫無表情的臉。
“小霖,你是在想他,對不對?你是不是覺得對不起他?”江淮苦笑着,把從門縫裡推進來的報紙舉到她的面前,“你看看,陸家的人都登報聲明,事先不知道你過去的事情,被你騙了才收你做乾女兒。現在真相明朗,他們不願再受你矇蔽,要和你解除義父女關係!譚少慕要是心裡還惦念你一絲一毫,陸家的人會這麼做?你看看,譚少慕在做什麼,他身邊站着的人是誰?”
一直沒有情緒波動的洋娃娃,在聽見譚少慕,陸家的字眼時瞳孔終於放大了幾分。
她盯着照片上的俊男美女,目光再次黯淡了下來。照片裡,譚少慕和白昕媛站在一塊,背景是在醫院裡。新聞的內容竟然懷疑白昕媛有孕,來醫院檢查。
寫新聞的記者甚至還揭露出,上次鬧出譚少慕出軌小三的緋聞是真的。他把譚少慕摟着女人進
凱悅大酒店的照片再次翻了出來,臉雖然當着,但是那頭大長卷的頭髮確實與白昕媛一模一樣。
至於何幼霖與譚少慕在早上相攜離開酒店的照片也附在一旁。何幼霖一頭順滑亮麗的直髮,是那麼的扎眼。
原以爲自己已經哭幹了淚水,卻在這一刻才發現並非如此。
何幼霖的眼淚一滴一滴濺落在報紙上,把照片上白昕媛的笑臉融化開來。
江淮不忍逼她,將她摟進懷裡。他帶着她倒在牀上,掀開被子蓋住了彼此,“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他的氣息在她的耳邊縈繞,她沒有半分抗拒,枕着他的手臂,無聲的哭泣。
他的臉一側,摸了摸她的額頭,燙的厲害。估計是洗涼水澡鬧的有些發燒。
他有些急,對着門口狂喊,“開門,開門,快找醫生來!買點藥也行!”
然而,門外依舊沒人應答。
江淮眉宇皺的死死的。王平那些人,肯定去盯梢譚少慕那邊的動靜去向。
他低頭看着哭的毫無意識的何幼霖,餵了一杯溫開水,繼續把她抱在懷裡,用被子緊緊捂住彼此。
“小霖,別哭。”
“睡一覺,睡一覺就好了。”
江淮的聲音啞啞的,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何幼霖哭的太累,似乎被催眠般,真的睡着了,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小霖,我愛你……”他的拇指擦了擦她臉上的淚痕,輕輕吻了下,就再也沒有其他的動作。
T市。
譚少慕三人趕到江淮舅舅家時,一院子落座的鄉鄰都好奇地打量着他們,被他們光鮮亮麗的衣服,和城裡人特有的談吐吸引了。
一個四十出頭的大嬸看了他們好幾眼,才往屋內探了探腦袋,“老江,你家來客人了。臉生的很,你家的,還是你老婆家的親友啊?”
白玫看了看賓客桌上的素席,以豆製品爲主,再看來賓衣着都黑黑白白的,沒有豔色,隱約明白了這是喪家在舉辦豆腐飯。
她拉了拉張澤川的袖子,輕聲問,“總不至於是江淮出事了吧?”
張澤川再不正經的人,也不敢在這樣的場合開什麼玩笑,所以並沒有接茬。他轉眼看向與他們至始至終都保持了五米遠的譚少慕,有些好奇他在想什麼。然而對方毫無例外地一臉平靜,什麼都看不出來。
江淮舅舅從主屋裡走了出來,還以爲是一夜沒回的外甥回來了,卻在看見白玫和張澤川這兩張陌生面孔時愣了愣。
譚少慕看見來人,便知他的身份,開門見山道,“江淮在哪?”
江淮舅舅聽見聲音,這才發現還有第三人在場,循聲望去,卻一眼就認出他的身份。十幾年過去,他的外表變化並不大,倒是氣質收斂了很多,更加沉靜了下來。
當年,他去A市接回妹妹時,就與眼前的男人有過一面之緣。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卻已經盛氣凌人到令人髮指!
所以,此刻的他並沒有什麼好臉色,陰狠狠道,“你來做什麼?你把江淮害的還不夠?譚少爺!”
白玫一聽,心裡咯噔一聲,完了!
難不成姓江的小子真那麼命比紙薄?那何幼霖豈不是要內疚死,哭死了?
譚少慕笑了笑,“江擎,我現在對他沒興趣。只是,如果他再繼續纏着,藏着不屬於他的女人,我可就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做別的事情!”
江擎原先還奇怪家裡有喪,外甥再不喜歡舅母,也不至於會缺席,此刻聽見譚少慕這麼一說,才明白過來了。原來外甥是得了消息,才帶着何幼霖跑路了。
他嘆道,“他不在這裡,你們找錯地方了。”反正,抵死不認,他們也沒轍。
譚少慕笑得弧度更明顯了,“他要是沒回來,你會一張嘴就問我來這裡做什麼,害他還不夠?”
江擎被問的啞口無言,半天才道,“他昨天一大早就走了。你們來晚了。”
這話白玫是信的。如果江淮在這,不可能真縮頭烏龜躲在裡面,這點當擔,那小子還是有的。她張嘴就問,“那何幼霖呢?她人呢?別說她沒來,她給我發短信的。”
江擎被她這麼一說,也堵死了說謊的可能,索性說了實話,“和他一塊走的,徹夜沒回。”
譚少慕來之前就有了答案,但親耳聽見別人說出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冷着一張臉,凝眸盯着江擎,“他們去哪了?”
“不知道。”江擎搖了搖頭,“我是真不知道。”
張澤川看出譚少慕情緒已達一個極點,即將爆發,正要出言勸和,卻聽見在座之中,有個少年突然開口道,“我知道!”
譚少慕的目光一下子射向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