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正欲再深入,這時就從暗地裡躥出一黑一白兩條鬼影來,我明知這是兩個人假扮的無常鬼,但一看這人的身量與出手就知他們都是些險爭近搏的好手。若然應戰必極兇惡,也耗心神,但沒有與之糾纏,遂了人家心願裝作被嚇着了便跑了出來。”
“果然這裡有鬼。”甯越笑笑,未束的髮絲輕輕掃過肩頭,轉身對長寧道,“長寧,你是有功之臣。這麼個地方都被你發現了。”
長寧卻苦着臉,用雙手託着腮道,“那我們在這裡豈不危險?”
“越是危險的地方,同時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甯越也難得的神專志凝,桑菩抓起桌上的乾糧慢慢嚼着,不時冒出這麼一句,“真弄不明白,有人佔領了這裡的大半個街區到底是懷了什麼目的?這麼個鬼地方。”
長寧隨口道,“或許這裡就是一個秘密關押犯人的所在。”甯越卻表示贊同,“很有這個可能。或許我們要找的人就在這裡。”
長寧一拍桌子站起來,“那好,我先去眯個覺,到時我去探探風聲。”
子時的‘神仙居’一片煙霧繚繞,十一月初,連月光都悽悽淡淡的,而目之所及之處蔓草纏繞墳瑩孑孑,那些房子都已經枯敗,許久未有人居住好像連摸上一摸都是垂倒了下來,長寧沿着巷道摸過去,只覺得地上有一股寒氣從腳尖處滲進來,一點點的鑽入她的身體。
她的腳步從野草上踏過,嗒嗒嗒一片聲響越發顯得四野動盪不安。這一路上的小巷都頗爲陰暗,四處還浮着一片輕煙,那冷青青的煙靄在這偏僻小巷裡一升起就顯出一種詭異的氣氛。天上有星指引她頗擅辨別方位時不時地擡頭望望。這時長寧又岔進了一條小弄,那小弄看來怪異異的走深幾步裡面竟只有一戶人家,那大門門口的銅獸嘴銜的環子已經脫落了象是很久已沒有人住。
長寧正欲推門進去,身後又似有腳步聲,這讓長寧心生警覺,一回頭本來悄無人蹤的身後那寂寂的小巷口方向,這時卻忽然在這煙中多出了一條人影。那人影佝佝僂僂低着頭提着一個油紙燈籠。
天上沒有月,只有一顆顆星星眨着眼睛,那盞燈籠攸然明起被那煙遮着似乎是一個幽靈,這讓長寧想起了格子村,但這裡又比格子村慘淡了好幾分。
這人穿着一身黑袍,在長寧的身後晃了晃就不見了。
這人是誰?長寧沿着這條巷子追了過去,終於在拐角時又看到那老人的身影一閃,這人雖然看着老似行動卻極快完全不似一個老人的所爲,長寧跟着他七拐八彎終於到了一戶人家,這時就見老人推開那門,關門時還特意朝着長寧看了一眼,那一眼可謂是意味深長。
他的意思是讓自己跟着進去,長寧在吃準老人的意思時也推門進入,這是一間很破舊的房子,裡面空曉曉也只有一張勉強稱得上是牀的地兒,牀邊的牆壁上似乎還貼着一張畫,那畫已經黃了也生了黴斑,那畫中的人是一個男子,生得極是漂亮,俊美的五官看起來份外鮮明,尤其是雙脣,即便紙張已經發黃但仍是看得出胭脂般的紅潤,還有那雙眼睛,看起來既聰明又驕傲。
老人見長寧來了,提起手裡的燈籠往她的臉上照了照,燈籠在這一片清冷的房子裡把那長寧的臉映得一片詭紅。那老人輕輕嘆了口氣,道,“你是來找人的吧。”
“是。”長寧心裡不由一空, 不知這老人怎麼一開口就說起這些,便問,“老人家,你怎麼知道?”
老人卻不答,反問,“今兒白天裡來的人,也是你們一夥的吧?”
這老人似乎什麼都知道,長寧沉默着,只看着這個老人將手中的燈籠別在了窗子上,以致屋子裡的燈光似乎更加的暗淡了。然後坐在了石階上,又問,“你們來了多少人?”
“二三個。”長寧吃不準老人的用意。
老人搖了搖頭,嘆道,“回家吧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二三個人就想來救人,簡直是癡人說夢。”
他說着癟癟的嘴角上皺紋深刻,讓人看了他一眼之後都不忍再看他第二眼。長寧走過去在他身邊的石階上坐了下來,“老人家,你對這裡很熟悉嗎?告訴我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我又該如何救人?”
老人嘆了口道,只聽他道,“我不是什麼老人家。我只有四十多歲,是被你剛剛幾乎欲去送死的那戶人家給折磨虐待成這般田地的。”
剛纔那戶人家?就是自己剛纔欲推門進去的那戶人家?長寧有些驚訝,她看了看老人不似說慌的樣子,而且這老人雖然顯得年老,但行動迅速也的確不像是一個老人的所爲,長寧思來想去,決定相信這個老人一回,遂問道,“那戶人家究竟是戶怎樣的人家?爲何要把你折磨成這般?爲何我進去了就一定是送死?”
“我不知道那是戶怎樣的人家,只知道主人是個女的,相當兇殘,裡面明的暗的高手有近百人,以你一人之力進去是必死無疑。”這人見長寧似有疑問狐疑便解釋道,“你剛纔看到的那張畫,是我的兒,他已經失蹤了有三年了,我原是上黍國人,自我兒失蹤後爲了尋他,一路追着蛛絲馬跡一直到了這裡。一年前,我推開了那扇門……” 那人咳了幾咳,咳得極是厲害甚至於還有些許血絲,他悽悽笑了笑,接着道,“我知道我的兒子就在這裡,可是我卻救不了他,這是作爲一個父親的恥辱,是悲哀。”
“會有希望的。”長寧輕輕安撫道,“再過幾天,便會有人來將這裡剷平了。”
“真的?”那人似有不信,但眼睛裡還是放出了一些光彩,他喃喃道,“這些年裡也常有人進來這永元坊救人,但凡是進去了那間宅子的便都沒有再出來,而我憑着有些許武功的底子,又被他們折磨成了鬼的樣子,答應了他們扮鬼嚇人,方纔得以存活了下來。這一年來我一直守在這裡,即嚇人又救人,可就是救不出我的兒子。”
那人的聲音輕輕的,但聽之卻極是沉重如是石塊重重的砸在長寧的心上。這麼個夜這麼個小巷,又是這麼個有着悽慘經歷的人,長寧一時只覺得心裡空荒荒的,都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來,半晌,她纔想起要問自己的事兒,便道,“那你有沒有在大概一個月前看到有一位年輕公子被關押進來?”
那人思索了片刻,擡頭答道,“有,是有那麼一個衣着奢華精緻長相俊美絕倫的年輕公子在半夜裡被關押了進來,不僅如此,昨兒夜裡還被關進來兩位,那兩位容色就差了一些。”
聽他這麼一說長寧心裡一喜,畢竟能夠確定了須臾的方位那麼營救起來心中就有數多了,但這人隨後又跟了一句,讓長寧心又跌了谷底,他道,“這個女主人滿臉麻子而且還是個瘋子,看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不順眼,喜歡催殘,這會兒你那位公子,怕也是保不住了。”
“保不住什麼?命麼?”長寧一驚。只聽那人用沙啞啞的口音念道,“是孔雀她喜歡拔毛,是天鵝她喜歡折翅,是美女她喜歡鞭策,是俊男她喜歡……”
“喜歡什麼?”
“喜……歡……閹……割……” 他一字一句,又輕輕一嘆,那聲音好象山上的老樹風響聽得人心裡都荒涼了。但長寧隨即想起這個滿臉麻子的女主人會不會就是墨驪呢?這人心狠手辣倒也什麼事情做得出來。
許久長寧悶着才悶出一句話來,“你,你叫什麼名字?”
“賢洱。”
“賢洱,我今晚必須進那間宅子。”長寧的聲音異常堅定,“能麻煩你件事嗎?若你肯幫忙那救你兒子肯定就有希望了。”
--
陳陵君此刻正坐在廳堂裡,身着絲袍常服,腰身極長,他如今已四十多了,卻並未顯老態,蓄了薄須,一身儒雅,相比於官場的雍容,更多了幾分出塵的清雅之氣。也正是他這種半官半隱的態度,反倒讓他在朝中國中都更得敬重親厚。
墨驪進去時見爹爹心思沉重,心裡也不由微微一驚,“爹,你這些日子又瘦了,是不是爲國爲家操勞太多了。”
陳陵君撫了撫薄須,道,“我這身體無妨,倒是你那邊怎麼樣了?那個人還是不肯寫信撤軍?”
墨驪搖了搖頭,“不肯。”
“倒還是硬骨頭。” 他雖哈哈而笑但語氣裡還是極認真的眼光裡也有一抹敬意, “若不是生於不同的國家,爲父倒是很佩服他。”
“父親又何必長他人志氣。”墨驪倒不這麼認同。陳陵君向來光明磊落,對這戰事卻是不抱什麼希望,“你有所不知,安國公此番前去迎敵必敗,池晏那小子我與他有過較量,不可小覷,若然失守,他便可**,那我衡夏便真的要滅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