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餘暉徐徐灑在冗長而寥落的街道上,道兩旁早已沒了穿梭不息的行人,有的只剩那噠噠的歸家的馬蹄聲,明明該是一副和美的暮春晚歸圖,看在蕭絕眼裡卻平白添了幾許憂愁。
沿着這條沉寂的街道一直走,他也不知道自己將去往何處,只是任何人都不想理,只想去一個安靜的地方,然後,一個人靜一靜。
夜風徐徐,吹起他寬大的袖擺烈烈飛舞,他終於停住了腳步,然後擡頭看着夜幕來臨之際的最後一抹晚霞。
晚風吹來涼如許,夕陽垂落照子歸!
“王爺!”默默跟了他一路的執言此時看着他清瘦涼然的背影終於忍不住出聲,“王爺,您想哭的話就哭吧!”
最後一抹餘暉終於落下,夜幕降臨,他一眼未眨,就這麼默然的看着日落月升,良久,他才似呢喃般輕聲問自己,“想哭麼?”
其實想哭,但卻再也沒了眼淚。
蕭絕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此時的心底到底洶涌着多麼濃烈的恨意,他想發泄,想怒喝,想大叫,可現實不允許,不允許他表現出絲毫的脆弱。
那半塊玉佩被狠狠的捏在手心,最後被他的溫度灼燙。
執言就這麼默默的看着他,看着這個偉岸的男子露出落雪般孤寂的面容,直到清癯的月光徐徐落下,照亮他沉默的側臉。
“王爺!夜深了!”
蕭絕這纔回神,而後擡頭望向那輪如鉤的新月,“你說,本王覆了這天下,可好?”
聞言,執言“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屬下願誓死追隨王爺!”
他似乎笑了下,旋即轉身,只是那步伐比來時似乎要輕快了些,可聽在人心裡還是一樣的沉悶。
夜很深了,聽風閣裡一派寥然的安靜。
靜荷端着廚房熬製的蔘湯一路小心的走着,等到了聽風閣,她左右看了下,方纔小心翼翼的推開了房門。
“夫人……”室內無人應答,她微彎的身子立時挺直。
那冒着熱氣的蔘湯被她輕輕的擱置在茶几上,而她自己則緩步走向了牀榻,牀上的女子閉眼安睡着,眉頭不時微微皺起,看來倒真是睡的熟了。
見狀,靜荷微微一笑,隨即從懷中摸出一顆紅色的藥丸。
“靜荷!我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慕容琬陡然睜開眼,目光一轉,冷冷的瞧着身旁的人。
靜荷料不到她會突然醒來,大驚之餘雙腿一屈便跪在了地上。
“說啊!我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慕容琬緩緩從牀上坐起,而後朝她伸出手,“東西給我!”
靜荷將額頭死死的貼在地上,此時聽見她說話,不由的一愣,“夫人,您,您在說什麼呢?奴婢怎麼會希望你死呢?”
“方纔你手裡拿着的東西,給我看看!”慕容琬卻是沒理會她的狡辯,執着的伸着手一字一字道。
“夫人!”靜荷低泣。
慕容琬的臉色立時沉了下來,“你是想讓府裡所有人都知道了纔拿出來,是麼?”
“夫人……”靜荷大駭,隨即咬咬脣,這纔將那顆紅色藥丸拿出來,“夫人,奴婢錯了,奴婢真的錯了!”
慕容琬沒有理她,徑自拿了那顆藥丸觀察,原諒她實在不懂這顆藥丸的功效,只能繼續冷冷的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女子,“這是什
麼東西?”
“這,這是……”靜荷飛快的擡頭看了她一眼,方纔期期艾艾的開口:“是煙花三月!”
“煙花三月?”慕容琬蹙眉,隨即目光一凜,冷哼一聲,“毒藥?”
“不,不是,”靜荷慌忙搖頭,“奴婢怎麼可能真的害夫人呢?夫人,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奴婢是被逼的,奴婢也沒有辦法啊!”
“被逼的?”慕容琬目光冷然,咄咄逼人的看着她,“誰逼你的?”
“是,是王妃!她,她以奴婢哥哥的性命威脅奴婢的!”靜荷眉眼低垂,語調悽然,“夫人,奴婢知錯了!”
“哥哥?”慕容琬冷冷一勾脣,“靜荷,若我沒有記錯,你說自己當初可是被父親賣給了賭坊的!”
“是!”靜荷一邊哭一邊不住的叩頭,“奴婢命好,被賣了以後遇見了王爺,可哥哥就沒有那麼好命了,哥哥在奴婢之後被爹爹賣掉!前兩年才從賭坊逃出來的!”
“夫人,奴婢絕然沒有害您的心,這顆藥丸也只會讓夫人您假死,而不會傷害夫人分毫!”靜荷不住的哭泣着,“夫人,奴婢錯了,您要殺要剮,奴婢絕無半點怨言!”說着,靜荷突然擡起頭,目光決絕,“夫人,您要照顧好自己!”
慕容琬尚來不及反應,便見靜荷直直的便衝着牀柱撞去,“嘭”一聲,慕容琬陡的瞪大了眼,便見靜荷身子一軟,歪倒在了一側。
“執素!執素!”她連連驚呼兩聲,這才匆忙從牀上下來,驚恐的抱起暈倒的靜荷,“你這傻丫頭!我又沒說要怪你!”
一進院門,蕭絕便聽到她房裡傳來的巨大聲響,不多時又聽到了她的驚呼,幾乎想也未想便擡腳衝了進去。
踹開門,卻見慕容琬一臉焦急的跪在地上,懷裡,是早已暈過去的靜荷。
幸好最後沒甚大礙,靜荷雖然撞的頭破血流,但好在沒有撞到要害,實在是萬幸。
慕容琬從靜荷房裡出來,擡眼便見到那抹高挺的身影直直的杵在廊檐下。她只略略的掃了他一眼,便調開了目光。
“到底是怎麼回事?”蕭絕卻沒她那麼淡定,幾步上前跟在她身後,“太醫說了你需要靜養!你方纔那樣光腳到處跑又是想要做什麼?”
慕容琬沉默,仿似沒有聽見他的話,只腳步不停的朝着自己的住處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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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絕眉間閃過一絲懊惱,又忙按捺下來,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臂,“慕容琬!”他有些疲憊的捏了捏眉心,“靜荷又是怎麼回事?爲何要在你房裡自盡?”說到這裡,他又突地止了聲,面色登時難看起來,“以死謝罪是不是?”
慕容琬驚訝於他的聰明,此下卻不想讓這件事再橫生枝節,忙開口道:“不是!”
見她終於肯搭理他,他心裡總算是好過了些,只是想到方纔那件事,整個人的臉色還是很不好看,“那她爲何要做出這麼激烈的行爲?”似乎除了以死謝罪以外,旁的都解釋不了。
慕容琬沉默了一瞬,她不能將實情告訴他,雖然說了以後能真正的洗清她的冤屈,抓到季嫵,可作爲被逼的靜荷,最後的下場同樣也是一死。
所以,她權衡再三,還是決定說謊,“靜荷只是覺得愧對於我,所以纔想要以死明志!她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我,所以才害得我小產失子!”她的聲音那麼輕,說到最後幾乎顫
曵。
蕭絕目光微冷,面容冷硬,他知道她的這番話其實是說給他聽的。
“對不起!”他微微垂眸,幾乎是有些頹喪的開口。
慕容琬淡淡的掃了他一眼,隨即一字一字的問他,“對不起能換回我失去的孩子麼?”
答案是,不能!
她太知道自己這句話能給他帶來多大的傷痛,可她也痛,所以也要讓他跟着痛。
失子之痛,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
慕容琬看着他一瞬間灰敗下來的神色,嘴角涼涼的扯了扯,“王爺,好自爲之吧!”說罷,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蕭絕看着她瘦弱卻堅定的背影漸漸消失不見,終於冷然的勾起了嘴角,父王說的對,他實在不應該在意太多,否則,受傷的也只會是自己。
“夫人……”靜荷醒來,看見窗前站着的人,一時有些害怕,卻還是鼓起勇氣輕輕的喚了一聲。
慕容琬回過頭,逆着光,讓她看不清她的面容,也不知道她此時是笑着還是怎樣。
靜荷心一凜,連忙從牀上跪起,這一番折騰,腦袋暈乎乎的疼,她又連忙扶住了牀沿。視線裡,慕容琬從窗前走過來,穩穩的扶住了她。
“你頭上的傷還沒好,得仔細養着!”
“夫人!”靜荷擡起頭,眼底有一陣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溼意。
慕容琬扶着她的額頭仔細的看了幾眼,這才輕聲笑了,“這事兒就當沒發生過吧,你也別想太多,也別太自責!”
“可是……”靜荷急切的想要說話,卻被慕容琬一擡手給打斷了,“我知道你想說王妃,只是,如果牽出了王妃,那麼必然也要牽出你!所以,這件事,還是略過不提吧。”
“夫人!”靜荷有些震驚的看着她,就因爲這件事會將她也牽連進去,所以她才放棄了這麼一個大好的機會?靜荷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夫人,王妃可是想要置您於死地的!今日你放了她,明日她還是一樣會害您的!”
聞言,慕容琬也只是無所謂的笑笑,隨後淡然道:“生死是什麼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東西她至今似乎也有些忘記了。
靜荷一怔,卻從慕容琬臉上瞥見一絲對世事人情的涼然已經習以爲常的表情,她心頭一痛,夫人究竟經歷了什麼纔會有這樣看透一切的目光?
不等她反應過來,慕容琬已經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你這幾日就好好養傷吧,我那裡有執素看着,不會有什麼事的!”
忽略掉心底涌上的那絲澀意,靜荷突然覺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點頭,拼命的點頭,因爲她多麼怕一個不小心,眼底的溼意就會洶涌而上。
慕容琬見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偏頭想了想,然後拍了拍她的頭,“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是!您也要保重身子,別太傷神!太醫說您元氣大傷,一定要好好將養!”這番話,實乃她的真心話。
靜荷第一次產生了對那人以外的情緒,而這樣的情緒促使着她對着慕容琬恭恭謹謹的叩下了頭。
慕容琬笑笑,徐徐邁步走出了房門,只留給她一個落葉般涼然而又孤寂的背影。
等房內再無其他人時,她才深深的吸了口氣,第一次覺得遺恨,如果她可以不那麼身不由己,該有多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