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來的世界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屍橫遍野,餓殍滿地,連同空氣裡都是令人作嘔的血腥和腐朽,她終於忍受不住,扶着路旁的一棵枯樹不住的嘔吐,吐的渾身疲軟。
後來的事情她記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醒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便是林青裴憔悴的滿布血絲的雙眸。
她不清楚昏迷之前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林青裴是如何找到她的,困難的張了張嘴,胸口卻生澀的厲害,最終什麼也沒說。
那段時日她便跟在了林青裴身邊,可因爲戰亂,他們幾乎無處可去,只能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跟着逃離,流浪。
那種戰亂的年月,吃不飽還在其次,關鍵是四處開始蔓延的瘟疫和疾病,她本就體弱,加之懷孕過後營養不足,導致身子越發的虛弱。
那個時候的東陸,即使是有錢也買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更何況沒錢了。
林青裴帶着她從秦國一直流浪到最爲邊境的魏國,最後,瘟疫大肆橫行,林青裴沒有辦法,只能帶着她逃去了西陸。
而朗兒就是在那一路顛沛的生活裡出世的,她產後大出血,幾乎因此丟了命。最後還是林青裴,那樣一個風光霽月的男子,捧着來之不易的雞湯單膝跪在她面前,一口一口將碗裡的雞湯灌進她的嘴裡。
她眼裡的林青裴向來瀟灑英俊,從沒有哪一刻如這般卑微,他幾乎是將一顆心捧在了她面前,帶着乞求和絕望,求她快快的好起來。
可她那時候生了朗兒,寒氣侵體,被病痛折磨的連頭髮都掉了大半,整個人更是憔悴的彷彿一夜間蒼老了十歲。
那一天,她將房間裡唯一的鏡子打碎,然後對着朗兒歇斯底里的尖叫起來,接着,朗兒震耳欲聾的哭聲與她的尖叫聲開始混雜着響了起來。
她那個時候是恨着朗兒的吧,恨這個根本不該到來的孩子毀了她的一切,那樣的恨其實毫無道理,可她找不到地方發泄,只能將這一切歸罪於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嬰兒。
林青裴聽見聲響,幾乎是飛奔過來一把將瘋狂的她摟進了懷中,她那時已近瘋狂,被他扣在懷裡還不知安分,抓着他的手不住的撕咬,直到口腔裡都是血鏽的味道,直到累的毫無力氣,她才鬆開緊咬的齒關,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樣的日子任誰看來都是瘋狂而痛苦的,可林青裴毫無理由的,不離不棄的一路陪着她走了過來。
她這輩子虧欠了他太多太多,也虧欠朗兒太多太多,所以無論何時看着這兩個人,她除了感恩,更多的卻是內疚。
朗兒之所以身體不好,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爲她,剛剛出生的朗兒根本沒有母乳可以喝,也是林青裴挨家挨戶的去打聽誰家有沒有母親生了小孩,然後央求着別人能不能也給他的孩子喝一口。
慕容琬每每想起這些,心裡就如同撕扯一般的開始疼痛,她想不到那樣一個風華霽月的男子是如何放下臉面,去央求別人給她的朗兒喝一口奶的,那樣的林青裴
啊,那樣一個昭昭無華的男子啊,她今生今世又該如何來回報呢。
慕容琬靜靜的說完這一切,早已淚流滿面,這是一段她只要想起來便覺得心口發疼的過往。
蕭絕沉默了很久,他覺得自己似乎也跟隨着她的講述回到了那樣痛苦慌亂的年月,而那樣的痛苦和慌亂是他給予的,如果沒有這場耗時四年的戰爭,她又怎會落到這般地步?
他自責,痛苦,內疚,可這所有所有的情緒加起來都不足以抵擋他此時此刻的心疼,他心疼面前的女子,心疼的想要立刻將她納進自己的羽翼底下,然後仔細小心的呵護一生。
可他知,她此時此刻的心裡或許只有那個叫做林青裴的男子了。
這樣的認知讓他幾乎瘋狂。
“阿琬!”他艱難的開口問她,“不可以重新開始麼?”
她怔怔的擡頭看他,眼底是驟然而逝的光華,“如何開始?你讓我如何揹負着沉痛的罪孽與你開始?”
她的罪孽這輩子都無法救贖,無論是對林青裴還是對朗兒,她今生今世都無法原諒自己。
“那我呢?你讓我怎麼辦?阿琬。”蕭絕微微低下頭,眸中的傷痛是那麼的明顯,“你知道我這些年,又是怎麼過的麼?”
至高無上的王者啊,誰又知曉高處不勝寒的無奈呢。
慕容琬眨了眨眼,努力逼退眼底的溼意,強自笑了笑,“王上,這些難道不是你想要的麼?”她強迫自己忘了心,忘了情,只將他當做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蕭絕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眸,人卻下意識的朝後退了一步,半晌,他才苦笑着搖了搖頭,卻發現自己再難說出什麼話來。
慕容琬看着他神色難辨的側臉,心中悵然若失,面上卻還是強裝鎮定的繼續說:“朗兒是你的孩子,可現在他身中奇毒,希望你看在這個孩子尚算乖巧可人的份上,救他一命。”
她的語氣生疏而客氣,這讓蕭絕原本燃起的一絲希望也在轉瞬間被狠狠的掐滅,他苦澀而無奈的勾了勾脣角,低聲道:“朗兒也是我的孩子。”
慕容琬點了點頭,“那民婦就先謝過王上了。”說罷,她轉身欲走,卻因蕭絕突然出聲說出的一句話而停住腳步。
他說:“朗兒既是我的孩子,便是王室血統,寡人不可能讓王室血統外流。”
愣了愣,她沒有回頭,掩在袖中的雙手卻是緊緊的握成了拳,半晌,她緩緩吐出一口氣,輕聲道:“只要朗兒平安康健,在哪裡生活於我而言都是上天的恩賜。”
說罷,她回身恭謹的行了告退禮,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紫宸宮。
遠遠的,紫宸宮裡傳來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響,她連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依舊走的不疾不徐。
從紫宸宮出來以後,一直守在宮門口的小凝便快速的跟上了她。
她側頭看了小凝一眼,腳步頓了頓,這才輕聲道:“讓執言回來吧,這些年,你們都受苦了。”
小凝突地紅了眼眶,卻倔強的沒有掉下淚來,扁着嘴一字一句道:“姐姐你以後可不要再這般任性了。”
任性麼?
慕容琬微微抿了抿脣角,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算是任性,只是,不想揹負着另一人的深情獨自生活,僅此而已。
在御花園裡找到了玩的正歡快的朗兒,慕容琬從鳳先生手中將他接過來,伸手親暱的捏了捏他的鼻尖,“小頑皮,我們回去吧。”
朗兒微微偏頭好奇的問她,“去哪裡?”
“我們去找爹爹好不好?”
雙眸一亮,朗兒歡呼一聲摟住了她的脖頸,笑眯眯的親了她一口,“好啊,朗兒都一天沒有看見爹爹了,好想爹爹啊。”
“嗯,那孃親就帶朗兒去找爹爹。”一大一小說着話,慢慢的往宮門口行去。
“當年的事,你若是敢有半分隱瞞,寡人立刻將你碎屍萬段!”來自帝王陰沉的警告瞬間就讓無爲的小心臟不淡定了。
他就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這天還沒擦黑,這人就氣勢洶洶的找了過來。
無爲不無可憐的想,他這到底是招誰惹誰了?他明明就是一個江湖遊醫而已,還不至於可惡到被碎屍萬段的地步吧,雖然想是這麼想,可既然這個男人說出了口的話,他就毫不懷疑其真實性。
於是在蕭絕冷厲而又陰沉的目光逼視下,他吞吞吐吐,期期艾艾的將四年前的那件事道了出來。
其實總體概述出來也很簡單,就是當年還是翼王的蕭絕中了奇毒,這毒他解不了卻又不能見死不救,只能將毒暫且轉移到了當時害他中毒的罪魁禍首身上了。
無爲早就因爲這個決定而悔的腸子都青了,他只道慕容琬當初不過是蕭絕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他哪知道蕭絕最後會愛上這顆棋子啊,哎,失策啊,實在是失策啊。
蕭絕面色冷凝,直勾勾的目光盯着無爲看了許久,直看的無爲渾身發毛,他才冷冰冰的吐出一句話,“三日之內你若是解不了這毒,寡人便將你扔去喂狗!”
無爲一怔,隨即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欲哭無淚,碎屍萬段和喂狗有什麼區別?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啊啊啊啊!
無爲真想仰天大叫三聲,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啊?怎麼無憂無慮的日子不過,他非要跑到這皇宮來做什麼掛名太醫啊!他幹嘛非要來做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找虐啊!
雖然心頭被秦王狠狠的插了一把刀,可他還是在轉瞬便馬不停蹄的奔出了王宮,笑話,三天的時間,這毒他花了四年的時間都沒有研製出解藥來,三天時間,除非他突然靈魂開竅或者被死去的師傅附身了。
無爲一邊朝宮外奔一邊悲催的想,他這輩子真的是毫無骨氣可言了,想他江湖赫赫有名的毒聖啊,如今居然真的爲了小小的一斗米折在了蕭絕手底下。
真是,太沒出息了。
作者要說的話:卡文鳥~~~嚶嚶嚶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