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和月雲二人什麼時候見我被人這麼笑過,皆有些憤憤,不約而同地瞪着尉遲暘。
過了片刻,尉遲暘的笑聲弱了一些,只聽秦子楨道:“明谷,還不快去拜見大帥?”
秦子楨此言一出,我微一怔,很難相信事情會如此順利。卻見尉遲暘已經快步走到我面前,極有分量地一跪——
“在下尉遲暘,自今日起願入大帥帳下效牛馬之命,尊君臣之義!”
他說完,又“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我喜出望外,趕緊說:“將軍請起!”同時還十分矯情的把他虛扶起來。
所謂“虛扶”就是做個扶的樣子,實際上我連碰都沒碰着他。在這地方,男女之別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雖然我私下不遵守,但表面上還要裝個樣子,至少不能趁機吃人家豆腐。
剛剛只是猜測,但這會兒我已經確定尉遲暘剛剛是在試探我。沒想到有了秦子楨,事情竟能如此順利。
我心情一好,也不叫尉遲暘“將軍”了,跟着秦子楨直接叫他的表字,“明谷、秦先生、穆風,大廳裡呆着不舒服,我們去二樓說話吧。”
雖然在大華,名字與表字是有着嚴格的區分的。什麼時候該叫名字,什麼時候該叫表字,什麼人能叫名字,什麼人能叫表字,那都是不能混淆的。
可到了南齊之後,且不說一個人記上一個名字就夠我受得了,哪裡還顧得上管什麼表字不表字。有時候我甚至想要給我那些數量龐大的下屬們編代號。
而且好像我行我素管了,也沒誰來和我探討這個問題。我甚至懷疑名字和表字在南齊,根本就不同於大華那般區分嚴格。
現在雖然已經成功勸降了尉遲暘,但我還遠不能放鬆。尉遲暘降是降了,可願不願意聽我調遣還是另一回事。此外他是否是詐降,我也要防着點。
即使我很願意相信尉遲暘的人品,也很願意相信秦子楨的能力,但俗話說,兵不厭詐。況且幫助我勸降的秦子楨和穆風也都是剛剛被我收歸帳下的。路遙才能知馬力,日久才能見人心。
爲了商討尉遲暘歸順的細節性問題,我們就暫時在狀元樓中住了下來。雖然尉遲暘也有邀請我們去他的府上,卻被秦子楨婉拒了。就算秦子楨不婉拒,我也會拒絕。萬一尉遲暘真的有二心,我們去了不是找死嗎?
尉遲暘可能也知道我的想法,便也不強求,反而同我們一起住在了狀元樓中。
雖說來蓮州時我只帶了冬梅、月雲、穆風三人,但在蓮州與錦州的邊界線上還駐紮了紆江的兩萬人馬,爲的就是未雨綢繆。
第二天尉遲暘便召集部將來狀元樓與我會面,介紹會剛進行到一半,一個身披綠斗篷的花殤宮弟子突然闖了進來。雖然她繞過衆人來到我身後,但大多數人還是看到了她。
此時正由尉遲暘手下的猛將費遠烈向我介紹尉遲軍中的佈防,他看到那花殤宮弟子便停了下來。
我接過由冬梅傳遞上來的密信,看過一遍後對費遠烈笑道:“繼續吧。”
費遠烈又一拱手,繼續他的佈防介紹。我一邊聽着,思維卻有那麼一刻飄到了蜀州。
密信中說,言州衛軍將領施瑋已經和蜀州某些將領搭上了線。只是不知道玉蝶兒……
接下來費遠烈沒講多久,大廳中又闖進來一個人。我一見此人頓時大驚失色。這人身穿一身白色狐裘,頭上的風帽還未取下,但那撲面而來的妖媚氣息卻是化成灰我都認得!
奶奶的,玉蝶兒怎麼離開蜀州了?!當時我要他呆在蜀州,就是怕嚴封崖他們的聯軍和蜀州部分將領裡應外合。MD誰知道他玉蝶兒……
他還真是神奇啊,我只不過想了想,他就來了。
“費將軍,你先停一停。玉蝶兒!”
這一聲“玉蝶兒”像是擲出去的冰塊,大廳裡本來就不怎麼暖和,現在就更冷了。
“大帥!臣在!”
玉蝶兒除去風帽,恭恭敬敬的嚴肅下拜
,竟然也有一份錚然的氣勢。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稱“臣”。
但我卻還是沒什麼好臉色,怒聲道:“讓你呆在蜀州,怎麼跑來蓮州了?!”
“回大帥,蜀州將領有三人叛變,已被臣斬首示衆。未請得大帥同意,特來請罪。”
請罪?依我看是怕我在蓮州出事,跑來保駕的吧。不過聽他說,這廝也夠果斷,我這邊纔剛接到有人叛變的消息,他那邊已經把人家解決了。
“大帥,沈自山運送來的戰馬已經抵達蜀州,臣特請自留五千。”
嗬,我還沒說他玉蝶兒私自離開蜀州是個什麼罪,他這邊又開始問我要東西了。但霸蝶現在已經成了我的御用親軍,他這麼要求也在情理之中。
“準了。”我的神色緩了緩,但又瞪一眼玉蝶兒,“念你平叛有功,那五十軍棍先給你記着。”
“謝大帥。”
玉蝶兒說着又變成了他一貫的妖人德性。
我就納悶了,難道說傳聞中神蛟後代的南海白家人,都是這麼一副德性嗎?
玉蝶兒進來後,今天的介紹會也已經接近尾聲。就在馬上要結束時,又有一個傳令兵進了大廳。不過這回不是找我的,是找尉遲暘的。
剛鬆了一口氣,哪知尉遲暘與那傳令兵耳語一番後,居然驚慌失色地急聲道:“大帥,大事不好!大華景康親率大軍三十萬衆隔江駐軍。且於一個時辰前開始渡江!”
我倏地站起來,心口驀地一窒,突然而來的絞痛讓我幾乎站立不住!身後不知是誰眼明手快地扶住我,這纔不致於在衆人面前倒下去!
坐回軟椅上約過了四五分鐘,我才慢慢緩過來。
大廳中一片寂靜,所有人似乎都慌了手腳,但又不約而同地保持着詭異的沉默。我不知道他們中是否有人發現了我方纔的異常,只裝作鎮定地問道:“景康帝已經過江了嗎?”
“是!”尉遲暘的聲音有些尖。
貼身的衣服已經溼了,我緊緊握着拳頭,害怕自己下一刻就會停止心跳。好在像剛剛那般的劇烈痛楚並沒有捲土重來,只是一陣陣心悸得厲害。
“大帥,讓臣去吧!趁着那三十萬大軍還沒有全數渡江……”
也許玉蝶兒看出了什麼,他打破沉默,聲音裡有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隨着他的毛遂自薦,其他將領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一樣,紛紛附和着表示自己也要帶兵前去阻攔,好像是在爭着向我表忠心一般。
也是,且不說別的,他們的糧草供應都在我的手裡攥着。這一點我在介紹會開始的時候就已經很明白的提醒他們了。也不知尉遲暘看到自己的部將現在這個樣子,會作何感想。
雖然這些將領都在毛遂自薦,以表示對我的歸順,但我卻知道,他們誰去都沒用。
本以爲我逃跑後,楚凌會就此作罷,誰曾知,他忍了幾個月,終於……
不對!這件事情決不會這麼簡單!
我的眉糾在一起,一半是心悸,一半爲了楚凌的來意。
“小姐……”
趁着下面將領亂糟糟的討論,冬梅終於忍不住輕聲喚我。那聲音像是被人遺棄了的小貓一般,低低的帶了哀泣。我這纔想起,扶住我的人應該就是她。到底是陪我一起長大的人最貼心。
我向冬梅瞥去一眼,緩緩綻開一抹笑,以此安慰她。
待到心悸不那麼厲害了,我提高聲音道:“諸位先都靜一靜!”
緊接着我又道:“尉遲將軍,玄濟還在你的牢裡吧?把他叫過來,我有話要問。”
尉遲暘此時已不見了驚慌,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末將昨日就把他放出來了,現在他就在末將府上。末將現在就派人去請。”
尉遲暘說完,我又笑道:“諸位不要驚慌,景康帝不會貿然出兵。待本帥問明瞭情況,再做決斷不遲。明谷,你先派個人去探一探。”
“是。”尉遲暘答道,隨後向自己的部將使了個眼色
。
過了約有一盞茶,就見玄濟狼狽地被兩個身量高大的大兵一左一右架了進來。可能是玄濟走路慢,個子又不如人家高,這纔有了這麼喜劇性的一幕。
尉遲暘看見玄濟的狼狽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向玄濟拱了拱手,“末將的手下不知規矩,玄老闆見諒。”
他早就知道了玄濟和我的關係,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是有意要玄濟在我面前出醜一樣。也不知他們兩個之間有什麼不愉快的經歷。
撇開這個不談,我不等玄濟行禮立即問道:“玄濟,你剛從大華過來,大華朝中有沒有什麼大動靜?”
“大動靜?好像沒什麼——”玄濟說到這裡碰上我的眼神,話音一頓,“不過奴才倒是聽說了不少民間傳聞。”
“說。”
“奴才聽說景康前幾個月似乎性情大變,朝政上馬馬虎虎還過得去,可他一回到後宮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見什麼摔什麼,還把大批宮妃送進了冷宮。”
玄濟說着表情有些迷茫。不僅是他,這大廳裡不少人也都對景康帝的來意越來越迷茫。但我卻隱隱猜到了其中的原因,不,只能說是一部分原因。
“那景康身邊還留有哪幾個宮妃?”我又問。
玄濟老老實實地給我報上來一串宮妃。這次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人家的封號、品級、姓名、家世都說了出來。玄濟記憶力超羣,換個人還真難說得這麼清楚。
聽他說完之後我心裡漸漸有一個問題冒上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大華三大異姓王中,除去已死的秦王,廉王和豫王都有女兒在宮中爲妃。另外我知道,楚凌實際上對這兩個女人是非常討厭的。
這麼一分析問題就來了,爲什麼他把那麼多宮妃都打入了冷宮,這兩個女人卻能夠倖免呢?
楚凌這麼做,到底是想要拉攏那兩位異姓王還是……想要除掉他們?
可如果我的猜想成立,他又爲什麼要帶着三十萬大軍來蓮州?
“大帥,”玄濟打斷我的思考,唯唯諾諾地又道:“有件事奴才不知該說不該說。”
“有什麼該說不該說的?”我一邊說,一邊苦想楚凌的真實目的。
“奴才覺得大帥應該去見一見景康,有什麼事把話說開了可能——”
玄濟的話驀然止住,我收回刀一般的眼神。不過他說的也對,這事情誰去都沒用,我去了雖然不能說肯定,但至少會有那麼一點用。
話說到這裡,好像又斷了線索。我不敢再猛然起身,而是扶着冬梅的手慢慢站起來,問道:“玉蝶兒你帶來多少人?”
“三千。”
“好,帶上你的人。明谷,”我又轉向尉遲暘,“命你一個時辰內抽調三千精壯,跟隨本帥前去和談。”
“遵命。”
天,不知何時起竟飄起了小雪。薄薄軟軟,似羽如絮,紛紛揚揚,嫋嫋旋飛。
我擡頭仰望天際,灰嵐色的天空中有密密的黑點簌簌落下,到了近處纔在我的眼底化作一片片絨白色的雪花。
不遠處的那一人,身穿明黃緞繡平金雲龍紋甲袍的男人……是他,楚凌。
在他身後,是一萬黑甲黃衣、軍容肅整的大華將士,圍繞着楚凌,一個個如銅鑄鐵塑般。那一排排的旗幟獵獵作響,撕扯得人耳膜生疼!
軍過一萬,密密麻麻,而楚凌的這支軍隊早已不能用“密密麻麻”四字來形容。在我眼中,它已不是一個由分散的人組成的隊伍,它是一把利刃!一柄隨時可以將無數生命碾碎的恐怖戰爭機器!!!
看到如此威嚴肅殺的軍隊,我身邊的將領們無一不繃緊了神經。莫說是軍隊素質,就是比人數我們也比不過楚凌啊!
但不知道爲什麼,雖然我見到的是這麼劍拔弩張一幕,但我竟然稍稍安了心。不爲別的,只因爲楚凌已經命令大軍停止了前進,現在是我在不斷地向他靠攏。
他會有這樣的舉動,是不是在暗示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