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王桑岌瞅着我問道:“大帥,今天還要不要打?您看……”
他說着意有所指地瞄了幾眼南宮天翔。我明白,他是怕南宮天翔趁火打劫。另外我估計現在不僅是王桑岌,軍中其他將領一定也在懷疑我和南宮天翔的關係。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猶豫了片刻,我低聲道:“我們打我們的,不要管別人。”
其實說白了,我來毫州就是在試探,試探南宮天翔的真正想法。看看他倒底是想與我開戰,還是想與我言和。
但沒想到,都到了今天,既沒見他南宮天翔派人來議和,也沒見他南宮天翔主動進攻。和月軍紮營在一處時,他甚至連個防禦的舉措都沒有,彷彿當我不存在一般。
奶奶的,算他狠!好吧,我現在就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攻佔他想念了很久的蒼瑤城了。他想看就站一邊看吧。
雖然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裡,但沒關係,慢慢來。我就不信我逼急了,他還能保持一副雲淡風輕、讓人恨不得去掐兩下的樣子!
“兒郎們!”
我咬牙切齒地大喊一聲。
“有!”
“有誰能把嚴封崖的大旗給本帥我扯下來擦靴子?!”
“我——!!!”
齊齊的吶喊聲,混合着藍色的巨浪,瞬間躍出海岸線,向着蒼瑤城撲去!
南齊·佳陽
血色的殘陽,黑沉的大地,於長風中獵獵掣響的藍底白鳳大旗……
我站在佳陽城下,落日的餘暉爲我身側的白雪鍍上一層銅色的邊。放眼望去,滿目瘡痍。
戰場上雖然已經清理過了,所有的屍體和兵戈已不見了蹤跡,只餘下一座座小小的土包。但仍有陣陣惡臭混合在清冷的空氣中,讓我頻頻掩鼻。
戰爭,不管冠以如何神聖的名義,註定是要血流成河、萬骨摧枯。
“小姐,回去吧。已經是十一月的天了,呆在外面太久,您的身子會受不了的。”秋菊一邊說一邊爲我攏了攏大氅。
“已經……十一月了?”
我說着呼出一口氣,有些不相信時間過得這麼快,又有些感慨。這大半年,我真不知是怎麼過來的。
那天我攻打蒼瑤,南宮天翔一直在一旁看着。等我攻下蒼瑤城之後,他卻帶着人馬,頭也不回地走了。後來我才知道,他回了梁州,而後又北上,繞過佳陽和興京,一口氣打下了雲、陳、尚三州。
在此之前,孫剛據守這三州以及興京、佳陽二城。而就在南宮天翔打下了那三州之後,我纔想明白。原來,他跑到毫州並不是想攻取蒼瑤,他只是想把我誘出來。也許在我試探他底線的同時,他也在試探我的底線。
在此之後,月軍和臨軍真正成了出門散個步都能碰到一起的“鄰居”。另外也不知道是不是南宮天翔的示意,不少臨軍將領開始有意識的向月軍將領靠攏。
最初我總能見到月軍將領向我請示的摺子,對此我也都批准了他們的來往。所以到了後來,兩軍中不少將領的關係,竟然都已經到了稱兄道弟的地步。
這也算是一種和平演變吧。本來這些將軍們也都聽說過彼此的事蹟,而今有機會互相切磋,他們自然不會放過。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切磋都是和平進行的。在兩軍將領互相交流之間,也沒少發生鬥毆。此外,雙方的謀臣幕僚們也沒閒着。藉着“交流”的名義,雙方的謀臣也是你來我往,脣槍舌戰。這才叫羣魔亂舞。
此種“羣魔亂舞”的情況差不多已經持續了半年。在這個期間,我很順利地“收購”了“破產”的璃州。而南宮天翔戰果也不比我差。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竟能讓南邊那些本已脫離南齊政權的異族勢力,重新俯首稱臣。
雖然久久不見南宮天翔來招降,但據我猜測,他的確是想要招降的。不得不承認,南宮天翔的定力,的確是好得讓人沒話說。
我自認爲沒他定力好,終於忍不住在兩天前,下令攻取了興京的門戶——佳陽。可攻下佳陽之後,卻依然不見南宮天翔有什麼動靜。這才真叫人鬱悶。
“小姐,回去
吧。”
這會兒連一向寡言少語的冬梅也開口勸我了。想起自己這些天不甚如意的身體,我苦笑着跨上馬背。
也罷,這樣的身體,我還在期盼什麼?還在堅持什麼?還是早日把這西邊半壁江山交予他吧!
他會是一個好的君王,我知道。
騎着白雪慢慢往城裡走,天,又開始下雪了……
冬天的天黑得早,我被秋菊逼着早早爬上牀,卻久久不能入睡。雖然屋子裡燒有地龍,但我還是覺得冷。到了大概是後半夜,我忍不住從牀上爬起來。
推門一看,外面的雪下得好大。映着烏雲後的淡銀色月光,到處都是銀灰一片,美得像是掉進了童話……
實在是沒有睡意,我回去穿好衣服,披上一件白狐斗篷,掛上吟鳳就出了門。
雖然我住的地方整夜都有人當值,但我的輕功還不至於差到會驚動他們。我就這樣偷偷跑到馬廄,帶着白雪偷偷出了城。
出來的時候,也懶得再給白雪戴馬具。出城時,正門也不走,直接從被炸塌的城牆缺口跑了出來。
騎着白雪一口氣跑出城外十里地,我的速度才慢下來。雪花漫天漫地,四下觀望,除了雪地上那串隱約可見的蹄印,似乎已找不到除了雪之外的任何東西。
白天裡的那些血腥味,此時像是被純淨的雪花吸收了一般。就連那些埋葬屍骨的小土堆,也像是完全被雪所掩蓋,再也尋不到蹤跡。
風很小,我摘掉帽子,趴在白雪背上,讓純淨的雪花落了我滿頭滿身。不知怎的,這一刻,我突然厭惡起雙手沾滿血腥的自己。
“白雪,你說,我殺了那麼多人,老天會不會報復我?”
我一邊說一邊擡起頭,望着茫茫的大地,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憐。
片刻後,我不禁又自嘲道:“趙慧靈你可憐什麼?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
最後一個“你”字,突然被扭曲!
雙眼倏地睜大,雙腿一夾——
“白雪,快跑!”
怎奈那像是從黑暗中狂奔而出的炫黑駿馬已經奔至眼前!
——南宮天翔!
緊接着我只覺得一瞬間的天旋地轉!
等神志清明時,卻發現自己已被人壓在了身下——
條件反射地想去抽腰畔的吟鳳,哪知上方那人已快我一步,扯下吟鳳扔得遠遠地!一起被扔出去的,似乎還有那柄名爲“嘯龍”的劍。
他按住我的肩膀,眼睛裡匯聚起濃如夜色般的憤怒!
“趙慧靈!你到底想怎樣?!兩年前你竟然用自殺來逼我放你走……當時我放了手,可結果呢,我發現我簡直要瘋了!你知道我每天都是怎麼過的嗎?!”
他像一頭發了瘋的獅子,純黑的眸子裡燃燒着熊熊烈火,彷彿恨不得把我連着骨頭,一起燒成灰燼!!!
雖然尚不清楚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卻愣愣地看着他,淚,順着眼角滑下……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眼中閃過一抹心疼,但嘴上卻咬牙切齒道:“趙慧靈你是我的,這一次我絕不放手!絕不!”
他說着,突然俯下身吻住我,那樣的狠,那樣的深……似乎是想要通過這個吻來宣泄怒意,卻又捨不得用力,只能將之無限加深……
我只覺得嘴裡漸漸染上鹹鹹的血味,但卻不覺得疼,只覺得胸口又開始鈍痛。
終於他放開我,而我忍着胸口的鈍痛,忽而覺得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如此,便教我也恣意一回吧!
看着他的眼睛,“翔……”帶着些絕望念出這個字,“我,愛你……”
雙脣帶顫,我終於說出了這三個字,這於我口中從未吐出過的三個字。
而他卻略帶悲涼地笑了,“你說的,是真的嗎?如果是,那爲什麼……一次又一次的想要離開我?可即使你這樣對我,我卻還是會在乎你,擔心你……每到冬天,就整晚整晚地睡不着,你可知,這是爲什麼?”
他說着,脣畔的笑變成了自嘲,“只是因爲你怕冷,而我,總是怕你會冷……”
他
剛說到這裡,我只覺得心口徒然一陣絞痛!向他伸出手的同時,眼前卻是一黑——
“……靈……靈兒!你怎麼了……”
耳邊依稀的呼喚漸漸變得清晰……嗬,原來我,還活着……
感官在逐漸恢復,我感覺到體內有股真氣在緩緩遊走,爲我疏通心脈……呵呵,差點,就真的死了。
睜開眼,這才發現南宮天翔解開了自己的衣服,把我整個包在裡面。
我心跳的節奏慢慢趨於正常,他的眼睛卻紅了——
“靈兒,我——”
不等他說完,我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讓我思念入骨的眉梢、眼角。
蒼白的手指剛一觸到他,便被他捉住。
他垂下眼眸,一邊輕吻着我冰涼的指尖,一邊把我抱得更緊。而我也不再想那麼多,只是用另一隻手環緊他的腰,靠着他並不柔軟卻十分溫暖的胸膛。
在薄薄的一層衣料下,他的心臟以我熟悉的頻率跳動着,讓我有一種久違的安心……
“翔,怎麼會在這裡?”許久,我開口問道。
“……其實,我一直都在離你不遠的地方,孫剛也是王傑去打的。”他說到這裡突然話題一轉,“剛剛你——”
“你每天晚上都出來,圍着我住的地方轉嗎?”
我打斷他的話的同時卻在想,難道直到今天他還不知道我患了心疾?
雖然這件事僅有我貼身的幾人知道,但按理說,齊濟言……想到這兒,我便明白了。十有八九是齊濟言怕南宮天翔爲我分心,所以才把這事給瞞下了。
如此,也好——至少可以讓他少爲我受些憂心的折磨……
雖然我想知道他是否如我所說的那般,每天夜裡都出來。但話問出口,卻久久得不到回答。
我不禁莞爾,還是和以前一樣啊,只有被逼急了,他才肯實話實說。不過他保持沉默,也等於是默認了。
“翔,雪地裡冷,我們回去吧。”
他聽我說到“我們”二字,眼睛猛地一亮,隨後抱着我躍上馬背。
正要走,我又嗔怪道:“劍呢?”
“先回去,看你凍得,嘴脣都紫了。”
他說着憐惜地用手指撫着我的脣,隨後鬆開馬繮。座下的追風一聲輕快地嘶鳴,撒開四蹄,白雪也甩開蹄子,乖乖地跟在追風后面。
我把頭埋進他懷裡,喃喃道:“翔,我累了,等回去之後,就給你遞降表。”
“說什麼降不降的,”他用下巴摩挲着我的頭頂,“你本就是我的……”
雪漸漸停了,地平線上也泛出了一條淡金色的光邊。而此時,追風也恰巧到達了佳陽城殘破不堪的城門下。我正要叫開這似乎用力一推就會倒下的城門,不想城門之上卻探出一個人頭。
天還沒有大亮,城門上那人帶着明顯的睡意問道:“門下何人?!”
“南宮天翔!”
聽到這一聲“南宮天翔”,我的心突然震了一下。
他說他是南宮天翔!不是南宮臨淵!
眼睛忽而有些溼溼的,南宮天翔……他還是我的南宮天翔,而不是那個陌生的南宮臨淵。
“開門……”我帶着些許鼻音喊道,“我是月華。”
我的話音剛落,卻聽南宮天翔小聲在我耳邊道:“你不是月華,你是我的趙慧靈。”
我微一笑不置可否。這時卻聽城門上那人哈哈大笑道:“你怎麼不說你是天王老子?我們大帥就在城裡,你又是哪裡來——”
他驀地止住話,扒着女牆往下看,一雙眼睛瞪得都快凸出來了!這會兒太陽的一小半已經出了地平線,城門上那人想必是看清了我的髮色吧。
緊接着,只聽城門上一陣混亂的響聲,隨後城門吱吱呀呀、搖搖晃晃地被拉開,約三十名藍衣藍甲的月軍士兵分列兩隊,齊整整地單膝點地——
“大帥!”
我把頭探出來,淡淡地道:“都起來吧。”說完就又縮進南宮天翔懷裡,“知道路怎麼走嗎?”
“你指給我。”他說着拍馬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