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陽都不知道是怎麼衝進村委會的,當聽到那僅存的一個電話裡傳來嘈雜而模糊的人聲時,柳陽身子一歪,幾乎要倒在地上,就算再不清楚,那也是人活着的證明啊!
這個消息如同滴落在油鍋裡的水一般,迅速的炸了起來,結了賬的工人還想往強攻隊裡擠,被保安眼疾手快的推了出去,周圍的人看了都哈哈的笑着他們,真是,到這時候才知道後悔?晚啦!
“挖通了!”和電話打通幾乎在同一個時段,礦口處也傳來了震天的叫喊,歡呼聲響徹整個礦區,所有的工人們興奮的、喜悅的,幾乎是瘋狂的在挖通的洞口邊上宣泄他們的情感,看着這羣毫無形象,亂叫亂跳的漢子們,柳陽一步也走不了。
真的打通了?打通了,那人呢?裡面的人呢?還活着多少人?
老技術員有條不紊的安排着救援措施,指揮權全權在他手上,帶上急救用品和水,組織動作輕巧,心思縝密的工人往礦道內走去,看着最後一個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裡,柳陽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的陷進了掌心,死死的剋制住自己快要壓抑不住的緊張和恐懼。
半個多小時後,礦道里傳來慌亂的腳步聲,一個進去救援的人跌跌撞撞的衝了出來,一口氣還沒喘勻就滿臉狂喜的大叫道,“找到了!都找到了!一個都沒少,四十個人全部活着!快去擡擔架,有幾個要脫水了!”
這是生命的奇蹟,是人類超越極限的佐證,靜默片刻後再次炸響的歡呼聲是真正的對生命的喜悅和敬畏,是發自內心的對奇蹟的讚歎和感激。
被埋的人們被一個個攙出了礦道,每個人的腦袋上都包着厚厚的布,保證他們呆在黑暗中太久的眼睛不會被外面絢爛的陽光傷到。柳陽木木的看着從自己身邊路過的礦工們,終於,她看到了那個人,那個罕見的露出了狼狽模樣的男人。
穀雨和姜建軍下礦井的時候,帶了足夠的安全保護措施,他們看起來要比其他人要好一點,就算他們身上髒的看不出衣服原本的顏色,就算他們的臉上充滿了疲憊和頹廢,可他們還活着,和所有人一樣,活着!
看着被攙扶着走出來的穀雨,柳陽覺得自己看到了鬼魂,消瘦而蒼白的男人即便還硬撐着走出了不軟弱的步子,可足以看出他已經完全透支了體力,這一瞬間,柳陽忽然明白了那一夜穀雨和她說的話。
“你是我找到的,我沒有什麼別的東西,我只有你,所以,就算是下地獄,我也會拖你一起。”
這句話不是任性,也不是高傲,而是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讓男人感覺到溫暖和歸屬感,絕望和孤獨早已在十幾年前就根植在穀雨的心中,吸收着血肉作爲堡壘的營養,柳陽這才意識到這個人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從自己這裡他才能獲得活下去的溫暖和營養。
心痛的要碎掉,柳陽垂下目光不敢看他,不知道自己心裡是怎麼想的,可壓在內心深處對穀雨的恐懼和憤懣在這一刻統統化爲齏粉,和自己的感情是那樣的不同,卻有着相同深刻的意義。輕輕嘆了一口氣,柳陽明白了自己的生活真的已經無法剝離出這個名爲‘穀雨’的一部分,他已經和自己的血肉融合在了一起,深深的進駐在靈魂裡。
穀雨是怎麼看自己的呢?柳陽不知道自己是作爲家人,還是作爲情人,或者作爲不能離開主人的小狗,留在這個男人身邊,到現在還無法言明心情的是穀雨,因爲柳陽過於特殊,穀雨只是靠本能的要把她留在身邊,卻也無法定位出一個合適的身份。
走上前,柳陽微笑着握住了那雙胡亂動着,想把蒙在頭上的眼罩拽下的髒兮兮的手掌,溫聲對那個愣在原地的男人道,“等一下。”
那一瞬的穀雨彷彿被抽出了靈魂,而不過億分之一秒,穀雨便反手握住了柳陽的手,用力的、緊緊的、久久的
,彷彿握住了屬於自己的生命,即便已經虛弱成這地步,可穀雨的力道依舊可以在柳陽的手上留下青紫。
疼痛通過神經系統傳入大腦,可柳陽不覺得那痛,她甚至想讓這種幸福的疼痛來的更加強烈,用唯一可以動彈的拇指輕輕的摩挲着穀雨的手背,安撫着他爆炸似的情緒。不知什麼時候,面頰上已經滑下兩道淚痕,柳陽笑着,卻又哭着,死咬着嘴脣不讓半分聲音逸出,一滴滴晶瑩的淚水落入這片誕生奇蹟的土地,感恩着上天給予的希望。
無一人傷亡的事故是奇蹟,劫後餘生的工人們繪聲繪色的描述着礦道里的故事,進了礦道沒多久,一向敏銳的穀雨察覺到周圍的環境有一絲不對勁,立刻找來了礦隊隊長,讓他帶着設備往礦井裡最安全的地方走,一開始的大家還覺得這老闆是不是太敏感了,要是憑感覺的話,他們都不要下井榦活了,因爲每一秒都是不安全的呢。
可既然是老闆的要求,工人們也沒什麼反對的,可還沒走幾步,就算是他們都覺得一種發自山體內部的異樣感傳了出來,這下,不用隊長催,所有人都加快了步伐往安全區跑去,然後,那種山神發怒般的壓抑感便鋪天蓋地的壓了下來,除了一開始巨大的壓力差震昏了幾個人,也就沒什麼事了。
好在穀雨和姜建軍下來的時候,帶了兩箱水一箱火腿腸,他們又憑着經驗找到了山洞中一處滲水的地方,這些東西對大家來說就是恩賜,就是救命丹藥,讓他們撐到了被救上來的那一天。
各家把各家的人帶走,細細的梳洗,喝着用甘甜的河水熬製的米粥,好好的睡一覺,再休息個幾天就什麼事都沒有了,經過這件事,礦工們對穀雨和姜建軍的敬佩之意直線上升,如果不是這兩個人下礦井慰問,那他們這輩子都不要想看到光明瞭。
姜建軍出來後還開着玩笑,要不是穀雨這次突發的浪漫情懷把柳陽給帶來了,說不定他們就再也沒法喘氣了,玩笑是開着,可他心裡卻對柳陽無比的感激,姜建軍下定決心,如果以後能幫到柳陽,那一定要幫。
穀雨和姜建軍動彈不得的躺在牀上休息,裡裡外外都是柳陽在跑,會計當天就飛速的算出了這幾天的勞務費,幹到最後一天的工人當天就拿到了兩萬塊錢,厚厚的一沓紅鈔票,頓時讓周圍的人投來了羨慕的眼神。
村幹部們的幫忙也是不可少的,按之前私下裡講的,每人柳陽都發了幾千元勞務費,這真是讓他們都喜笑顏開,那位老技術員更是功臣,柳陽任命他作爲這裡的代理總負責人,當處理妥當後,到穀雨他們公司領獎金。得知獎金的數額後,老技術員頓時容光煥發,連聲說着謝謝老闆,連個眼神都沒給旁邊躺着的正牌老闆。
來報賬的,都叫着柳陽老闆娘,因爲一開始他們就這麼喊過柳陽,她沒什麼反應,反倒是躺在那的穀雨眼神變了下,從摘下眼罩起就一直黏在柳陽身上的目光更是變得深不見底。
當夜柳陽就和一起來的工作人員往回趕了,允諾給司機三倍工資後,他們也不懈怠,加緊油門往B市趕,也不去轉火車轉飛機的週轉,幾輛吉普車直接開往B市,經過一夜加半天的顛簸,一行人回到了B市。
讓司機送幾個文職人員回家,讓他們休息幾天,這個月工資領雙倍,柳陽出手大方的很,幾個職員當然也高興的很,錢款大筆大筆的發出去,柳陽也不心疼,反正這也不是她的錢,穀雨人都活過來了,哪裡還在意這一點點錢。
幾個保安幫着柳陽把穀雨和姜建軍送進了醫院做了全面檢查,檢查報告很讓人安心,醫生給他們開了兩瓶營養液,當天就在醫院裡住了,以穀雨他們的身份自然是住了單人病房。柳陽剛在牀邊的椅子上坐下,手就被穀雨握住了,好好擦洗了一番的穀雨重新露出了平日裡的翩翩貴公子氣息,一雙總是沒有
光彩的黑眸此時亮的嚇人,好不容易正常了些的面龐因爲這次事故,又迅速的消瘦下去,柳陽正琢磨着要怎麼給他補回來時,就聽這人開口了。
“你放棄了比賽,選擇了我。”從被救出來就沒怎麼說過話的穀雨,一開口就是這句,如同黑水晶一樣流光溢彩的眸子,看的柳陽一陣失神。
“啊,那個啊……”柳陽苦笑了下,“那種情況下,就算我想走都走不掉啊,更何況……”她深深的望進穀雨的雙眼中,“我又怎麼會冷血的放棄你們,這可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啊。”
“是你,還是你們?”穀雨不依不饒的追問,眼中的光芒更甚。
“這,這個……”柳陽咬了咬脣,她確實會擔憂所有被埋的人,可能讓她的心經歷如此大起大落的人卻只有眼前這一個,痛苦和喜悅也只會因爲這一個人。
“你……”柳陽囁嚅的回答,眼睛亂飄的不願和穀雨的對上,這麼羞人的回答,啊啊啊,尷尬死了!
“那你的夢想怎麼辦?”穀雨繼續問道,“你說過,那是你畢生追求的夢想,你現在放棄它選擇我,你會後悔嗎?”
“怎麼會!”柳陽不可思議的看着他,“夢想以後依舊可以努力去實現它,但你……們的性命卻只有這一個機會,就算我是傻子也知道該優先選擇什麼吧!永遠不要把這些事情和生命相提並論,它們永遠都不會比你的生命寶貴和重要!”
一通話喊完,柳陽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些什麼很誇張的話,一時間有些怔忪,可這只不過持續了幾秒鐘,因爲片刻後,她便被穀雨輕輕地擁入懷中。
男人把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也不管手上正掛着點滴,就這麼摟着柳陽的身體,放鬆的閉上眼睛,臉上出現了由衷的笑容,那是喜悅,是高興,是真正擁有對方的滿足感,溫柔的笑靨讓穀雨看起來就像是墜入愛河的普通男人,那種不食煙火的冷漠在脣角泛起的小小酒窩裡消失殆盡。
“你知道嗎?”帶着笑意和溼潤的聲音傳入柳陽耳朵,激起她一陣戰慄,“我很開心,真的,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這種充盈了整個心臟的舒適很不錯。”
柳陽清楚的察覺到男人在笑,而且是笑的很開懷的那種,心裡如同貓抓的一般想要看清穀雨此時臉上的表情,她直覺意識到那會是她此生未見過的美麗,可爲了讓穀雨能更加的放縱這難得的感情,她還是決定保持不動。
可片刻後,男人便鬆開手躺回了牀上,臉上的表情也恢復成往常那種淡淡的疏離,但柳陽能感覺到,這個人渾身的氣質已經不同了,那種似有似無的依賴感,甚至帶了光彩的黑曜石眸子,都證明了穀雨的改變。
柳陽被他看得面紅耳赤,渾身僵硬,連手都不知道往哪放,這個男人的殺傷力真的太大了!平時他冷漠陰森時不覺得,一旦人形制冷機的開關被關上了,恢復常溫的穀雨簡直擁有秒殺一切的實力,那深邃的眼睛,那蒼白而無暇的肌膚,那有了絲血色的薄脣,真是該死的迷人的要命!
柳陽猛地站起身來,重重的吐了一口氣,“我,我出去看下姜建軍的狀況。”她要趕快出去,再不出去,這傢伙就會害得她心跳過快而死了!
穀雨似乎是看出了柳陽異常的原因,壞心眼的微微勾起脣角,這表情更是刺激到了柳陽的小心臟,幾乎是拔腿就衝了出去,混沌的大腦也只記得這裡是醫院,沒把門摔上就是。
捂着滾燙的臉頰,柳陽頭抵着冰涼的瓷磚,拼命安慰自己,那只是這傢伙故意而爲,想想他平時的惡劣性子!好不容易溫度才消了點,柳陽才緩緩往隔壁姜建軍的病房走去,可還沒等她碰到門把,就聽裡面傳來姜建軍激動的聲音,滿含無奈和不滿。
“我告訴過你,什麼傷亡都沒有發生,你爲什麼不信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