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像常課長這種年齡段的老阿叔老阿姨, 可大致分爲兩種。一種是個性隨着歲月的增長而逐漸磨平棱角,逐漸變得更有包容性。即看得開了, 性格越來越溫和,越來越寬容, 一般的小事情不會再去計較。另一種就活成了常課長現在這個樣子,性格越來越難搞,嘴巴越來越刻薄, 是外面排隊插隊、公車搶座的主力軍。大家資格不如他老的, 被他刻薄上一句兩句,也只能一笑了之。
肖系長和他乘同一輛班車, 是一同進辦公室的, 自然聽見這句話,剛想勸五月一句“他更年期, 你別睬他”時, 五月已經轉臉向常課長開口說話了:“不好意思, 像我這個年齡的人一般不會怕冷, 所以進來時就沒想到去開空調。至於你們老年人, 畏寒怕冷很正常, 秋衣秋褲可以多穿一件。”
五月這話一出口, 常課長臉色鐵青, 肖系長噗嗤一聲, 恐怕常課長聽見,忙躲到電腦屏幕後面偷笑去了。老汪小聲嘀咕說:“啊喲,我要加強鍛鍊了, 否則馬上也要進入老年人的行列了。”
呂課長也乜斜着眼睛看五月:“我和老常桑同歲你知道嗎。”
“那你是不是也很怕冷啊課長?”
呂課長覺得受到了侮辱,一挺胸膛:“誰說我怕冷啦,我現在脫光了去冬泳都可以你信不信!”
“不怕那就不算呀!”
常課長這一天氣得,飯都沒吃下幾口。
週二,婆娘們四處散播從醫院傳來的最新消息:澤居晉幾個大大小小的手術已經全部做完,情況漸趨穩定;瑞金醫院拿出的治療方案他爹也頗爲滿意,終於在滯留上海十來天后,在這一天中午離開上海,回日本去了。
小杜悄悄問呂課長:“他爸爸怎麼沒有把他帶回去,日本的醫療水平和各方面條件都比中國好吧?”
肖系長一聽這話,馬上生氣,板起臉來教訓人:“休要長小日本志氣,滅我大上海威風!”
小杜誠心請教:“系長此話怎講?”
肖系長說:“我們上海醫療水平之高,之強,已經是世界頂級水平了好伐!日本一個醫生一天看三個兩個病人,我們上海的醫生,病人鋪天蓋地,一天不看也得看三二百人吧?用腳趾頭想一想也知道哪邊的醫生業務水平高。”
小杜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們這邊的醫生每天看那麼多人,業務水平想不高也難。”
呂課長喝了一口濃茶,吐出一片茶葉,拿到眼睛底下研究了半天后,才捨得丟掉,在大腿上擦了擦手,慢吞吞說:“我們上海的醫療水平呢,在全國來說,還是可以的。排名麼,也就第一第二這個樣子吧。但最主要的原因呢,是因爲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無法離開重症監護室,更不用提長途飛行了,折騰不起。骨頭好不容易接上了,萬一哪裡磕着碰着,一錯位,好,跛了。他爹不敢冒這個險,作孽是作孽嘞。唉。”
萬部長那邊招手叫:“老呂,老呂,我這裡有個問題要問你,你過來一下!”
呂課長放下茶杯,嘆了一口氣:“不單是總會,我老呂也作孽來兮的,唉。”
晚上下班,五月獨自乘地鐵去上海書城買書,所需的參考書買好,連街邊的一排舊書店裡也順便逛了逛,晚飯就是路邊買的章魚小丸子和一杯肯德基買的紅茶。在肯德基裡一杯紅茶喝完,書塞進包裡,出了門,攔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問:“去哪裡?”
她很是猶豫了一會兒,最後說:“去瑞金醫院。”
澤居晉所在的icu病房肯定是進不去的,她乘電梯到icu病房所在的那個樓層的走廊上,在角落裡找了個長椅,坐下來看了會書。她去的時候,對面的長椅上也坐着一個人,是一箇中年男人,身旁還放着一束康乃馨。那個男人戴着口罩,低頭盯着自己腳尖,默默枯坐很久後,忽然擡起頭來,問五月:“小姐,請問現在幾點了?”
五月合上書,告訴他:“現在7:45。”眼睛掃到他臉龐的時候,被他半張佈滿青紫傷疤的醜陋面龐嚇了一大跳,不敢再多看一眼,慌忙移開視線。
他似乎也察覺到了,苦笑着解釋說:“最近出了一場車禍,剛出院沒多久……”
五月心中一動,擡手指了指icu病房的方向,輕聲問,“是來看他的嗎?看那個外國人的嗎?”
那人在喉嚨裡咕噥了一聲,大概是一個“對”。
“他,那個外國人有花粉症,看他的時候不用帶花。”
“……”
“那天是您開的車,對嗎?”
那人擡手遮住自己的額頭上一條彎彎曲曲蚯蚓樣的縫線,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儘管已經知道緣由,卻還忍不住輕聲問:“爲什麼,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肇事的出租車司機告訴她的原因和報紙上所說的一樣:“雨大,能見度低,車胎突然打滑。”
“報紙上說他沒扣安全帶。可是你要知道,他根本不是那種人。”莫名的氣憤起來,嗓子有點哽住,“他是近乎頑固地遵守交通規則的那種人。”
一聽這話,出租車司機突然激動起來,嗓門擡高,爲自己大聲辯解說:“知道伐,那兩個人從機場開始就一直在吵架,越吵喉嚨越響,開到那座橋上的時候,男的解下安全帶要下車,叫女的自己回家去。女的大哭大叫。我嚇了一大跳,怕他們出什麼事情,忍不住回頭去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就看了一眼……就是這個時候,車胎突然打滑,車身失控……”
五月不出聲。出租車司機又說:“可能聽上去像是我在爲自己找理由,但要不是他們吵得那麼厲害,導致我分心,根本就不會有這場車禍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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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興城,溫府。
出了正月,忽一日京裡來人,來的是鳳台府中的管家,也姓溫。溫管家進內院給老太太磕了頭,送上從京裡帶來的各色禮物,說了半天家常話。老太太把京裡的長孫一家大小挨個問了一遍,實在想不出問什麼時,方纔放他去書房找鳳樓說正事。
鳳樓召溫管家進書房密談一整晚,次日叫人拉了一萬兩銀子去錢莊換成見票即兌的銀票,一邊叫人收拾行裝。包打聽李大娘也聽到了些風聲,回來同靜好說了,靜好和四春跑來告訴月喚:“大約二爺那邊有什麼事情,五爺馬上要去京城啦!”慫恿月喚道,“你等他來,悄悄求求他,叫他帶你同去,我們也可以跟着開一開眼,逛一逛京城。”
月喚卻道:“誰要去京城,我纔不要去。他愛帶誰去帶誰去。”
靜好卻喜滋滋道:“要是帶人的話,怎麼也得是你吧?東院那一位病歪歪的,成天吵着要出家,把自己屋子整飭成了尼姑庵,木魚敲敲,經書念念;二姨娘成天忙得腳不沾地,老太太也離不開她;只有你,閒得發慌。”
月喚說:“嘖。”
四春得意道:“來回怎麼樣也得兩三個月吧。一去那麼久,五爺怎麼捨得丟下我們姨娘?肯定會帶我們姨娘一起去。嘻嘻嘻,聽說那裡比我們南邊冷,靜好姐姐,你說,我要帶幾件棉衣?我得趕緊去收拾棉衣去了。”
她往四春腦袋上一拍,說:“嘖。”
她對京城風光沒什麼興趣,所以她寧願在家做自己的二掌櫃。他即便不在,有老太太坐鎮,想來也不至於吃了虧去。大不了,再去求老太太,乾脆一天都呆在鋪子裡不回來算了。
待多嘴多舌的靜好和四春出去後,她又想,他若開口叫她陪他去呢,她就說:鋪子裡忙得很,離不開我這個二掌櫃呢。他若非要她去,和她說:你曉得的,我怎麼捨得丟下你那麼久,跟我一道去吧。她就勉爲其難地說:那好吧,讓我想一想。
她就想上一想,到第二天,再告訴他:我很忙,又怕水土不服,但爲了你,還是勉強陪你去一趟好了。可你要知道,我只是怕你路上無人照料,並不是怕你三五個月之後帶了四姨娘五姨娘回來。
當夜,鳳樓過來。說幾句閒話,吃了飯上牀就寢,他在燈下看一會鳳台給他的書信,然後手伸到她身上亂捏,一邊捏,一邊問道:“怎麼過了個年,反而瘦下去這麼多?我不在的時候,飯可有好好吃?”
她“嗯”了一聲,等着他開口說去京城一事。然而,他始終沒有開口。於是她就知道,他是不會帶她去了。心想,謝天謝地,終於不用離開嘉興城了。她生來沒離開過家的,去了那麼遠的地方,想來必會水土不服的吧。
睡到半夜,她身後貼着鳳樓,覺得熱,就把被子踢開,一條腿伸在被外。連踢兩次之後,鳳樓擡腿壓在她身上,拿被子把她裹緊,說:“不要着了涼。”
她說:“偏要着涼。”
下半夜,她要起夜,摸索着往外爬,鳳樓被她的動靜驚醒,與她道:“先等我點亮燭火,當心摔跤。”
她說:“偏要摔跤。”果然,一腳踩了空,從牀上骨碌碌滾下去,摔了個大馬趴。
蠟燭點亮,鳳樓看她趴在地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喝道:“地上涼,還不快點起來!”
她索性把臉貼在地上,說:“偏要這樣。”還是被鳳樓硬拉到牀上來了。
天亮,鳳樓起身,與她道:“我今天不要你幫我梳頭穿衣,叫靜好進來伺候,你不如靜好細心,總是把我頭皮扯痛。”
她說:“我偏要給你穿衣,偏要給你梳頭。”賭氣抓過他的衣衫,幫他扣上衣扭,結上衣帶,又搶了
作者有話要說: 梳子在手,把他的頭髮梳得油光滑亮,絲般柔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