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子問:“爲什麼?”
五月繼續陳述自己中意這份工作的理由:“這份工作我做起來得心應手,雖然每天要奔波於各家展覽館,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但卻不必看他們的臉色,沒有人際關係的煩擾,也不必擔心失業……現在的每一天對於我而言都像是在冒險,新奇而有趣,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熱愛自己的工作。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一直做下去……”
電話那頭,彩子的語調沒有任何波動:“同時,除了拿到手的薪酬以外,沒有任何保險福利。而且,你要搞搞清楚,這一行也是吃青春飯的,等你過了這個年紀,還是要重新找工作。當然,如果你執意要做,我也不阻攔你,但是你要去別家禮儀公司登記找工作了。”
五月聽得心涼,以爲她話說完,將要掛斷電話時,卻聽她又說:“記住,因爲你是關關的學生,我才和你說這些話,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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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興城,小燈鎮。八月十四,月喚心裡有事,睡不着,天不亮就爬起牀,把要送的禮物親自點檢一遍,又喜滋滋地同李大娘等三人道:“今天你們三個隨我一同去。”
李大娘道:“家裡都失了盜,須得留下一個人看門才成。”
靜好說:“上回是我去的,這一回我便留在家裡看家,叫倩惜跟着去罷。”
倩惜道:“我不喜出門,還是我留下來看門。”
李大娘便交代她:“多留點心,看好了!”
待鳳樓也起了身,一同用了早飯,去給老太太請了個安,隨後就歡歡喜喜地隨了鳳樓去孃家送節禮。到得小燈鎮鍾家大門口,鍾家人聽見動靜,便都迎了出來。一回生二回熟,李大娘看見鍾家人,急急忙忙就奔過去,扯着月喚娘叫親家太太,又親親熱熱地問阿孃安好,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
月喚娘見自家女兒有這麼能說會道的妥當人跟着,心裡自然也滿意到十分;再看馬上鳳樓,但覺他玉樹臨風,果真如先前媒人所說的那樣瀟灑倜儻,要不是他家中還有兩個老婆,那可就是古今往來數一數二的得意佳婿了。
月喚爹還是蹲在門口生悶氣,卻沒有再找女婿鳳樓拼命了。固然還是掛着一張老臉,但想起老妻及老母的交代,心裡頭再怎麼不甘心,也只好忍了。認了。
鳳樓下了馬,把繮繩一丟,從轎中扶出月喚,其後領着一堆人熟門熟路晃進了鍾家門。看見竈房門口的大嫂二嫂,微一點頭,還未來得及喚一聲大嫂二嫂,她兩個人就已經掩着臉鑽進竈房裡去了,估摸着鳳樓已進了屋子,纔敢伸頭出來偷看。
大嫂道:“天老爺,上兩個月纔來過,轉眼又來了。真把咱們家當成正經丈人家來走動了。”
二嫂道:“他家有大小老婆三個,光是送節禮就要送三回,嘻嘻嘻,忙也忙死了。”
大嫂嘲笑妯娌:“你懂什麼,聽說咱們小姑子是最受他寵愛的那個,所以纔會同她一起回來。你當尋常做人姨娘的都能有這個體面?”
二嫂招手道:“快看快看,小姑子跨門檻時,他扶了她一把。哎呦喂,咱們小姑子什麼時候這麼嬌貴啦?連走路都要人扶?她十來歲大的時候不是三天兩頭爬樹摘花摘果子?捲了褲腿下河撈魚的事也不是沒做過……嘖嘖嘖。”
大嫂一下一下地揪着手裡的菜葉子:“她下轎的時候不也是他攙下來的麼,瞧瞧他,瞧瞧他那眉眼,適才看我一眼,到現在我心裡還砰砰直跳……以爲他那樣的風流子弟,家中又有三妻四妾的,對咱們小姑子也不過是一時新鮮罷了,誰料竟然是個長情的……小姑子才嫁過去兩天,倒被他寵成個嬌滴滴的夫人小姐了。嘖嘖嘖。”
二嫂:“她從前在家裡日子也不難過呀,哪怕半夜,想吃什麼,阿孃還不是起來去給她做?每一到寒冬臘月,她要睡懶覺,家裡人還得把飯菜給她端到牀前去。我初初嫁過來那會兒,實在是看不慣她。我在孃家時,從來不曉得原來有被父母兄弟這樣嬌慣的女孩兒家。”
大嫂酸溜溜道:“她屬豬,命好,打小就是這樣,被一家子慣上了天。我娘在世時,常說小滿生來貴命,我和小滿兩個,先死爹後死娘,命和她比,是連她一根頭髮絲兒都比不上的。”
二嫂道:“同樣是女人家,我前兩天身上不適意,做活沒有力氣,手腳慢了點,死男人就罵我好吃懶做,說哪天要請我吃一記老拳呢。”
大嫂道:“我那天切菜時切着了手,淌了一灘血,娃他爹從牆上摳了一撮乾土來給我撒在傷口上。我心裡還暖烘烘的,感動得不得了,誰料他說:娃他娘,你手破了,不能煮飯洗衣,就去挑水澆菜吧。菜澆好,再把屋後一塊菜園地的籬笆牆給紮了。”
二嫂嘆口氣:“人比人得死。”
大嫂點點頭:“貨比貨得扔。”
二嫂再嘆口氣:“唉——”
大嫂跟着嘆口氣:“唉——”
鳳樓熟門熟路進了正屋,大馬金刀一坐,笑嘻嘻地同阿孃道:“阿孃,來碗水鋪蛋,要甜的,蛋嫩一些,糖少一些。”又伸出一隻手掌,“五個就夠,不要八個。”
阿孃應下,從櫥裡端出一碗糯米紅棗,往月喚嘴裡塞一顆,看她吃了,眉花眼笑,問道:“妹妹,你還想要吃些什麼?阿孃這就給你做去……啊喲,溫家是不是沒給你吃飽飯?怎麼我看着有點瘦了?”
月喚轉身同鳳樓道:“阿孃這是心疼我呢。”回身將阿孃一把抱住,扭股糖似的拱在阿孃懷裡,纏着阿孃不放鬆,捏着嗓子嬌嬌滴滴地說道,“哪有,我沒胖出來,卻也沒有瘦。阿孃又不是不曉得我,我不論去了哪裡,都不會委屈自己。這一點我隨阿孃,嘻嘻嘻。”
阿孃摸了摸她的臉,又往她嘴裡塞一顆糯米紅棗,也笑道:“是我總擔心你在旁人家受屈,你沒受屈就好。”
月喚一邊吃糯米紅棗,一邊說:“放心吧,沒有受屈。對啦,家裡可有什麼瓜果?趕了半天路,口渴啦。”
阿孃忙說:“有有有。家裡今年種了好些西瓜,你爹要拉去賣,我沒讓,就留着等你回來吃。你等着,我去現殺一隻!”
鳳樓在一旁看月喚撒嬌,正看得牙槽發酸,聞言驚問:“什麼!你家的西瓜都是用來殺的?”
話一出口,阿孃就用“我的親孃,這也是城中大戶人家的子弟說出來的話?忒沒見識”的眼神看着他,月喚也得意地睨他一眼,向阿孃道:“好,快點殺好端上來。”
阿孃得令,擱下碗,一路小跑殺西瓜去了。鳳樓要的一碗水鋪蛋,也早被她忘到腦勺後去了。
月喚大哥二哥從田裡回來,鳳樓吃下一片現殺的新鮮西瓜後,揹着手出去找他們說話去了。小滿看他出去,瞅個空兒閃身入內,拉住月喚的手,嘻嘻笑道:“月喚姐,我要改名字了。”
月喚一聽,未曾說話,便先笑了,問:“你要改成什麼?小滿不是挺好?比大嫂的霜降和你家大哥的臘八已經要好聽多了。”
小滿從懂事時起就對自己的名字不滿意,成天琢磨着要改名字,因和月喚從小要好,什麼都要向月喚學,和她攀比,所以她每回的改的名字裡頭必定有個“月”字。可惜龍家及鍾家家人總是記不住,也不拿當一回事,害得小滿三番兩次總也改不成,不知這一回怎麼又想起來要改。
小滿悄聲道:“這一回我給自己改了個好聽些的,叫映月。月喚姐,你覺得怎麼樣?”
恰好前兩日鳳樓教過她一句“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因此會寫“映”這一字。她在手心慢慢劃了個映字出來,笑道:“不知是叫誰給你想出來的?和我的月喚都有些分不清了,還是上回那個月影好些,上上回的月雲也挺好。”
小滿扭捏道:“不,我覺得映月好。月喚姐,你從今後可不許再叫我小滿了啊。”
話音未落,聽得她姐霜降在外頭叫喚:“小滿,快來替我竈頭看着火——”
阿孃聽見小滿在屋內,便也叫道:“小滿,有殺好的西瓜,給你留了兩塊,快來快來。”
小滿氣得要哭,跺腳道:“你們這樣大嗓門,我一輩子都改不成名字啦。我新名字叫映月,映月!”
飯菜煮好,女兒紅又挖出來一罈招待鳳樓。月喚爹雖然在老母親的勸說下勉勉強強上了桌,卻只顧悶頭喝酒。月喚兩個哥哥又都是老實人,當着老爹的面不敢同鳳樓搭話,只能和鳳樓默不作聲地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不過一時,便將一罈子女兒紅喝了個精光。這一頓飯吃得悶默無趣,饒是鳳樓酒量好,卻也醉了八-九分。
飯畢,月喚爹同這個便宜女婿無話好說,灌下一杯濃茶,揹着手出去溜達去了。月喚的兩個哥哥同鳳樓閒扯幾句,到底老實人,和他這樣的紈絝子弟說不到一起去,硬是湊在一起,大家都不自在,遂找了個由頭,也各幹各的去了。
月喚進屋子收拾飯桌,鳳樓醉眼迷濛伸手拉住她的衣袖,頭往她身上栽,口齒不清道:“妹妹,我醉了,回去時和你同乘一乘轎子,好不好,妹妹?”
晉-江-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