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 他停頓了更長時間, 大概是不習慣她這種不禮貌, 想必眉頭會隨之皺起,當然, 也可能是他的同伴催促他:喂,澤居,你還有完沒完?然後他向同伴揚手, 笑一笑, 說:有點小事,馬上就來。》
心裡亂糟糟的, 靠在樹上胡思亂想,生自己的氣,氣到想要大喊大叫。一會兒, 他最後一條短信也終於過來:下次不許獨自出現在這種地方了,也不許一個人深夜在外遊蕩,明白?
她站在衡山路上的梧桐樹下, 想要笑, 張了張口,卻還是哭了出來。隱瞞了幾年的心思, 她的那些不欲爲人所知的小心思,在今晚, 終於在這一晚爲他所察覺,□□裸的展現他面前,無可遁形, 無處可逃,連塊遮羞布都不剩。
她摟着梧桐樹,額頭抵在樹幹上,哭得太傷心,便有好心路人駐足,問她是否需要幫助。她抽噎得厲害,上氣幾乎不接下氣,連“不需要”都說不出。路人抽手帕紙給她,問她到底怎麼了,她只是哭,卻說不出話。很久之後,金秀拉的電話打來的時侯,也是響了五六七八聲,她才抖着手接起來的。
金秀拉在電話裡伊哩哇啦地亂叫:“親愛的,我們這裡纔開吃,要不要過來?現在來還來得及!”
她胡亂抹着臉,黯啞着嗓子說:“嗯,不去啦,有點想你啦。”
金秀拉身上汗毛倒立:“姐們,你中邪啦?不要緊吧?”聽見她抽噎和擤鼻涕的聲音,頓時嚇了一跳,驚叫,“怎麼聲音也不對勁?是不是哭了!步散好了沒有?趕緊給我回去!我這就回去找你!”
她說:“嗯,這就回去。”
安慰了她半天的路人猶猶豫豫的終於走開,她衝那人背影鞠躬,然後往地鐵站一路跑去。
金秀拉“唉系,唉系——”地嘆氣,問她:“好好的,怎麼會哭?是不是失戀了?”
她沒承認,也沒否認。
“唉系——”一眨眼的工夫,金秀拉已經腦補出了一場狗血大戲,手裡漏勺往鍋裡一甩,“這麼傷心,不會是小錢甩了你吧?他媽的,他敢甩你?你等着,看我怎麼收拾他!別哭別哭,我這就回家陪你去!”
她一號線轉二號線,再換公交車回到宿舍小區門口時,金秀拉啃着羊肉串,正坐在小攤子的太陽傘下等她,看見她,衝上來一把摟住,往她臉上看了看,說:“去你家敲門,你不在,就等在門口了……小乖乖,怎麼哭成這樣?失個戀,至於麼,別哭了,姐姐失戀十幾次,加起來也沒你這麼傷心,放心,姐會替你出這口氣!”
好巧不巧的,錢沐打電話來向她道晚安,她還沒來得及說句話,手機馬上被金秀拉搶去,錢沐一句“今天過得怎麼樣?學習還順利嗎?”還沒說完,金秀拉就大喊大叫,破口罵起街起來:“去你媽的,敢惹我家五月生氣?敢把我家五月惹哭?找死啊!缺德的傢伙,你給我等着,我明天就派我哥們去會一會你!告訴你,我手裡有你名片,你公司地址和電話我都知道,你跑不了!等着瞧,有你好看的,我叫你缺德!”
夜裡,五月躺在牀上給錢沐道歉。錢沐小心問:“怎麼哭了?是不是因爲我這幾天沒去陪你?”
五月斷然否認:“怎麼會,只是覺得最近壓力有點大,有時候莫名其妙就想哭……不是因爲你,別多想。”說完,心中既內疚又難過,爲自己,爲他。
“可是你聲音都完全變掉了,哭得很厲害?”
“錢沐,我事情太多,自己的,家裡的,都沒有完全投入到和你的這一段感情當中,覺得很內疚很慚愧,所以想來想去,我們還是……”
“五月,”錢沐截斷她的話,“下週末有沒有空?有空的話,來我家吃頓飯吧。”
“什麼?”一驚之下,從牀上坐了起來,“爲什麼這麼突然……還是算了,我覺得我們不是……”
“我這裡每天都在做我爸媽的思想工作,現在已經說服他們見你。一起吃頓飯總沒問題吧?”錢沐再次打斷她,“還記得我前幾天和你說過的那些話嗎?”
“什麼話?”
“我對你,對這一段感情都很有信心。記得吧?”
“嗯,記得,可是吃飯有點不太方便……我週末有考試。”
“考完我去接你。那就說定了,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明晚我去找你,見面詳談。”
七月是這天深夜十一點多才回到家中的,她推門進房間的時候,見牀頭小檯燈還亮着,五月臉上搭着塊小毛巾,就問:“怎麼到現在還沒睡?發燒了?”過來把她臉上小毛巾拿開,摸了摸她額頭,溫度正常,見她兩隻眼睛眨巴眨巴的,忍不住就是一樂。
五月幽幽嘆一口氣:“怎麼這麼晚纔回來,還在擔心你呢。”
七月乜她一眼:“和男朋友吵架啦?遇到點事情就知道哭,懦弱,沒用。”
五月拉過被子蒙上頭:“沒用就沒用,不關你的事,不許嘲笑我。”
七月說:“當然不關我的事,懶得說你。”乒乒乓乓地收拾行李,刷牙洗澡去了。
到十二點多,七月才收拾好上牀睡覺,迷迷糊糊纔要睡着,就被五月翻身的動靜給驚醒,仔細聽聽,她似乎還在悄聲嘆氣。七月忍不住說:“還在爲男朋友那點破事煩惱?”
五月嚇一跳,忙問:“還沒睡着?吵到你了?”
七月忽然嘆口氣:“你和他其實並不合適,分了算了。”
“半夜三更的,你說什麼呀。我爲什麼和他不合適?”
七月鼻子裡嗤笑一聲:“合適不合適,你自己心裡沒數?來了上海這麼久,上海人的排外,沒見識過也沒聽說過?你爸你媽你弟你奶那些人……瞞得了人家一時,瞞得了一世麼?”
“但我總不能因爲他們就不戀愛結婚啊,我總不能一輩子就這麼樣啊,我應該怎麼辦啊?”
“怎麼辦,分手呀。嫁過去,準備一輩子看人冷臉、被人嫌棄、叫一輩子‘鄉下媳婦’啊?當然,去人家做鄉下媳婦的前提是你有那個本事結成婚,照你家的情況,能不能結成還難說。”
“我也知道,我也想過放棄,可是我怕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適的人了啊。”
“那隨你。”七月裹緊被子,不再出聲。
五月貼過去,和她頭並頭躺着,伸手推她的肩膀:“哎,七月,你說,我這種情況應該怎麼辦纔好啊?”
七月說:“涼拌唄。”
五月心裡難過,又想流淚:“不理我拉倒。”
“……每個月給家裡多少錢?”
“以前是除去生活費以外的全部工資,現在是到手的一少半,三分之一多點……”
“喲,鍾家門都信佛吃素了?”
“……他們還不知道我換工作漲工資了,到現在還以爲我在上一家旅行社上班,如果知道我跳槽加薪,還會像以前一樣,把錢全部要去,只給我留下生活費。不過我手裡存下的這些,到明年也還是要拿出來給家潤買房子……他們現在到處看房子,估計馬上要買了。房子買了,卻又沒有能力去還貸款,家潤還在讀書,到頭來還是指望我一個人。”
“嗯,加油,努力表現,爭取明年能夠多漲點工資好寄回去。不過,一份工作的收入怎麼夠?最好再去兼兼職,多賺點給他們,這樣才能算孝順女兒、你爸媽和你奶你弟纔不會對你失望嘛。”
五月拉被子擦眼淚,找紙巾擤鼻涕,鼻子不通氣,呼哧呼哧的。
七月說:“別呀,你可要保重身體啊,早點睡吧。你弟指望你賺錢買房子娶媳婦,你爸你媽你奶要靠你養老呢!”
五月靜靜躺着,默默流淚,過一會兒,又貼過去,伸手摟住七月:“幸好還有你在。”
七月不耐煩:“少肉麻了,我明天還要上班,快鬆開鬆開,別吵我睡覺!”
五月不放手,臉貼到七月脊背上:“別總是說話像吵架呀,好好說話不行?”
七月掙脫不開,無可奈何說:“煩。”
五月臨睡前,還是摟着七月不放,嘴裡嘆一口氣:“唉,深夜的悲傷總是來得洶涌而猛烈。”
原以爲已經睡着了的七月忽然胸腔震動,忍不住笑出了聲:“阿q!”過一會,又嘀咕,“這樣傻不拉幾的也好,否則遲早要得抑鬱症。”
十月八號,早上。有烏雲,天說陰不陰,說晴不晴,小西風呼呼吹。
五月早早起牀準備做飯,七月睡在牀上說:“我早上想吃雞蛋灌餅。”
五月找鑰匙錢包準備下樓去買,七月說:“我上班時順便買就行,不用特地下去了,等你拿到樓上,早就涼了,我要吃熱的。”
五月想了想,自言自語說:“我今天也吃雞蛋灌餅算了,好久沒吃外面的早點了。”因爲不用做飯,時間多出很多來,給七月衣服準備好,看看天色還早,跑回牀上又睡了個回籠覺。
等七月起牀,洗臉刷牙,化好妝,從洗手間裡出來時,五月的回籠覺也已經睡好,正坐在被窩裡揪一枝薄荷葉子,一邊揪,嘴裡一邊唸叨:“請假,不請假。請假,不請假……上班,不上班。上班,不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