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主治醫生姓張, 五月偶爾也會碰到。張醫生大概五十多歲的年紀,上海人, 戴一副無框眼鏡, 慢性子, 說話不急不躁, 平時沉默寡言, 沒有把握的話一句都不會說, 給人以十分沉穩的感覺。他能夠說病人有恢復知覺的可能,那麼就是有相當把握了。
五月手心捏着一把汗,豎着耳朵仔細聽,一邊悄悄給lily 發短信彙報:今天醫生說澤居總會很有可能恢復知覺呢。
lily回覆她:哦, 是嗎, 太好了。謝謝你的聯絡。
慰問完澤居晉, 禮物送給澤居寬, 一行人要開路回家,澤居寬帶來的翻譯連忙挽留:“請務必留下吃頓便飯, 澤居取締役還有很多話要和大家說,澤居夫人爲了招待大家,從早上就準備到現在了呢。”
施總正有此意,就等着這句話了。聞言客氣兩句,振臂一呼,和病員澤居晉互道珍重,灑淚惜別後,一行人連同主治醫生下樓上車, 然後又花了半小時時間,浩浩蕩蕩殺到了澤居晉他爹澤居寬一家下榻的半島酒店。澤居寬一家的房間是位於九樓的半島套間,他夫人和女兒早已得知消息,候在套間門口歡迎客人的到來。
客人們魚貫而入,經過人家身邊時,偷偷打量人家母女,然後用眼神交流各自的感想。眼神不好的,就有本事不動嘴皮子而發出老鼠一樣尖細的吱吱吱聲來:“做人麼,是十分到位的……保養麼,是十分成功的……總會的妹妹麼,是十分甜美的……”
澤居寬爲示親切與高興,把客人迎進自己的套間而不是一樓餐廳。套間內有有一間與露臺相連的客廳,面積極大,內有一張長條餐桌,有兩個侍應生正在加椅子擺餐具,原來是請酒店廚師到套間來燒菜招待大家。
澤居晉的妹妹安靜又害羞,被一行二十餘人明目張膽或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臉不禁紅了又紅,把客人迎進套房後就去一旁幫侍應生擺放餐具。
施總等領導去和澤居寬等人握手寒暄,互訴衷腸,五月等小巴辣子們就傻笑着站在一旁東看看,西看看,一邊驚歎於套房的豪華。小杜手賤,拿出手機百度了一下房價,立刻倒吸一口涼氣。肖系長正在感慨:“……吾冊那,客廳比我家三房一廳加起來還大,這種地方不能多來,會讓吾心理失衡,產生心理疾病的。”聽見小杜的動靜,轉頭問,“哪能?”
小杜豎起四根手指頭:“總面積四百平米,當然比你家三房一廳大。”
肖系長又自言自語:“勿曉得房價幾鈿……”
小杜拍了拍他肩膀,用脣語告訴他:“一晚13500元起。”
澤居寬夫婦兩個與施總等人客氣話說個沒完沒了,一個說“我們家阿晉給你添麻煩了,實在太感謝了”,一個說“應該的應該的,澤居總會的事情就是我們的事情,我們是澤居總會堅強的後盾。爲了照顧澤居總會,我們還派了一名翻譯常駐在病房呢。五月呢?來來來!”
五月正在旁邊悄悄觀察別人都以爲是澤居晉的母親而實際上並不是的澤居夫人。澤居夫人五十歲不到的樣子,身高至少在165以上,在日本女人裡面算是很高了。皮膚很好,額上有幾道淺淺的擡頭紋,擡眼看別人的時候,擡頭紋加深,神情會隨之嚴肅起來。身上的衣服沒有一件是引人注目的時髦款式,都是簡單的基礎款,只以裁剪和質感取勝。其一舉一動,每一句話,每一個微笑,乃至每一下呼吸都像是受過專業訓練一樣的得體,而且和老公澤居寬說話時也用敬語。她稱呼澤居寬爲澤居桑,繼子澤居晉爲晉桑,可稱得上是日本女性的典範。
五月聽施總叫她,忙上前去,紅着臉做自我介紹,說明自己只是在每天下班後過去看一看,並不能幫上什麼忙,只能起到一個聯絡的作用云云。澤居寬目光並未過多地停留在她身上,只是親切地對她略一頷首,反而是澤居夫人,和她對着鞠躬後,又伸手和她握了一握。她的手掌溫暖,澤居夫人的手指滑膩微涼。
等大人物們寒暄完畢,小巴辣子們終於得以坐下來,仍舊東張西望地四處打量,扎堆聊些八卦,天南海北地胡侃。澤居夫人過來問大家喝點什麼飲料,大家忙客氣說“隨便,隨便”。澤居夫人轉身去和女兒以及澤居寬的助手一起準備飲料。施總不高興了,拿手隔空指戳着幾個大小婆娘的腦袋,當然五月也包含在內:“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都拿自己當客人了?怎麼好意思的!去去去,去幫忙倒白開水,一人一杯白開水就行了!”
大小婆娘們麻溜地站起來,跑去幫忙泡茶泡咖啡,澤居夫人客氣笑說:“不用了,不用了,有我和優醬就可以了。”
原來澤居晉的妹妹叫澤居優。澤居家起名字很有趣,都是一個單字。
從翻譯嘴裡說出來,一個是阿優,一個是阿晉,但澤居夫人嘴裡出來的原話卻是優醬和晉桑,從稱呼上就已分出親疏來了。五月基本可以斷定,澤居優是澤居晉同父異母的妹妹,是眼前這位澤居夫人所生。
轉眼到了飯點,一行人被讓上餐桌,張醫生被按到主位上坐着,大和田和施總兩個一人捉住他的一隻手,開始進行新一輪的客氣寒暄。小巴辣子們眼光發綠,盯着餐桌上的龍蝦鮑魚帝王蟹大吞口水,根本也聽不見大人物們都說了些什麼,只有五月一個人始終豎着耳朵。
張醫生和澤居寬閒聊時,又提起要澤居晉留在上海治療的事情,並再三強調,中國是中醫藥的起源地,相較於日本,在中醫診療方面佔有很大的優勢。澤居寬躊躇難決,和夫人道:“由美子,你以爲呢?”
澤居由美子說道:“一切都應該以晉桑的身體爲重,接他回日本的事情,不如先暫緩幾天,把他的病歷資料帶一份回去,請醫院針對他的情況制定一份治療方案出來,兩份方案比較過後再做決定也不遲。”頭腦敏捷,思路清晰,言語簡潔,態度恭謹,十足十的賢內助一個。
澤居優忽然插口說:“你們不是應該先問問哥哥嗎?如果他想回日本呢?我們都在日本,只把哥哥一個人留在這裡養傷,不是太可憐了嗎?”
澤居寬又點點頭,說:“阿優說的也是。”澤居晉也好,澤居優也罷,父親都是直呼其名,優和晉,名字後不帶任何後綴。
小聶頂頂五月的胳膊:“小美女剛剛說了什麼?”
十-八、九歲的妙齡女孩子,一說話就臉紅,和澤居晉的眼梢微微上挑的單眼皮不同,她有着一雙呈扇形的秀氣雙眼皮,笑起來眉眼彎彎,甜美非常。難怪小聶又動了春心,犯了花癡。
五月告訴他說:“小美女在說她哥哥的事情。”
“她剛剛好像往我這邊看了兩眼,會不會是對我有什麼意思?哎,你說,我和她之間有沒有哪怕那麼一丁點兒的可能性?”
五月就笑:“他們這種家庭,互相之間都要用敬語說話的。大概每天用餐時,也要穿上正裝,換上禮服才能上桌,懂?”
“他們用敬語說話,穿什麼吃飯和我有什麼關係?”
“這就對了,和你連一丁點兒的關係都沒有。”
小聶一筷子龍蝦肉下肚,想想不甘心,又悄悄問:“他們說什麼敬語啊?”
“比如說……”
“比如說什麼啊?”
比如說澤居優稱呼澤居晉,會在哥哥後面加上sama,お兄さま,這個樣子。一個稱呼,就拉開和他們這些人之間的巨大差距,清楚地提示了他們所屬的,乃是不同的階級與階層。五月不無憐惜地看了小聶一眼:“比如說鮑魚涼了就會腥氣,快點趁熱吃了吧,親。”
一頓飯吃到尾聲時,澤居由美子進備餐間端出兩份擺盤十分漂亮的甜點出來。小聶伸頭一看:“果凍還是山楂糕?”
五月說:“羊羹,紅豆羊羹。”
澤居寬笑說:“這是內人爲了招待大家,親手做的羊羹,從早上忙到現在。”
大家連忙客氣,一人一塊夾了吃了,然後交口稱讚,表示是人間美味。澤居由美子說:“我做的這些,和大家對我們家阿晉的幫助相比較,實在算不了什麼。”說話時動了感情,紅了眼圈,喉嚨哽住。澤居寬對她投去讚許的一瞥,微微點了點頭。五月看傻了眼,看來人家不僅是模範賢內助,更是標準繼母一個。
一頓飯吃了將近兩個小時,酒足飯飽,話說到無話可說的時候,施總終於站起來,率領一行人和澤居一家道別。送了人家禮物,作爲不願麻煩別人和欠人情的日本人來說,肯定是會有的回禮的。澤居寬的助手和翻譯兩個人早就抱出一堆包裝精美的禮品盒候在門口了。施總見狀,自然是要推辭的,和人家你推我拒的客氣了很久,跟打架似的。小嘍囉們在後面一臉糾結,提心吊膽,恐怕施總把人家給打敗了,人家就不送了。結果是施總敗給了人家,小嘍囉們禮物終於到手,禮品盒人手一隻。
禮物到手,拆開來一看,共有兩樣東西。男人是lv棋盤格長款錢夾,外加十二張半島酒店自助餐的餐劵。婆娘們同樣也是自助餐劵加lv的錢包,不過是短款櫻花粉豆豆包,款式不同而已。只有五月,比別人多出來一個dior限量版彩妝盒套裝。往好裡說,是人家有心,大方,做人到位。往壞處想,是人家不願
作者有話要說: 欠她們這些人一分一毫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