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彩子對她很滿意,第二天又接到一份新工作。這次是去浦東梅賽德斯奔馳文化中心給一個日本來的二流女歌星做翻譯。這份工作要求日語口語流利,且形象要佳,工作時間是早十點到晚十點,時間長達十二個小時,自然,日薪也隨之水漲船高,一天一千兩百元整。五月心花怒發。
二流女歌星姓甲斐,童星選秀出身,出道極早,以前做過歌手、模特、演員,接拍過很多小角色,卻一直沒混出什麼名堂,多年來一直半黑不紅地混跡於各個綜藝節目中,靠拿通告費過日子。直到去年,因爲一支單曲莫名其妙的火了,雖然只是一朵小小的火花,但卻還是紅了一把。
她的歌,五月原先在赤羽上班的時候,也在nhk的紅白歌會上聽過一句半句,可能是因爲環境太嘈雜,當時並沒覺得好聽到哪裡去,沒想到她竟然會來上海開演唱會,而且票賣得極好。這幾天一直有歌迷手捧鮮花候在酒店或是劇場門口,希望能近距離見到偶像一面。
中國人傻錢多這句話大概甲斐也知道,所以此次譜擺得極大,從日本帶來一羣助理保鏢化妝師、髮型師、造型師、舞者不說,連所喝的礦泉水以及空氣淨化器、加溼器等等都要從日本空運過來;化妝間內要時刻擺放有她最愛的黃玫瑰,室內拖鞋及毛巾等小東西也必須是她指定的牌子;本來她的翻譯也是從日本帶過來的,誰知道到演唱會前夕,那名翻譯員竟然出了事。至於出事的緣由,說起來也是一言難盡。
演唱會的前晚,翻譯獨自一人從酒店偷溜到外灘閒逛,被路邊的一個熱情靚女拉去酒吧喝酒。他只叫了一瓶青島生啤和一杯西瓜汁,結果買單的賬單竟然高達三千多元。他從被靚女搭訕的那一刻起就沒說過一句中文,因爲他認爲自己的日本人身份更有誘惑力,更方便勾搭靚女,所以全程只用他的日式英語和靚女交流。誰知道連人家的手都沒拉到一下,到頭來反而被當成冤大頭給坑了。他把賬單攥在手裡,當場拍了幾張照片下來,開始用中文發飆:“我是中國通,你們竟然敢騙到我頭上來?我現在報警,叫警察來處理!”
110還沒接通,他的手機錢包就被酒保搶走,人也被丟到酒吧門外去了。活該他倒黴,被人丟出去的時候,摔倒在路上,腳崴着了,眼下正在酒店房間裡躺着。總之因爲隨行翻譯突然受傷,於是就找到藤川彩子的翻譯公司安排一名臨時翻譯。
演唱會當天,甲斐原定上午十點就要到場彩排,五月早早就就趕到後臺門口候着,一邊聽用手機聽甲斐的歌曲,一邊看自考教材,誰知這一等就等到中午十一點半。工作人員急得快要跳腳時,甲斐終於在一堆助理保鏢以及經紀人的護送下姍姍來遲。
五月收起手機,迎上去作自我介紹,甲斐微微點頭,扯了下嘴角,算是打過了招呼。伊人臉蛋小小,眼下沒有上妝,皮膚卻白皙通透,脣紅齒白。唯一的不足就是個子不高,連同腳上的恨天高也沒到一米六,身形也極其纖細。一般瘦小的人都顯小,所以雖然她芳齡已足二十九歲,但看面孔卻像是還在讀書的大學生,要不是態度太過傲慢,倒算得上是一個可愛又美麗的女子。
五月陪同甲斐及她身後跟着的一堆隨從進了化妝間,甲斐才一坐定,即刻甩掉腳上的恨天高,換上dior皮拖鞋。然後伸出手去,助理立刻奉上手機。她接過去,才劃拉了兩下,突然皺了皺鼻子,轉頭看了看化妝臺上用瓶子養着的黃玫瑰,突然對一旁的助理髮火道:“這花是怎麼回事嘛?怎麼回事嘛?我不是特意說明了只要花苞、花苞的嘛!”
被訓的助理再轉身教訓身後的小助理:“引田君,我和你說了多少遍?日本語聽不懂?甲斐桑不愛盛開的黃玫瑰,甲斐桑討厭所有盛開的鮮花!”
被大助理喝斥的小助理引田畢恭畢敬地鞠躬說對不起,然後才細聲細氣地辯駁:“我已經交代過中方工作人員了,就是怕他們搞錯,電話裡交代完畢以後,還發了郵件,前輩看了郵件就明白了。”然後就從口袋裡翻出手機查看郵件。
大助理說:“我不要看郵件。總之甲斐桑不高興,就是引田君你工作的失誤!”
引田默默聽完訓斥,然後拿手機過來和中方人員交涉。甲斐和助理說話的時候,五月就已經把她們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轉述給中方人員聽了。
那個負責採購黃玫瑰的工作人員是個年輕的廣東小夥子,普通話說不大標準,心裡一急,就更加語無倫次,連比帶劃地解釋給引田聽:“花早上拿過來的時候的確是花骨朵不錯,千真萬確,騙你不是人,我一朵一朵檢查過的。但已經過去了這大半天,而且房間裡的溫度按甲斐小姐的要求設定在29度,溼度也是指定的。因爲溫度溼度相對較高……”兩手比劃着做了個爆炸的手勢,“花骨朵就‘嘭’地全部盛開啦,懂了咩?”
不換花骨朵上來,甲斐就拒絕上場彩排,小廣東無奈,叫五月幫忙把盛開的黃玫瑰給扔了,他則火燒屁股似的飛跑去外面買了花骨朵去了。黃玫瑰的花骨朵買回來,甲斐轉怒爲喜,敷了塊面膜,喝了杯潤喉茶,上場彩排去了。
甲斐一開口,在後臺的五月不由的就是一震。不知道她那單薄的小小身軀裡,竟然蘊含着這麼強大的爆發力,歌聲高亢清亮,和她的身型形成了強大的反差,震撼人心。五月聽得如癡如醉。
甲斐的經紀人和五月站在一起,看五月震驚如斯,便笑了一笑,問:“怎麼樣?”
五月喃喃說:“不可思議。今天回去以後就買唱片。”
經紀人多少帶着些得意說:“唱片有的是,送你一張就是,再叫甲斐給你籤個名。”
彩排順利,甲斐對自己的狀態也挺滿意,但這份好心情也只持續到彩排結束。彩排完畢,甲斐去洗手間,還沒坐下去,又開始抱怨:“爲什麼化妝間富麗堂皇,洗手間卻這麼差?到處都是水漬,異味太重,連音姬都沒有……人這麼多,隔音又差,沒有音姬叫我怎麼上?”
她的大助理衝進去,也附和說:“啊,竟然是真的,太可怕了,中國人太不注重細節了!叫人連個洗手間也上不好!引田君,引田君——”
引田應了一個哈衣,然後衝着洗手間的門鞠躬道歉,再畢恭筆挺地站好,連大氣也不敢出。五月也在門口候着,見狀連忙喊來工作人員,告訴他說甲斐見洗手間條件太差,所以非常不滿意,問他能不能找個代替音姬的消音裝置。小廣東沒聽說過音姬這個玩意兒,就傻傻問:“什麼是音姬?”
五月先紅了下臉,再比劃着告訴他:“具體我也不知道怎麼描述,就是那種播放流水聲響的小東西,可以干擾馬桶間傳出來的聲音……”
小廣東拍了拍腦袋,恍然大悟,說:“別急!我去搞個cd播放機回來。”
甲斐仍在廁所裡發脾氣,引田就轉身去喊她的經紀人過來。經紀人在洗手間門外皺眉低聲喝道:“甲斐,夠了!音姬那個玩意兒全世界只有日本有,受不了的話,回日本去上!”
甲斐對她的經紀人多少有點忌憚的樣子,聲音是沒有了,卻把馬桶蓋放下來,坐在上面,拒絕如廁。大助理一邊安慰她,一邊嘀咕引田,說引田不好,說中國人只好做表面工作,細節處卻敷衍馬虎云云。
小廣東效率挺快,一陣風似的搞來個cd播放機,叫五月遞進去給甲斐。大助理接過去,按下on鍵,音樂隨之流淌出來,是甲斐的成名曲。五月鬆了一口氣,心裡暗暗讚歎小廣東腦子好使,這麼點時間,竟然還想得到用她本人的成名曲以此來討好她。
cd播放機裡的甲斐還沒來得及唱完頭一句,等着如廁的甲斐又發作起來:“我不要聽這個,我不要聽這個。”
大助理就把cd播放機還給五月:“真對不起,甲斐她不喜歡邦樂,平時只聽洋樂,麻煩你能否幫忙換一下?”話說的客氣非常,與她臉上的不耐煩與冷漠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她經紀人在旁說:“甲斐最近聽的較多的是卡朋特的老歌。”
甲斐不願意聽自己的歌曲,拒絕如廁,拒絕出洗手間,最後還是小廣東手機臨時下載了幾首卡朋特的經典老歌,叫五月再送到洗手間裡去,甲斐的臉色這才緩和少許。一番折騰下來,五月對她才生出的一點點愛慕之心徹底飛到爪哇國去了。
演唱會開場前,造型師面色肅穆地給甲斐頭上戴插有羽毛的小禮帽,然後給她往身上穿後面長到拖地、前面短到露大腿的白色長裙;大助理捧着一杯潤喉茶站在旁邊,甲斐一個眼神過來的時候,她就趕緊把吸管送到甲斐脣邊;引田等小助理則趴在地上拉裙襬,檢查裙襬上點綴的花朵;五月本來只負責翻譯,甲斐不開口,就沒她什麼事情做。但在服務行業做久了,看到別人忙碌,她的手腳就沒辦法閒下來,總要找點事情做才安心,於是就在一旁給造型師遞個髮卡,拿個夾子,幫這幫那。
演唱會開場,甲斐這裡也一切準備妥當,有人來請她上場。引田尚未來得及從地上爬起來,甲斐已手持話筒,拎起裙襬,邁步走了出去,而先提起的那隻腳,不偏不倚,正正好好踏在引田的一隻手掌上。
五月站在甲斐身側,清清楚楚地看見伊人臉上不易察覺的一絲冷笑,以及引田臉上因爲痛楚而扭曲的神情。伊人倩影去得遠了,只留下一陣甜美的香水氣味。引田忍痛從地上爬起來,悄悄握住手,臉上裝作一派若無其事的樣子。至於被恨天高的跟踩出極深印記的手背,卻是連一下都沒揉。
晉-江-獨-家
作者有話要說: 邦樂:日本音樂
洋樂:泛指歐美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