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蕭杏花心心念念盼着的燈籠果,是在第二日凌晨時分送到的。
大昭國的八百里加急快騎,不知道累癱了多少御馬,最後終於將一筐子新鮮的燈籠果送到了燕京城,送到了鎮國大將軍的面前。
當蕭戰庭揭開上面的草蓋時,猶見那燈籠果上帶着露水的溼氣,新鮮得彷彿剛剛採摘了一樣。
他心下一喜,當下也顧不得其他,忙親自提着,到了蕭杏花牀頭前。
蕭杏花其實也已經醒了。
蕭戰庭一醒,她就醒了。
她如今也睡不踏實,半夜裡肚子空蕩蕩地噁心。
聽着牀頭的動靜,她勉強爬起來:“這是做什麼?”
她看到一個筐。
“瞧,這是什麼?”
說着這話,蕭戰庭拿開遮了月光石的緞布,於是月光石的光輝就灑在了牀前。
“呀,燈籠果!”
她眼睛頓時一亮,整個人來了精神,就要爬起來。
蕭戰庭見她難得有些精神,自然是喜歡,連忙扶着她,又親自抱起那筐來,放到她面前。
“瞧,這個可是你心心念唸的燈籠果,一大筐,你可以吃個夠了。”
蕭杏花忙拿出一個,剝開外面那層燈籠紗,放在嘴裡一咬。
一模一樣的味道,略有些甜,汁液飽滿,咬到嘴裡都是果漿。
“這燕京城的燈籠果,竟和咱們槐繼山的一個味兒啊!”她有點意外,又十分驚喜。
“是,多虧了這燕京城也有燈籠果,要不然還不活活饞死你這饞嘴的貓兒!”
蕭杏花聽他打趣自己,不免睨了他一眼:“我就是惦記着這個味兒!”
而就在這一日,當蕭杏花品嚐着她最心愛的燈籠果時,那位剛剛下朝的天子,自然已經知道昨日他那位鎮國大將軍品所做出的事。
“真是想不到啊,戰庭竟能做出如此……”他難以置信:“他真得是以前那個蕭戰庭嗎?”
以前那個蕭戰庭,生性儉樸,飲食簡單,便是府中金銀成山,他都不去看一眼,便是府中名花爭豔,他卻彷彿絲毫沒有半點欣賞的興趣。
甚至於女人,他都懶得多看一眼。
正是因爲如此,他總覺得,此人無慾無求,必然心懷大志,不可不防。
可是如今,他怎麼變了個樣?!
琢磨了好半響,他最終搖了搖頭,想着那位鄉下來的侯夫人,嘆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啊,看來便是這三十二歲的半老徐娘,有時候也不可小覷!”
蕭杏花一口氣吃了小半筐的燈籠果,倒是看得旁邊的蕭戰庭心驚膽戰,私底下請了御醫來,諮詢問過後,知道並不要緊,也就不敢說什麼了。
不過好在,蕭杏花自吃了半筐的燈籠果後,胃口一下子大開,什麼嘔吐什麼噁心全都不見了。各樣吃食信手取來就吃——當然了,唯獨那藥汁,依然分外難以忍受,只能是蕭戰庭親自逼着她來吃。
這一日,蕭杏花捂着肚子,忽然就不動了,震驚地道:“鐵蛋,我好像覺得咱們娃兒在動?”
蕭戰庭聞聽,不免吃驚,他也是幾個孩子的爹,牛蛋鐵蛋在她肚子裡時,他都是親自陪着她的,約莫知道,得到三四個月才能感到裡面胎動。
怎麼現在才兩個月多,她竟然有了感覺?
“你過來,你過來瞧瞧?”她興奮地招呼他。
他忙湊過去,蹲在她面前,將耳朵貼到她肚子上去聽。
誰知道剛湊過去,就聽到裡面傳來可疑的“咕嚕咕嚕”的聲響。
緊接着,她……噗了一下。
蕭戰庭擡起頭,挑挑眉,望着她。
蕭杏花頓時羞紅了臉,捂住肚子:“看來,看來是吃壞了肚子?”
她怎麼在肚子一陣咕嚕後,竟然放了個屁啊!
雖然彷彿也沒什麼臭味,可是實在是太……丟人了!
蕭戰庭看她這個樣子,卻是啞然失笑:“沒什麼,御醫說了,你如今腸胃怕是不比以前,總是胡亂吃喝,難免不暢。”
蕭杏花聽他還文縐縐地給她掰扯,也是噗嗤笑出來:“罷了,這當得什麼緊,我纔不會不好意思!”
夫妻兩個正說着,就聽得外面柴大管家要過來稟報,卻原來是霍家並蘇家都已經來到了燕京城,正待派人去接。
蕭戰庭自然是已經聽說了消息的,聽此不免沉吟道:“我聽底下人的意思,霍家人已經自行聯絡了京中親戚,尋了下榻的住處,蘇家人卻是要住在咱們家了。”
若是以前,他自然不會在意這等小事,會想着既是親戚,便是在家中住幾日也無妨,若他們要,給些金銀打發就是。
可是現在,自打蕭杏花中了那毒,他心性卻和以前大不同了。
他是再不會顧忌其他人等的,連官府八百里加急的御馬他都可以公器私用,趕走一個窮親戚又算的了什麼。
於是他便對蕭杏花道:“那霍家既然來京了,我自然會請他們過府一敘,若是看着處事得當,家風良好,便可考慮爲佩珩婚事,可是若哪裡有個不好,便乾脆先給他們一個冷鏈,讓他們知難而退就是了。”
“嗯,你說得極是,就照你的意思。”蕭杏花點頭道。
其實這幾日,佩珩偶爾過來陪着的時候,自己也說,她是什麼事都聽孃的,不想讓娘操心。那話裡話外的意思,其實就是,婚事上不想再違逆自己的意思了。
可是即便如此,蕭杏花還是希望能讓女兒遂心的。
“至於蘇家,我之前聽你說過他們家那德性,如今既來了,那隻能先留在府裡。可是若他們安分守己也就罷了,我自會給些銀兩打發了,但若不能安分守己,或者攪擾了你休息,我自是會讓他們好看。”
蕭杏花聽他這麼說,擡眼瞅了他一眼,只覺得他面上依然溫柔,可是剛纔說出那話,還挺冷的,倒像是變了一個人。
“這纔多久,怎麼你提起蘇家人來,完全變了個樣?”
以前還是根本不放在眼裡,隨便他們去吧的寬容,如今卻是絲毫容不得半分他們的放肆。
“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他微微皺眉,緩慢地道。
“什麼?”
“我若不爲己,便是對不住你。”他這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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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人也是白灣子縣有頭有臉的人,如今來到燕京城,便直接去投奔他家一門親戚了。原來這霍六早年家裡有個姑媽,還未曾婚配,就因種種緣由走失了,如今纔打聽得消息,知道當年她女扮男裝入了軍營,後來竟然立下赫赫戰功,在燕京城裡封侯了的。
如今恰好得了確切消息,又因霍六執意要娶那鎮國侯家的姑娘,他們只能千里迢迢地上京來,一爲了認親,二則是爲霍六提了這門親事。
蕭戰庭開始聽說這事,還覺得太過巧合,後來消息確切,知道霍家的那位走丟的姑娘,竟然就是霍碧汀。
於是他自然將這事說給蕭杏花聽。
蕭杏花聽了,倒是頗有些高興的:“若這霍六是晉江侯的親外甥,那豈不是很好,當你這鎮國侯家的女婿也是夠格,這下子看你再說什麼!”
蕭戰庭倒是沒說什麼,依他的想法,夠不夠格當他女婿,可不是看是誰的外甥,總該看看這人品性,要慢慢考察。
這消息說給佩珩聽,佩珩自然也是驚喜萬分。
她心裡明白,如今她和霍六之間,並不是她爹願不願意的事了。
霍六這個人,也是個倔強性子,當初他說要娶她,便要去和他父母提的,說無論怎麼樣都要娶她的。現在她家忽然和以前不一樣了,雙方的地位顛倒,她也怕他見了自己,反而犯了倔強性子,倒是不肯擡頭娶妻了。
現在霍六能有個當女侯爺的姑姑,那真是再好沒有了!
這下子,大家自然是分外滿意,只是這霍家先去霍碧汀處落腳,倒是要第二日才能過來拜訪。
反倒是蘇家人,提着包袱,拎着娃,風塵僕僕地進了門。
蕭杏花原本想着到底是親家,也該給夢巧兒長點臉,便想着自己過去接的,誰知道蕭戰庭卻道:“你在屋裡好生休息,就讓秀梅過去招呼聲就是了。”
“秀梅招待?”蕭杏花雖然如今身份和以前不一般了,可是到底是親家,卻沒想着拿這個架子。
“是。秀梅招待,你如今身子不比以前,總不能阿貓阿狗的來了,都要親自過去招待?”蕭戰庭語句頗爲輕淡。
“這樣說得也是……”可是,可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就這麼定了,讓秀梅過去招待下。”蕭戰庭其實是有自己的思量:“往日家裡的事,我也並不太上心,如今冷眼旁觀,這秀梅料理家中諸事,倒還算有條理。這次蘇家人,就交給她去辦,也看看她到底能辦得如何。”
“好吧……”其實蕭杏花如今懷着身子,況且那御醫來了後說,毒性還沒完全消除,還是怕會復發有妨礙,所以她還是得着意小心,想着不去見那蘇家人正好,也省的鬧心了。而蕭戰庭這意思,明顯是要讓秀梅鍛鍊下,這也是個好機會。若是秀梅處置不了蘇家人,以後掌家,怕也是難以壓住底下人。
而這蕭戰庭呢,在安撫了蕭杏花後,便徑自命人喚來了自己的二兒媳婦秀梅。
秀梅是個文靜的婦人,微低着頭,恭敬地拜見了自己的公公。
蕭戰庭多看了幾眼,淡聲問道:“這些日子,你娘身子不好,你跟着柴大管家操勞家裡的事,也是辛苦了。”
“爹說哪裡話,如今大嫂在軍中拼搏,我是無能無才的,在家裡幫着料理些家事,那都是應當應分的,怎敢說辛苦二字。”
“平日料理家務,可是有什麼不如意的?”
“那倒沒有,其實咱家人少,就那麼幾樁子事,柴大管家又是個能幹的,媳婦跟着他學,倒是受益匪淺。”
“嗯,那就好。”蕭戰庭滿意點頭:“還有福運居這邊,你平時也多上心。”
“那是自然,最近娘病着,福運居這邊,湯藥膳食,媳婦每日都會自己過來查,雖說嬤嬤丫鬟們都是好的,可是就怕她們有什麼疏漏。”
蕭戰庭再次擡眼看了下這二兒媳婦,想着她到底是讀書人家出事,行事規矩,說話也有條理。也難爲杏花,在那貧賤之時,能給千雲娶了這麼一房媳婦。
一時想起那蘇家的事來,又道:“其實這樁事交給你,實在是不妥,說到底那是你嫂嫂的孃家人。不過如今,你娘病着,佩珩是個沒出閣的姑娘,也只有你來辦了。”
“爹,有什麼事你儘管吩咐就是。”秀梅聽聞,十分恭謹地道。
“其實原也沒什麼,只是我聽說那蘇家人頗爲刁蠻貪婪,若是他們來到府中,貪圖些銀子也就罷了,怕就怕叨擾了你娘休息。”
秀梅其實也是個聰明人兒,一聽這話,頓時明白了。 ωwш ◆тt kān ◆¢○
“爹,我明白了,其實大嫂的孃家人,我以前也見識過,知道他們的性子。這件事娘確實不好出面,那隻能是我來了。雖說是嫂嫂的孃家人,依我這妯娌的身份是不好說什麼的,可是我和嫂子,向來是沒什麼藏着掖着,嫂嫂爲人敞亮,也當明白我的心思。如今便由我來做這個惡人,將他們連唬帶嚇,趕跑了就是。”
蕭戰庭聽着這二兒媳婦雖說話語間十分溫柔,可是說出的話卻有幾分殺伐果斷,不免有些意外:“你倒是能做得這惡人?”
秀梅笑了笑:“這個見多了,自然是做得。”
蕭戰庭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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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梅從公爹處告退了後,自己一邊走着一邊想着,其實已經有了主意。
當夜無話,到了第二日,蘇家人上門了,她板着個臉,過去迎了。
那蘇屠戶是帶着自己的娘子並兒子蘇成器一起過來的,搭乘的是霍家的車,一路上不知道衝着人吹了多少牛,最後好不容易風塵僕僕來到了燕京城,一瞧這侯爺府的大門,都是瞪得眼珠子出來了。
“我的乖乖啊,這簡直是到了畫裡,夢巧兒那臭丫頭也忒地福氣,怎麼嫁到了這等人家!”蘇夢巧的繼母連連搖頭感嘆,只恨不得自己兒子不是個女娃兒,要不然趕緊把兒子塞過去給那狗蛋兒當小夫人才好!
“婦人之見,你懂什麼!現在夢巧兒嫁到了這裡,咱們就是這家的親家了,以後咱進去,也得有人伺候着吃穿,也得吃香的喝辣的!”
這麼說着,他們翹首以盼:“咦,夢巧兒那臭丫頭,難道不知道她老子來了,竟不知道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