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根與曾啓兩人討論着如何逃跑時,住在西鎮某個小院的範一光卻滿心的糾結。
傍晚時分,有人敲門。
打開門時,不見人,門檻邊卻塞了一張紙條。
拾起展開一看,他渾身一激靈,趕忙關上了門。
紙條一看就是曾掌櫃讓人傳來的。
上面的意思是,請他幫忙潛入飯莊,從小書房書架的暗格裡取出藏着的賬冊,三更時送去西南角的青河邊,必有重謝。
拿到紙條後,範一光有些神不守舍,連飯都沒有好好吃一口,就將自己關進了屋子裡。
他的心情非常的複雜。
跟着曾掌櫃已經有三年了。
曾掌櫃對他另眼相待,教給他很多東西,雖然也很嚴厲,但對他的重用和給他的工錢都是飯莊所有夥計中最高的。
最重要的是,兩年前,他爹染上重病就剩一口氣了,還是曾掌櫃幫忙尋了半根人蔘救的命。
這樣一個對他有知遇之恩的人竟然是個罪大惡極的人販子!
事情過去了一天一夜了,他還是不能相信。
對人親切,爲人作想,文質彬彬,謙虛有禮,除了偶爾看他的目光令他覺得有些不舒服外,曾掌櫃身上幾乎找不出一點毛病。
拐賣孩子這種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呢?三年來,曾掌櫃到底是如何做到不露蛛絲馬跡的呢?
飯莊生意並不差啊,每個月的入賬也是成百上千兩的,他爲什麼要去做人販子呢?
會不會是有誤會?
會不會有些不能爲外人道的冤屈?
假如有,那麼證據是不是就在他要的這本賬冊裡?
是不是拿到賬冊就可以幫他洗清冤屈?
範一光騰地站起身來往外走。
約的是三更,現在已經進一更,也就是說他還有一個來時辰可以行動。
雖然理智告訴他應該把紙條交到巡檢司,可是做人不能忘恩負義,若是曾掌櫃真的有冤屈,那麼能幫他一把的就只有他範一光了。
雖然不知道後面有沒有人跟着,範一光出門後還是繞了一大圈,自認爲擺脫了跟蹤之後,才往謹慎地靠近西霞街的後巷。
夏夜裡的落霞鎮,一入夜並不會馬上安靜下來,街頭巷尾納涼聊天的人依然大有人在。
可這晚才入一更,街上已經靜悄悄。
當然街頭巷尾的暗影裡可能並不安靜,但是月光所照之處卻是看不到人影的。
江家小院裡,江寒還沒有入睡。
她一個人坐在桃樹下的石桌邊閉着眼託着腮,在腦子裡一遍一遍的播放,她與曾啓接觸的點點滴滴。
頭上頂的嫌疑犯帽子讓她寢食難安,曾啓一日沒抓到她的心就落不了地。
與其在牀上翻來覆去,不如認真想想。
“啪!”
江寒托腮的手一歪,撲倒在石桌上,哀嘆道:“已經第十遍了……還是什麼異常也沒有發現……難道這次真的又要下大獄?”
人家穿越成小老百姓,都是開創事業走上人生巔峰,爲什麼她老是要走向大牢呢?
要不她也逃了算了!
趙大叔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劉大康一個小囉囉根本不頂事……
她閉上眼腦海裡就閃現周捕快笑得像個惡魔的臉。
逃了也比在大牢裡被折磨死要好吧?
但是還付諸於沒行動,原本以爲要徹夜難眠的她,胡思亂想一通後,不知是不是用腦過度,不到半盞茶功夫竟然發出了微微的鼾聲……
與江寒的假失眠不同的是,巡檢司後衙正院書房裡的沈大人卻是真忙着。
書房裡的桌案上鋪着一張幾乎將整張桌子都佔滿的畫紙。
畫紙的一邊畫了些毫無美感的山丘峰巒,上面標了些名字與數字,另一邊卻還是一片空白。
穿着家常長袍的沈大人,一邊對照着畫紙上放着的幾張有些皺的小紙片,一邊往畫紙上描繪。
他畫得聚精會神,完全忘記了時間。
“咚咚!”
書房門被敲響,沈大人沒有迴應。
連續敲了三次之後,門外響起初五小心翼翼的問話聲:“爺,小的可以進來嗎?”
沈大人這纔回過神來,瞄了一眼書案上的沙漏,亥時已經過半了。
他放下畫筆,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憊地應道:“進來吧。”
“什麼事?”
初五忙道:“側門那來了個乞丐,說是有重要的消息向您彙報,看門的黃大爺原本不想理他,可他說事關曾啓,黃大爺就找過來了。”
沈大人“唰”地站起身來往外走,面上的疲憊一掃而空,邊走邊道:“人在哪裡?”
初五連忙追上:“在側門邊的耳房裡候着呢?爺,要不您在這等着,小的領他進來見您……”
“事關重大,無須多禮,我去見他。”
“可是爺,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白日裡不也有很多人來報消息嘛,結果都是假的,這都夜深了,您忙了一晚上……”
沈大人擡手製止他的嘮叨:“好了,爺知道你的心意……半夜上門,若消息不可信,想必他也沒膽來。”頓了頓,他又問道,“你方纔說,是個乞丐?”
初五點頭應是。
“那可能真是好消息。”或許就是白日裡江寒佈下的人。
不成想還真讓她弄出了些名堂。
沈大人脣角彎了彎,加快了步伐。
耳房裡等着的正是韓乞丐。
一見沈大人,他就着急忙慌地喊道:“大人,小人可見到您了。您要是再不來,那曾啓就要逃走了!”
沈大人沒有被他誇張的表情唬住,冷靜地問道:“你的消息,從哪得來的,具體是什麼,細細說與本官。”
“哎呀,我的大人啊,這個消息得來可真是不容易啊,幸好我這人做事比較細,仔細交待了我那些手下,不管大事小事都要收集……”
沈大人截斷他的話:“說重點!”
韓乞丐一噎,偷瞧了眼沈大人的沒有表情的臉,訕訕道:“我們發現,鎮西南角上的青河邊一處廢棚子前,突然停了一艘漁船。”
聞言,初五眉頭一豎,厲聲道:“就這消息你也敢大半夜跑來打擾大人?鎮西南城牆附近的青河岸,可沒有禁止停船!”
初五的模樣太兇,嚇得原本意氣風發的韓乞丐膝蓋一軟,差點就跪下了。
他連忙道:“不是的,這艘船不一樣,雖然那邊偶爾也會有人停船……”一時間他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急得額頭都冒汗了,“總之不一樣,很像是爲逃跑準備的……”
初五偷偷瞧了瞧沈大人有些失望的面色,當即喝道:“夠了,你這乞丐膽子可真大,大半夜揣着個自以爲是的消息,跑來騙大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他滿臉的不耐煩,揮揮手如趕蒼蠅一般,“趕緊滾,再歪纏就把你抓起來!”
說罷,他又急忙自責地對沈大人道:“爺,都是小的沒有問清楚,害您白跑一趟,小的罪該萬死!”
沈大人沒理他,只盯着韓乞丐。
那渾然天成的威懾,讓韓乞丐渾身發抖,“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大人,小的沒有騙您,要是沒用的消息,您就是給小的一百個膽子,小的也不敢大半夜的跑來啊!小的還有話沒說完……”
“說。”沈大人道,聲音太過冰冷,嚇得韓乞丐倒吸一口冷氣,結巴起來。
“除了船,還有,還有其他,的消息。”
“什麼消息?”
“我的人,看到,看到範一光,在百萬飯莊附近徘徊。”
他的人看到?
飯莊裡還有人守着呢,只要闖那就是自投羅網。
“你覺得,他與那艘船有關係?”
“應,應該有關係。”
一派胡言。
沈大人不由哂笑:“是江寒讓你,暗中關注的吧?這消息,你爲何不先與她彙報?”
“這,小人,小人覺得應該先來告訴大人……”
“你想自己領賞?難道,江寒不願給你錢?”
這事那女人還真能做得出。
沈大人在心裡腹誹,韓乞丐卻不知道,只覺得沈大人太厲害了,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忍不住冷汗涔涔褲襠微溼。
果然是他想得太簡單了。
早知道沈大人如此嚇人,他就不親自來了。
沈大人已經不想再浪費時間,淡淡道:“你走吧。”說罷就朝門口走去。
還未開門,門卻被老黃從外面推開了。
“大人,外面又來一個小子,說江家小哥讓他來報消息。”
“江寒?”沈大人頓住步子,眼睛轉向地上還趴着的韓乞丐。
這傢伙不是沒去報信嗎?
韓乞丐老實交待道:“應該是小人的手下,小人讓他去給江家小哥報信了,他不知道我來了巡檢司……”
江寒自己沒來,卻讓報信的小乞丐來給他報信……
以她的個性,肯定會先去河邊,親自抓曾啓,然後當着他的面要賞銀。
沈大人很有些無語。
又想,活該她白跑一趟,鬧個笑話,下次見到有利可圖時,看她可還敢不管不顧地撲上去。
這一想法一進入大腦他就忍不住哂然一笑。
她依然會不管不顧地往上撲的。
算了,還是去看看吧。
免得那女人被巡夜的弓兵當賊抓起來。
一番心理鬥爭之後,沈大人淡淡道:“船在哪裡,給本官帶路。”
“爺,你真要去啊?二更都要過半了……”初五不贊同地阻攔他。
沈大人示意他別再說。
初五頓時閉了嘴,他可不敢忤逆沈大人的意思。
他又道:“那小的去通知呂少爺?”
沈大人微微頷首,等初五一走,他就跟着韓乞丐和他的手下,匆匆往落霞鎮西南角趕去。
話說從睡夢中被吵醒的江寒,打開門一聽消息來了,兩隻睡眼惺忪的眼睛立刻亮如火炬。
原本她是要小乞丐帶路直奔現場的。
兩人很幸運地跑了兩條巷子都沒有遇上巡夜隊,她這才猛然想起巡檢司還沒通知。
於是,她向小乞丐問明白地點之後,就讓小乞丐去巡檢司報信,自己則先去逮人了。
哪知才過了石板橋,就被人拖了入了暗影中。
定睛一看,是周半仙的人。
這人之前與她合作過一次,叫什麼不知道,但是人她是認識的。
不待那人開口,她就壓低聲音問道:“你也得到消息了?不過我已經知道曾啓要從哪裡乘船逃跑了。你來晚了一步。”這事得先說清楚,不然等人抓到了她得付兩個人的錢。
那人“哦”了一聲,臉上有些失望:“那我先回去了。”
江寒揮揮手:“嗯,謝謝你,幫我謝謝半仙,告訴他這次你們速度慢了。”說着,她左右看了看,就往西南方向跑去。
剛要走的報信人一見,疑惑地停在當地,見她越跑越不對,只得重新追上去。
“你跑錯方向了吧?”報信人追到江寒身邊,小聲道。
“沒錯啊,不是在鎮西南角的青河邊嗎?有處廢棚子那裡。”
“不對,在青河渠入口附近,船剛剛過去的。”
江寒懵了:“你的意思是說,你們發現的不是在鎮西南那邊的船?”
“當然不是啊,在青河渠口,那邊有個垃圾堆,從下河坊拐過去離這很近。”
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會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
江寒傻乎乎地道:“你們怎麼知道那條船是曾掌櫃用來逃跑用的?萬一是漁民半夜出去打漁呢?”青河渠口附近是住了些漁民的。
話一出口,江寒自己愣在了當地。
不對,同理,韓乞丐也沒法斷定啊!
到底誰的消息可信?
“我們今天偶爾得到消息,有個漁夫賣了船。”
漁夫賣船?那可是他們的生存工具啊!
這行爲確實很可疑。
“難道是曾掌櫃買的?可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那人面上閃過些不耐煩:“怎麼知道你不用管,反正我們知道,你還要不要追?”
江寒下意識就覺得半仙這邊的消息比乞丐們的更可靠。
落霞鎮這麼大,漁夫賣了一條船他們也能知道,沒有點實力怎麼能消息這麼靈通?
略一遲疑,江寒就拋棄了韓乞丐,道:“好,我跟你去。”
可是誰給巡檢司的人報信呢?
不管了,再去趟巡檢司肯定來不及了。
江寒轉了轉眼珠,又道:“咱們光明正大地走,若是遇上巡檢正好給他們報信。”
剛走出沒多遠,迎面就來了一隊人馬,一見奔跑中的兩人,立即嚴陣以待,喝道:“站住,什麼人?”
江寒身子一頓,喜道:“康哥,是我,快點,你來得正好,我得到消息曾啓要逃跑了,趕緊跟我去抓人!”
劉大康面色一凜,也沒問她是怎麼知道的,就領着十個捕快,跟着江寒與那報信人往青河渠口去了。
他們這隊人馬剛剛拐進下河坊,沈大人及兩個乞丐後面跟着一隊路上遇到的巡夜弓兵,也匆匆經過石板橋,向西南角上的青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