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只過十幾天,周季整個人就已經消廋了不少,臉皮臘黃,妥妥的一幅活死人的狀態。
這六月盛夏,悶在房間裡,周季也有點分不清自己是死了呢?還是快死了?
全身除了腦袋稍微還有那麼點思考運作能力,就只剩眼睛時而能看清些近處的東西。
阿孃幾乎整日守在身邊,村裡的大夫幾乎是連藥方都沒給,阿孃託着別人進了鎮上帶了藥。
每日必喝,周季心裡有苦都沒辦法說。被阿孃扶了起來,用湯勺喂着。
問題就是周季整個人都失去行動的能力,就連吃飯喝水這種都只靠灌入,這藥還沒幾口,周季被嗆的,劇烈的咳嗽,這一下的刺激,周季只覺得彷彿心窩被人狠狠的捅了一刀,這滋味真是不可言說。
阿孃卻被嚇的趕緊把碗放下,拍着背,緊抱着周季,唸叨着“阿季,乖,別怕,會沒事的。”
明明阿孃的身子都是顫抖的,嘴裡卻還是念叨安慰,周季頭窩在阿孃的肩膀上,費力的吸了口氣,緩緩的叫着,“阿孃,別,哭了。”
可阿孃的眼淚,卻早就停不下來,伸手環抱住周季的腦袋,撕心裂肺的哭,說着“我的孩子,怎麼會這麼命苦。”
溼鹹的淚,滴落在周季的臉上,好幾顆滾燙的淚,落在脣邊,周季閉着眼,舔舐了淚水,想着,原來淚真的有苦苦的這種味道。
昏昏沉沉的又失去了意識,直到再睜眼時,卻發現又不知是過了幾日的深夜裡。
周季醒了,望着漆黑的屋子,阿孃就躺在旁邊,耳邊依舊是那不嫌煩的知了,微微的瞥着頭,透過窗戶進來的月光,在提醒着周季,今夜是個好月色。
彷彿,一切都變得清晰明瞭,而自己好像又恢復了一樣。
周季心裡想着,又想到另一種可能,也許這是人們常說的,人死之前的迴光返照。
輕聲嘆息着,望着一旁,已經熟睡的阿孃,心裡安慰着,這樣活着,實在太辛苦阿孃,要是這次又掛掉了,周季只希望,上天可別在玩自己。
命運齒輪,哪裡聽得進周季的期待,且毫不留情的碾壓了過去。
七月初,阿爹已經準備好棺木,而阿孃守在身邊,不死心的唸叨着,喚着阿季的名。
周季有時能聽到一些,
有時就像掉進地獄深坑,唯一要做就是等死。
阿孃的哭泣,呼喚,和阿爹一旁的嘆息,被無限的放大,周季只能聽着,卻什麼也做不了。
福臨鋪子裡的二樓,樑諾正握着筆,覈查着帳目,幾位算帳先生也都低着頭,快速的撥弄算盤。
打破安靜的,是一名櫃檯前的一名小夥計,輕聲的在門外,說着“樑姑娘,外頭有人找。”
樑諾微皺了下眉頭,放下手裡的筆,起身,推開門,合上,問“可曾說是誰?”
“這,小的,瞧着面生,應不是生意人。”
樑諾點着頭,下階梯,走出鋪子,見周季阿爹,困惑的想着,還沒問緣由,只見周季阿爹急匆匆的過來,說“我家丫頭得了瘟疫,恐怕,快不行了。”
樑諾,也不知自己聽到這消息是何反應,只是身子像驟然置入冰窖,冷的心都顫了下。
“樑諾,可曾有辦法請醫術高明的大夫,來,看看我家丫頭。”
“好。”
樑諾轉身,深呼吸着,進了鋪子,說“小一,立刻去請傅大夫來,還有準備馬車。”
“好的,樑姑娘。”
坐在馬車裡,樑諾倚靠着,閉着眼一旁的周季阿爹也沒說話。而那傅大夫手裡提着藥箱,問“來說說你家丫頭症狀。”
“我想想,大約上月中旬發病,丫頭整個人不能吃不能動,甚至都不能說話,有時全身冒冷汗,有時像被火燒,燙人。”
“那,可嗜睡?”
“這,最初睡一天半天,後來越來越長,倒如今時,可是五六天沒有醒過來。”
傅大夫,嘆息了一聲,說“你家丫頭若是早些醫治,說不定會好,到了這地步,真是,不好說啊。”
樑諾睜開了眼,側過身,說“請務必盡全力醫治。”
傅大夫伸手擦汗,回着“一定,一定。”
又回到那院子,樑諾卻有些怕了,傅大夫倒是身手敏捷的進了她的房間,樑諾最後才進。
緊張的手心微涼,躺在牀上的她,看起來還比不上蓋在她身上的被褥厚實,等着大夫掀開她的衣袖時,樑諾微閉着,平靜着心緒,纔敢看那小手腕上,停留的斑斑點點。
紫紅色相間的斑點,停在那廋小的手上,觸目驚心。
大夫紮了數針,最後又一一取下,微搖頭,說“這,可有點爲難老夫。”
轉身,對樑諾說着“還是把這孩子,待會藥鋪去醫治,纔有可能好。”
樑諾,緊握着手心,回着“好,這就去。”
一旁的阿孃,說“阿生,你在家,照顧好娃,我去照顧丫頭。”
望着那靜躺的牀上的人,樑諾也說不出自己心裡是何感想。
收拾物件,她被移到馬車上,她阿孃守在她一旁,樑諾坐在一邊,望着她,久久回神,纔信了,她,真的是病了。
馬車的顛簸,她阿孃一直都沒鬆開扶着她的手,樑諾轉過頭,腦袋空白,沒有任何人和事。
恍惚間,想着,這樣的場景好似自己都不是第一次,可心卻是被勒的生疼。
輾轉着,才把她搬到藥鋪裡的房間,傅大夫忙不過來,她阿孃去幫忙,樑諾,這才碰觸到她。
瘦弱的她,如今一隻手便能抱住,這麼炎熱的天氣,她卻像雪一樣的涼,這樣感覺,讓樑諾忍不住的顫抖了下。
好在,還能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樑諾不敢動,只能像個靠倚樣被她靠着,儘量的讓她舒適些。
一旁進來的傅大夫,嘆息着,說“樑姑娘,這孩子現在幾乎是五官盡失,醫治起來,費用不低,且”
樑諾打斷話,回“費用,我來付。”
“這。我的意思是說,就是老夫盡了全力,恐也可能無力迴天。”
樑諾,聽着,沒再回話。
看着不斷倒入藥桶的藥湯,低頭看着窩在懷裡的她,伸手輕輕滑過鼻頭,輕聲的說着“阿季,得活着,知道嗎?”
眼眶還是禁錮不住溫熱的淚,無言落在衣裳上,侵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