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看,那裡有條大狗!”
“哈哈,這就叫天無絕人之路。國難當頭,我們都餓的皮包骨頭,這條狗卻又大又肥,一看就是條賣國狗,快去捉了來吃了。”
河岸淺灘上,幾百個衣衫襤褸的潰兵,簇擁着一個少年,往河邊衝來。
一條大黃狗,舔舐着侯玄演的臉頰,他們兩個被一起衝到了岸邊。狗的水性不差,加上身體小,倒沒出什麼事。
只是找不見主人,只有侯玄演一個,好歹是個熟人。所以一直蹲在侯玄演身邊,等他起來,帶着自己去找主人。
“大人,還有一個死人。”
少年擠出人羣,走到近前手指併攏,測了下侯玄演還有呼吸。“這人還沒死,我看他蓄髮未剃,也是個鐵骨錚錚的漢人,快把他救起來。”
“那這條狗怎麼辦?”
大黃自知沒有力量逃出去,搖着尾巴吐着舌頭,一臉和善。
“笨蛋!這個人明顯是個自己人,等他醒了你還好意思吃他的狗麼?還不趁現在,扒了皮吃了,等他醒來我們一推四五六...”
“大人英明!”
大黃眼見幾個人眼色不善的往自己這邊走來,狗的感覺最爲靈敏,預感到自己大難臨頭。焦急的大黃,一邊叫着一邊用爪子撥弄侯玄演的身體,想讓他醒過來。
“這狗成了精了,快點上去。別讓他把人弄起來了。”
嗤啦一聲,侯玄演身上的衣服被扯碎,胸中掖着的一塊布條露了出來。
少年頭領伸手撿了起來,展開一看,頓時熱淚盈眶。
“嘉定剿恢義師”六個大字,用黑線繡在白布上,沾滿了血跡。
“這狗不能吃了,把人帶上,我們繼續走,別被清狗追上了。”
....
侯玄演昏昏沉沉間,感覺自己被人架在空中,睜眼一看果然躺在一張簡易的擔架上。
我被抓了?我被救了?
迫不及待地張開眼,勉強擡了一下頭,看到擡着自己的人,腦後有頭髮。侯玄演長舒一口氣,“不是清狗。”而且看他們的穿着打扮,應該是一支義軍。
突然一個腦袋伸了過來,面帶微笑地說道:“你醒了?”
侯玄演轉身一看,這個人十五六歲的模樣,雖然穿着破舊的盔甲,也難掩一身的書卷氣。
“多謝諸位相救,這裡是哪裡,諸位是什麼人?”
“我是夏完淳,這裡是去太湖的路上,我們在河邊撿到了你和你的大狗。”
原來是他,在松江府一帶活動的義軍,的確很有可能是夏家父子的手下。這個夏完淳就是“三年羈旅客,今日又南冠。”的少年英雄,侯玄演兩世爲人,都知道他的大名。這廝自稱“江左少年”,是個地地道道的神童,在江南一帶就屬於“別人家的孩子”,幾乎每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父親。在教育自己兒子時候,都要來一句:“你看看人家夏家小子夏完淳!”
大狗?對啊,元寶呢?侯玄演一個激靈,急促地問道:“那我的同伴呢?”
“你還有同伴?那我們就不知道了,我們碰到你的時候,就只有你和狗。”
大黃聽到狗這個字,不適時宜地叫了幾聲。
連我都沒事,他們水性都比我好,應該也逃了出來了吧!沒想到這一次必死的局面,就這樣逃出生天,侯玄演大感慶幸。
侯玄演掙扎着爬起身來,兩個人上來扶住他,一瘸一拐地往前繼續走。
“各位好漢,大恩不言謝,我還要去尋找我的同伴,咱們還是就此別過吧。”
夏完淳他們的下場可不太好,侯玄演不想和他們去太湖送死,也知道這些人是勸不住的。更何況一百多個嘉定少年,還散落在這片四戰之地,他急着去找到他們,帶他們到江對面去。
夏完淳笑道:“你這個樣子,獨自在這附近,和尋死沒有什麼兩樣。我看你是胸中放着嘉定義師的旗子,應該是侯黃的手下吧?”
“家父候峒曾。”
夏完淳臉色一變,抱拳說道:“原來是忠烈之後,失敬失敬。”
侯玄演暗歎一聲,你也馬上也要成了忠烈之後了,得這麼個稱呼可不怎麼好受。
夏完淳的父親夏允彝,和好友陳子龍等在江南起兵抗清,兵敗後於同年九月十七日投水殉節,時年50歲。距離今天,也只有幾個月的時間了。
想到這裡,侯玄演還是決定勸他一句。他左右看了一圈,附耳道:“夏公子,你們是不是要去投奔江南副總兵吳志葵,攻打蘇州?”
夏完淳臉色一變,問道:“你怎麼知道?”
這是絕對的機密,父親也只是跟自己說起過而已。
侯玄演搖了搖頭,扯着他的衣服,說道:“來這邊細聊。”
夏完淳也知道,他們要交談的是絕對不能外漏的消息,這些兵雖然都是自己心腹,但是一旦反水告密,後果太嚴重。
兩個人來到路邊,侯玄演找了樹墩,一屁股坐上。大黃搖着尾巴,蹲在他的腳下。“夏公子,如今局勢糜爛,清兵攜勝之威,更有江北四鎮的精兵助紂爲虐。吳志葵的兵馬,再加上你們聚集的義軍,根本不是對手。守城尚且費勁,更別說攻城了。那蘇杭兩州,清兵沒費一兵一卒,城牆也沒被攻破,豈是那麼好打的。不如勸說令尊,帶兵南撤,保留實力。等到監國的唐王一聲令下,咱們再打回江浙!”
夏完淳聽到他說監國唐王時,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他們父子效忠的是魯王朱以海,門戶之見,對唐王頗有牴觸。但是很快,他就掩飾了過去,如今大敵當前,有識之士都已經看到了門戶之爭的危害。在夏完淳心中,只要能恢復大明江山,哪個王爺做皇帝都可以。
“侯兄所言不差,可是江北這半壁江山,也是的大明的國土,總要有人犧牲,才能讓大家記住這一點。否則這裡的百姓,安安逸逸在建奴鐵騎下生活幾十年,誰還記得自己是漢人。”夏完淳揹負雙手,站在林中,陽光穿透密密麻麻的樹葉,照在他的臉上。
“夏兄所言,讓我慚愧,我侯玄演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但是此間尚有嘉定遺民,我的一百弟兄,我答應過他們帶他們過江。言猶在耳,豈敢棄之,咱們就此分道揚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