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風雨悽悽, 雞鳴喈喈。”趙檀吟唱着, 手中金刀不停, 把小羊羔從中剖了開來:“風雨瀟瀟, 雞鳴膠膠。啊呀, 外頭風大雨大聲勢也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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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割下幾片肉, 放在鼻下聞了聞:“嗯, 真香!”轉手扔到地上:“小六, 來, 賞給你了。”一隻巴兒狗搖着尾巴趕緊湊了過來。趙檀伸腿將它踹了個跟頭,看着小狗渾身發抖縮到一旁嗚嗚咽咽,兩隻大眼含着淚還盯着地上的肉, 他心裡爽快, 哈哈大笑起來。

屋內靜立一旁的內侍和侍衛都見多了,只當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

趙瓔珞推門進來,皺起眉頭:“哥哥糊塗,還在服喪中,竟來此地吃羊肉, 被御史臺彈劾了是大事!”

趙檀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誰吃肉了?哪隻眼睛看到本王吃肉了?三妹來看,我在喂小六吃肉呢。”

趙瓔珞看了角落裡匍匐着發抖的巴兒狗:“你總是拿它出氣做甚?早知道你這般折騰它, 我就不送給你了。”

小狗看見舊主, 搖了搖尾巴, 卻不敢上前。

趙檀笑道:“放心,我怎麼捨得弄死它呢?總要讓他也嚐嚐這腿腳不便的滋味啊。來來來,小六, 來,哥哥疼你。來吃肉!”

趙瓔珞別開臉,窗外雨大風大,她從車上下來,在雨棚下頭走了這幾步路,鞋底還是有點潮氣,不舒服得很。想到田洗還在獄中,她拿起桌上的金刀,往羊羔上插了幾刀。

“怎樣?解氣一點沒有?”趙檀瞥了瞥她。

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個女子在外頭輕聲問:“燕素前來拜見郎君。”

趙瓔珞皺眉道:“那人自己不來,卻派個婢女來打發我們?”

趙檀揮揮手:“先生神機妙算,誰來都一樣,不礙事。”

兩人聽完燕素的話,雙眼放光,相視而笑。

***

鹿家包子斜對面的唐家金銀鋪生怕遭池魚之殃,早就緊閉店門,貼了東家有事,歇業三日的告示。三樓的窗口開了半扇,趙元永看着鹿家娘子吃了不少拳腳後被衙役們死命拉開護到旁邊,不少夥計們遭到毆打,鋪子的大門轟然倒在了雨中。滂沱大雨下人頭簇擁,罵聲哭聲喊叫聲不絕,他看得見刺目的鮮紅色被雨水沖刷,瞬間變成淡粉紅,又很快消失不見。

他有些噁心想嘔,霍地轉過頭,看向正在打棋譜的阮玉郎,打了個寒顫。

阮玉郎修長的手指拈起一顆墨玉棋子,又放了回去:“大郎不舒服?”

趙元永胸口起伏不定,半天才說:“不舒服!不好!他們都瘋了!瘋了——”

阮玉郎輕嘆了一聲,起身走到窗口,漠然看下去。

“只是螻蟻而已。”阮玉郎轉頭看着自己身側的趙元永,有些失望,這個孩子自己一時猶豫,沒帶在身邊長大,太過婦人之仁了,又或者天性裡帶着他生母的痕跡。

“你想用,就用他們,不想用,就由得他們自生自滅。卻不能將自己的喜好放在這些螻蟻身上。他們只配仰視着你,跪在你腳下。”他看向雨霧中的御街,伸手將窗全部推了開來,大風呼嘯着,將他的寬袖鼓如風帆。雨珠濺入趙元永的眼中,火辣辣的。

“我要風,就有風。我要雨,就來雨。我要這江山傾覆,滿天神佛也扶不住。我要定人生死,十殿閻羅也攔不住!”他仰首望着烏沉的天空,聲音冰冷:“天命所歸?我就是天我就是命!”

趙元永咬着脣,擡頭看他,卻怎麼也看不清楚。底下的喊聲蓋過了一切。人羣洶涌着往城西移動。

風大雨急,州橋這個路口只剩下蜷縮在水中的鹿傢伙計,一些也遭了不少拳腳的開封府衙役嘴裡罵着娘,慢慢地把鹿掌櫃和鹿家娘子扶進屋裡。幾把破了的油紙傘像殘花一樣被風吹得四處飄落。

“左軍巡使!——”幾個渾身溼透的衙役飛奔而來高聲呼喊着。

“都亭西驛遭民亂襲擊,驛使帶着禁軍還有西夏使者往京城守具所退去了!少尹吩咐軍巡使速速召集人手前往解圍!”那幾個人大雨裡匆匆傳完話,又往城東跑去。

阮玉郎沉思了片刻,轉頭吩咐小五:“你去炭張家,跟着趙檀去陳家,下手無需顧忌。讓燕素去吳王府,請趙棣入宮去等着。遲則生變。”

趙元永退回羅漢榻邊,看着那即將結束的棋局,佔棋盤大半的白色通天巨龍已被黑子刀刀削肉奄奄一息毫無生路。

***

東華門外的車馬處屋檐下,趙栩端坐馬上,一手持繮,一手卻執了把芥黃油紙傘。大雨中他容顏似暖玉泛着微光,白涼衫下襬已溼透。身披蓑衣的張子厚拽着繮繩苦苦相勸:“殿下!去不得!”

趙栩垂眸看着張子厚一臉雨水,俊逸的臉上全是焦急,誠心誠意地爲他着急,他點了點頭:“你在宮中等消息,萬一有事,方紹樸可以信。”不等張子厚再開口,他一夾馬腿已衝入雨中,身後四個下屬趕緊打馬跟上。

張子厚嘶聲道:“殿下——!”

大雨的街道上沒有行人,趙栩一行策馬揚鞭,和吳王府入宮的車駕錯身而過。趙棣笑着放下車簾。

雨勢絲毫不減,竟成了汴京年後最大的一場豪雨,不少街巷積水已過尺餘,遭淹的民戶開了門往外舀水,開封府十八縣二十四鎮的六百多官吏們,下田的下田,查堤的查堤,戶曹工曹的官員更是全體出動。

開封府少尹接到都亭西驛和京城守具所被暴民衝擊,禁軍和暴民打了起來的消息焦頭爛額地往宮中趕。

城西陳家所在的街巷裡,擠滿了人,喧聲震天。大多數人未穿蓑衣全身溼透。緊閉的陳家大門宛如沉默的城池,衆人鼓譟不已,卻沒人敢輕易踏上那臺階。開封府的衙役們站在屋檐下頭聲嘶力竭:“退散——!速速退散!不可聚衆滋事!”

“叛國賊陳元初——斬!父陳青——絞!”一個身穿圓領襴衫的監生高喊道:“陳青——你可敢出來!”

隨之高呼的聲音震天動地。

不知是誰,忽然往大門口的衙役們身上投擲起石頭來,大喊着:“你們吃着大趙的錢糧,卻守着西夏走狗的大門!滾——”

不少衙役吃痛,就要拔刀,被當頭的軍巡使喝住,一旦見血,民變更不可控制,禁軍不出動,自己這批弟兄們就先沒命了。

陳家街坊鄰里不少人站在自家門下,那夜打了費老八的一個少年放眼望去,是一張張憤憤不平的臉,一聲聲怒火沖天的斥責。他有些無措,陳大郎竟然做了西夏駙馬!陳家要去西夏?如果不是真的,陳家爲什麼無人出來否認?朝廷又爲何褫奪了齊國公的封官?陳大郎鳳州大戰陳二郎,游龍箭、陳家槍,朝廷那麼多官員親眼所見。他看向身邊的爹爹,卻看到一張一樣迷茫的臉。

“讓開讓開!讓開讓開!”巷口傳來呼喝聲,一些侍衛用刀鞘隔開一條路,幾把油紙傘緩緩挪入人羣之中,慢慢地到了最前面。

“魯王!是魯王殿下!”被擠開的人羣一陣騷動,有人猜測,更多人興奮不已,連親王都出面反陳倒陳了!

“衆鄉親靜一靜!魯王殿下說幾句公道話!”四五個侍衛扯着嗓子在雨中高喊。人羣漸漸靜了下來,朝廷派親王來了!開封府的衙役們也鬆了一口氣。陳家街坊鄰里們也打起精神,生怕雨聲太大聽不清楚。

油紙傘下的趙檀腿腳不便,慢慢地挪上了第三層臺階,轉過身來大聲道:“諸位父老鄉親愛我大趙護我大趙,一片赤誠吶!朝廷上下看得清清楚楚,本王代趙家宗室先謝過我大趙百姓——!”他彎腰行了個深揖禮,擡起頭後,離得近的百姓能見到他熱淚盈眶。

人羣轟然喊了起來:“愛我大趙!護我大趙——”

趙檀興奮得渾身輕微顫抖起來,他忍不住高高擡起雙手,向民衆示意,一個重心不穩,差點滑了下去。身邊的阮小五立刻扶住了他的胳膊,手中的傘舉得更高了些。

“諸位!請聽我一言!回京的各部官員都說了,陳元初是攻打鳳州了,是殺了許多我大趙種家軍的將士!西夏國書也說陳元初娶了西夏的興平長公主——”他停了停,任由民衆騷動議論了一剎,擡起手示意道:“可朝中不少人說他中了西夏的藥物,神智不清,說一連自己親弟弟陳太初都不認得。究竟陳元初是被西夏公主美色所迷,還是被藥物所迷,只有問了他爹孃才知道,對不對?陳家總該有個人出來說句話,對不對?”

“對——!”

“正是!”

“朝中有人包庇陳家!”

趙檀擡手壓了壓:“本王這就去請陳青出來,和諸位當面說個清楚!若是陳元初真做了叛國賊,本王第一個饒不了陳家人!”

羣情更是洶涌。

“陳青出來——!陳青出來——!”轟然的喝聲四起。

開封府衙役們面面相覷,這位親王您是來滅火還是澆火的?想攔又不敢攔他。

“你是什麼東西!憑你也配?!”一聲冷冷的呵斥,蓋過了風聲雨聲雷聲和衆人呼喝聲,震得在場人耳朵裡嗡嗡響。

幾個人未從人羣中擠出來,卻從一旁民房的屋檐上飛躍了下來。

那站在自家檐下的少年,看着一個穿白涼衫的人,手執芥黃油紙傘,斜斜地從天而降,輕輕落在陳家門前,遠看翩若游龍,恰似天外飛仙。

眼尖的人已經喊了起來:“燕王!燕王——!”

趙檀轉過身,雙眼發亮。這種時候他還能好看得不像話,呸!來得也好!陳青縮頭不出,釣到趙栩更好!

趙栩卻不理會趙檀,腳尖輕點,一個旋身,已站在了臺階旁的石獅子頭上。他居高臨下,手持油紙傘,面容無波,冷冷看着面前上千暴民。被他刀鋒一樣的眼神掃過的人,氣焰都矮了三分。衆人見他如仙姿容,衣袂翩翩,暗生自慚形穢膜拜之心,漸漸靜了下來。

這些人裡有國子監的監生,有商販,有官宦子弟,更多是無數平日默默無聞之人,這些人無一個認識元初,更不認識舅舅,卻甘願做了阮玉郎手中的利刃,刺向和他們同樣的百姓,鹿家的慘狀他看到了,沿途被棍棒打殺倒閉街頭的夏馬,還睜着大眼不明白爲何突遭屠殺,甚至一家掛着“夏衫”的成衣鋪子,只因有個“夏”字也慘遭打砸。

這樣的人,何止眼前這些?成千上萬的他們,甚至百萬之衆,看不見,聽不到,如雜草,如螻蟻。哪裡值得他趙栩守護?他爲何要護着他們!他只想護着娘、妹妹、舅舅一家,阿妧而已!天下關他底事!

一聲憤然長嘯,穿透風雨,直入雲霄,刺得衆人耳鳴不已。

寒光如電,衆人來不及反應,隨即驚呼高喊聲震天。後頭的看不清發生了什麼,冒雨直往前擠去,大亂陡生!

陳家後宅裡,九娘一驚:“六哥?!”她的心直沉下去。

陳青霍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九娘一把拉住陳青:“表叔!不能去——!”

陳青輕輕拂開她的手,笑道:“放心,千軍萬馬又能奈我陳漢臣如何!”他轉頭看了鎮定如常的妻子一眼:“阿妧,多謝你能來,你表嬸身子不便,你看顧着她。”

看着丈夫大步離去,再看着九娘憂慮的神情,魏氏淡然一笑,拍了拍九孃的手:“不要緊,我和你表叔已經多活了好些年,一時一刻都是白賺到的。只要他在,我總陪着他,毋論生死。”

九娘怔怔地看着魏氏走回羅漢榻邊坐下,接過侍女手中的針線,繼續縫那件小夾襖。寒冬臘月,就能見到她腹中胎兒了。

只要他在,我總陪着他。

毋論生死。

九娘轉過頭,慢慢走到外間廊下,看着黑雲如龍爪,白雨如博棋,眼中染上了溼氣。

作者有話要說:注:

1、風雨悽悽那兩句,出自詩經《風雨》,這首詩最後一句大家很熟悉: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2、黑雲如龍爪,白雨如博棋。出自陸游《暴雨》。

感謝訂閱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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