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九娘定神道了個萬福, 跟在陳太初和六娘身後去給崇王和越國公主見禮。

趙瑜鬆了一口氣,笑着招呼衆人隨意坐。衆人圍着落英潭坐了半個圓,眼前瀑布如三條素錦斷山畫障, 落入潭中水珠四濺,似有輕煙。看身邊人,更似在畫中。另一半的潭邊, 卻只有趙栩一人還站在樹下。

趙瑜招手:“六郎, 過來坐。”

趙栩任由月白寬袖長褙子鬆鬆敞着,擡手摺了一枝白碧桃, 面朝趙瑜這邊慵懶地躺了下去, 一手撐腮, 一手拈花, 脣角帶笑,似乎看着一羣人,又似只看着九娘一個人:“衆樂樂不如獨樂樂。我在這裡甚好,離得遠看得清。”

九娘垂眸端坐在陳太初和蘇昕之間, 依稀覺得斜對面灼灼兩道目光, 烙得面上有些發燙。

僕從和宮女們上前來斟酒,酒盞中也飄落零星飛花。

耶律奧野笑道:“淑德、昭華兩位縣君春花秋菊,各具風采。我雖只見過蘇相一面,卻覺得昭華縣君和蘇相神-韻頗爲相似。不知道何時有幸能見一見聞名天下的小蘇郎。”她轉向九娘,看了又看,嘆道:“不想天下竟真的有美成這樣的女子,委實讓人自慚形穢,我都捨不得少看一眼。”

九娘朝她微微欠身,微笑道:“公主殿下謬讚了。”

耶律奧野見她也不說愧不敢當之類的客套話,想起趙栩的話,不由得對她更是好奇。她轉頭對身邊的六娘舉起酒盞:“淑德,上次慈寧殿你遭小人算計,此時此地良辰美景,正好給你壓壓驚。”

六娘雙手平舉酒盞,略拜了一拜:“還未有機會多謝公主仗義執言,淑德慚愧,六娘敬公主殿下,多謝公主殿下!”

耶律奧野素來長袖善舞,知道蘇昕是首相蘇瞻的侄女,就對她格外留意,見她面上掠過一絲疑惑,就笑着將永嘉郡夫人陷害不成反而小產,還被太后娘娘送了一柄如意的事說了。

蘇昕向來對張蕊珠沒有好感,聞言皺起眉頭:“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多虧公主殿下,不然還真被她害到了阿嬋。昭華敬公主!”蘇昕高舉酒盞,遙遙行了一禮,爽快地一飲而盡。耶律奧野道了聲好,也一飲而盡。九娘也舉杯致謝,耶律奧野來者不拒,又是一盞。

趙栩在花樹下也遙遙舉起手中酒盞來。陳太初笑着和他對飲了一回。

酒過多巡,氣氛鬆快。耶律奧野揮灑自如,談古論今,面面俱到。六娘九娘她們想不到這位契丹公主不只會說大趙官話,還精通中原歷史,向趙栩請教書畫時言之有物,對佛理禪宗也有精妙見解,加上她閱歷豐富,喝酒爽快,詼諧有趣,說起契丹風俗,竟有幾分陳元初的意味,不由得都十分欣賞她,漸漸忘了國家之別,說話也沒了那許多身份上的顧忌。

九娘對耶律奧野,卻更多了幾分敬重和惺惺相惜。這位公主尚未出世,生父昭懷太子就被害死,流落在宮外十多年纔跟着哥哥被壽昌帝接回皇宮。身爲女子,年近三十雲英未嫁,雖然前來和親,還這般瀟灑自在,委實不易,又實在委屈了她。百年來各國和親的公主和郡主甚多,卻無一人能做正室。耶律奧野這樣的人才,無論嫁給趙栩還是趙棣做夫人,恐怕都非她所願。想到這裡,九娘不自覺看了趙栩一眼,見他正專注地看着談笑風生的耶律奧野,臉上還帶着一絲欣賞的笑意。

九娘心中一動。雖然六姐和二嬸都說不出張蕊珠爲何真的摔倒,她卻懷疑是越國公主仗義相助時順便坑害了張蕊珠一手,那麼公主這樣刻意親近六姐,難道是因爲趙栩?皇太子一位近在咫尺,娶到六姐這樣的賢妻,若再有這位有見識的契丹公主願意放下身段,對趙栩,對六姐,對越國公主,恐怕都是最好不過的結果。

她垂眸信手拈起碟子裡的最後一隻櫻桃,放入嘴中,甜中還藏着一絲酸。

陳太初見九娘面前裝果子的小碟已經見了底,隨手就將自己案上的輕輕放到她面前。

趙栩手一揚,手中酒盞忽地一道弧線飛入落英潭裡,噗通一聲響。九娘和衆人都轉頭看他,趙栩已經站起來懶洋洋伸展了手臂道:“你們繼續,我先走了。”

趙瑜眼睛一亮:“六郎,你快去作畫!明日回京前一定要畫好給我!”

趙栩人已到了那山路前,只揹着手搖了搖,轉眼就消失在花樹間。

耶律奧野興致高昂地站起身,語氣親暱地道:“六郎就是這般隨性,你們和他相熟,大概早就習慣了,我最初還不知所措,以爲自己哪裡得罪了他呢。走,我們沿着西邊桃林,可以走到山頂去,六郎說那邊居高臨下風光獨好。”

見陳太初也起身要同往,耶律奧野笑道:“陳將軍無需擔心,三天前這山上就巡查過好幾回。我們幾個一路說說女兒家的心事,你在倒不方便了。不如你留下陪崇王殿下吧?”

趙瑜苦笑道:“太初,你放心,就算有隻老虎,也不是公主的對手。”對耶律奧野先前的話,他也不會太放在心上,畢竟,他早就明白耶律奧野現在要的是權勢。

***

四個人在桃林中慢慢往山頂走去,王堅帶着小黃門和女使們遠遠跟着。

“你們別誤會了,我可不會嫁給六郎。”耶律奧野忽然開口,嚇了六娘九娘一跳。

蘇昕一怔,奇道:“公主來不是爲了和親的嗎?汴京城還有人開了賭局,賭哪一位親王要和您聯姻呢。”

耶律奧野忽地伸手一推身邊的桃樹,樹幹搖晃,四人身上滿是落花。

“哦?有沒有人押崇王殿下的?如果有,昭華縣君替我押一百兩黃金。”耶律奧野哈哈大笑起來。

九娘一呆。崇王?難道不是和趙栩聯姻嗎?

六娘疑惑地問:“崇王殿下?可我看娘娘的意思不是要撮合你和——”

耶律奧野替她摘了幾片花,攜了她的手往前走:“娘娘愛操心,我們自然不能拒絕她的好意,不然哪有機會禁軍護送來此地遊山玩水?不過我心裡頭,只有趙子平一個人,他若不跟官家說,我去說。難道做我契丹的駙馬很丟人嗎?”

六娘一驚:“公主說的和親,是招駙馬?”

“不錯,這世上就算是我耶耶,也不能逼我耶律奧野做人妾室!我活了三十年,可不是爲了下半輩子盲婚啞嫁、依附男子爭寵後宅而活的。一定要成親的話,自然要和我心儀之人在一起纔是。”耶律奧野揚起眉:“我是主動請命來和親的。”

九娘低聲道:“可是崇王殿下怕不願意吧?他那樣的人,未必會嫌棄做駙馬這件事,而是因爲腿疾怕連累公主殿下吧。”

耶律奧野柔聲道:“你才見了他一面,倒知道他的性子。以前他是質子,自己也做不了主,大趙無人過問他是生是死是好是壞,可他卻總想着回汴京,想着他還有個大哥。”她嘆了口氣:“他喜歡不喜歡我倒沒所謂,無論求還是搶,我也是要帶他回上京的。”

“公主殿下,若是官家知道了,說不定會同意崇王殿下迎娶您做崇王妃。”九娘誠意勸道:“可官家萬萬不會同意崇王殿下入贅契丹皇室。”會把崇王的雙腿擱在自己案下的官家,必然對雙腿殘疾的弟弟充滿內疚,怎麼可能答應他去入贅做駙馬。

耶律奧野笑道:“這世上只有不敢做的事,沒有做不成的事。契丹立國以來,只有我一人抗旨不嫁蕭氏還好好活着。人若連自己想要的都不敢爭上一爭,就算給自己再多好聽的藉口,不過是膽怯而已。這世上,許多人連自己心底真正想要的都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呢。因爲太多人,只是做一個名字而已,而不是在做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還有個自己活在那名字後頭。”

九娘一震,蘇昕牽着她的手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贊成耶律奧野的話。兩人就漸漸放慢了步子。

蘇昕嘆道:“雖然公主她懂得許多大趙禮儀,卻始終還是契丹人的想法,只想着自己,難怪她說無論崇王喜歡不喜歡她,也要他做駙馬。對方心中若無她,她這般強求有何意思!”

“那你呢?你知道自己心底真正想要的嗎?你可是真的高興會嫁去周家?”九娘低聲問道。她心疼阿昕,怕她一時衝動誤了終生。

蘇昕一怔,停下腳來,看着九娘,臉上就熱了起來:“阿妧,難道你竟然贊成公主的話?難道不爭就只是膽怯?強人所難反而有理?難道只做自己,丟開家族姓氏,丟開責任道義,爲所欲爲不顧他人才對?什麼纔是自己?容貌身體、學問品行是自己,難道名字不是自己的一部分了?”

是啊,什麼纔是自己?什麼纔是己所欲?九娘苦笑着搖搖頭。難道前世的王玞僅僅是“王玞”就不是她自己了?可是,阿昕還沒有回答她那兩個問題。

“九娘子。”

九娘一愣,見惜蘭匆匆趕了過來。

惜蘭遞上一封信,退到一旁靜候。

九娘取出信箋,展了開來。蘇昕退到一旁,只看見在九娘手中的信箋已經泛黃。

九娘掃了幾眼,又細細看完一遍,臉色大變:“阿昕姐姐,你先隨我六姐和公主上去,我有些事,稍晚在落英潭見。”

“不如我陪着你?——”蘇昕遲疑道。

“無妨。”九娘福了一福,匆匆跟着惜蘭往回走,遇到玉簪一衆,只交待讓她跟着王堅和金盞就好。

看着她和惜蘭轉了個不見了蹤影,蘇昕纔想起阿妧剛纔問的兩句話。她心底真正想要的,既然知道要不到,爲何還要自取其辱?她嫁給周雍會高興嗎?這又有什麼重要?

***

惜蘭領着九娘,沿着石階走了不多時,忽地身子一矮,往旁邊花林中穿了進去,看似連路都沒有,都是雜草野花。

九娘前後看看,停下了腳。惜蘭回過頭笑着說:“九娘子放心隨奴來。”

九娘捏着手中父親生前的筆跡,不再猶豫,矮身踏進雜草中。

惜蘭卻斜斜又往山頂而行,九娘緊跟着她,走了一刻鐘,眼前一花,已沒了惜蘭的人影。

“惜蘭——惜蘭——?”九娘停下腳,左看右看,這片桃花林繁雜無序,密密麻麻,枝條交纏,日光雖然還照得進,比起山路那段昏暗了很多。

林中驚起幾隻鳥,撲簌簌飛走了,九娘擡起頭,見到樹頂的枝條搖了幾下。

“六哥?”九娘往前又走了幾步,有些壓不住的煩躁:“六哥?”

四周靜悄悄的。

“趙栩!”九娘大聲喝道:“趙栩!”

“我在。”

九娘霍地轉過身,身後四五步外的桃花樹下,趙栩正負手靜靜地看着她,似乎已經看了許久,又似乎才只看了她一眼。可是他站在那裡,僅僅兩個字,九娘就鬆了一口氣。

你在,我在。我在,你在。她說不清楚趙栩爲何能令她不再慌張,不再憂懼。可她就是定下了神,安下了心。

日光透過濃密的花葉,淺淺地照在趙栩臉上,暗香疏影。九娘一時有些恍惚,這場景,這兩個字,似乎在她夢裡出現過好多回。接下來他會喊自己的名字,不是金明池時聲嘶力竭惱怒不甘的喊聲,不是粟米田裡急迫萬分撕心裂肺的喊聲。

是輕輕的,像嘆息一般的呢喃。

九娘一陣心慌意亂。夢裡的趙栩會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那呢喃也會越來越輕越來越輕。她想閉上眼甩甩頭,甩開這夢境,可神使鬼差的,她竟然捨不得閉上眼。

趙栩貪婪地看着眼前有些恍惚的九娘。她鼻頭額頭上出了薄薄一層急汗,細瓷般的肌膚上泛着桃紅,似乎在看着自己,又似乎透過他看着不知名的地方,她臉上有瞬間安心下來的踏實,有些迷茫,還有些羞愧。

“阿妧。”一聲喟嘆,發自肺腑。趙栩一步一步,朝九娘走去。他既然已經費盡心機卑鄙無恥了,若還不能達成所求,又怎會甘心?

九娘只覺得頭暈目眩,是夢?不是夢?她手指尖一陣發麻,一用力,手中的信箋提醒了她,這不是夢。

九娘垂眸微微屈膝:“六哥。”人就往後退了一步:“請問六哥,這個從何而來?”

趙栩脣邊掠過一絲笑意,似乎早意料到她會這麼問,也自嘲自己竟然期許過她不會只關心這封王方手跡。他搖了搖頭,又上前一步,目光灼灼。

“阿妧。”這兩個在他脣齒之間往返過千遍萬遍的字,此時道來,千言萬語,還是一聲嘆息。

九娘只覺得眼前不是上次雨中給自己撐傘的趙栩,更不是那個一怒之下扔掉喜鵲登梅簪的趙栩,眼前這個趙栩,似乎和自己夢裡的趙栩重疊了起來。她才鎮定下來的心神,被他一喚,又亂了起來。

九娘不自覺地又連退了兩步,背後頂上了桃花樹幹,撞落花雨一片。那經年的老樹幹坑坑窪窪縱裂結痂,撞得她背心刺疼。

“你啊——”趙栩一伸手,將她拉近,手指在她背後輕拂了幾下:“撞疼了沒有?”那口氣,似乎他們還像從前一樣,比起小時候,少了兩個字:真笨。

他手指到處,疼痛就變成了酥酥麻麻,令人方寸大亂,比疼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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