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燭火搖曳, 阮婆婆轉向趙元永, 嘆息道:“是啊, 冤冤相報何時了。這麼多年過去了, 我勸玉郎放下算了, 他不肯。若他再死了, 大郎這輩子又毀了。”她握住趙元永的手:“大郎, 若你能活着, 聽婆婆的話, 不要管這些了啊,乖孩子,聽話。這世間, 哪有什麼公道, 只有甘心不甘心。”

“公道世間唯白髮,貴人頭上不曾饒。”定王嘆息道:“成王敗寇,願賭服輸。你能想開也是好的。趙璟被趙瑜毒死了,趙瑜也自盡了。算上我大哥大嫂,曹後成宗, 玉真她們,三代人了, 如有一個人肯放下屠刀, 也不至於搭進這許多條命。”

趙元永抱緊了阮婆婆, 含淚倔強地看着定王,又看看趙栩,咬着牙, 無聲地說了三個字:“憑什麼?”又拭了把淚低下了頭。

趙栩嘆了口氣:“婆婆,你夫君謀逆,阮家自然家破人亡。阮玉真後來應該不只是爲了元禧太子和阮玉郎報仇吧?還爲了阮家?”

阮婆婆苦笑道:“眉娘是我夫君的堂妹,她恨透了孟家,恨透了孟山定,爲了不被株連只能嫁給他,又一心想要報仇。玉真雖然姓阮,卻不能算是阮家女,她和眉娘不同,她不願認命,她就是不肯認命。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最終依然都是命啊。”

趙栩合了閤眼,握緊了雙拳,竟不敢再直接問下去。他有過一些臆測,卻不敢深想。

阮婆婆拍了拍趙元永的背,動了動腰背,仰着頭想了片刻:“你們可知道我表哥身邊有位侍讀叫王方,他是四川青神王氏的嫡長子。”

趙栩站起身,接過一盞熱茶,親自放在趙元永手中,點了點頭:“知道。元禧太子和武宗成宗兩朝舊事的恩怨記載,都是出自他手。元禧太子的私庫,當年也是他帶走藏於青神王家的。他只有一個女兒九娘,嫁給了當朝宰相蘇瞻,可惜十年前就病逝了。”她陰魂雖然還不肯散糾纏着阿妧,可人總歸是不在了。

阮婆婆怔了片刻,再開口,聲音支離破碎:“青神王氏——王九娘,阿玞?十年前——?”

她一揮手,趙元永手中茶盞砸了個粉碎,顧不得燙,就聽她急急地問:“大郎?你爹爹不是說宰相夫人是好好的青神王氏女嗎?她還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趙元永瞪了趙栩一眼,心虛地低聲道:“現在那個王氏,是續絃,不是原來那個,排行好像是十七。”婆婆時不時要問幾次,爹爹一再叮嚀不讓任何人說破此事,這個趙栩真是可恨!

阮婆婆呆了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玉郎爲何要騙我?”阮婆婆喃喃自語道:“他是不是生氣阿桐和王方不肯把九娘許配給他,還是怕我太過傷心?……”

定王和趙栩一愣,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問道:“你妹妹嫁給了王方?!”

阮婆婆卻又問:“九娘——當真十年前就沒了?”

趙栩回過神來,放緩了聲音:“不錯,她是被阮玉郎害死的。”

“不!”阮婆婆驀然激動起來,嘶啞着吼叫出聲:“胡說!不可能!你胡說!玉郎他——!”她渾身抽搐了兩下,猝然倒了下去。

“婆婆!婆婆!”趙元永大哭起來,拼命拽着阮婆婆,又朝着趙栩大叫:“你害死了我婆婆!我恨你!我恨你!”

***

城西齊國公府,賓客已散。街巷裡唏噓不已的士庶也各自去了。石板路上一地白色紙錢夾雜着紅色綠色彩紙,月光下格外觸目驚心。

九娘隨程氏向陳青一家告辭。強忍心酸的魏氏攜了程氏去偏房說話,讓陳青和九娘說話。陳太初默默給九娘斟了茶。

陳青看九娘雖然面容有些腫,神色卻還平靜,嘆息了一聲:“那日柔儀殿的事,還沒謝過你。又出了這事,總是太初對不住阿妧你,陳家對不住你。”

九娘起身深深朝陳太初跪拜了下去:“表叔請勿作此言,是阿妧心志不堅,對不住太初表哥在先。正要向太初表哥請罪。”

陳青一愣,低聲問:“阿妧你是——?”

九娘並不起身,以額觸地:“阿妧無顏以對,並不敢奢望太初表哥見諒。”

陳太初大步上前,手上用力,扶起了她:“你這是做什麼!你從未應承過我,何來對不住對得住一說?”

“阿妧厚顏,尚有一事相求。還望太初表哥應承。”九娘看向陳太初:“阿妧幾年前請教過相國寺住持大師投胎轉世一說。大師有言,若人逝去後,香火鼎盛,拜者誠心,那魂魄自會覓得好去處。”

陳太初點頭道:“阿昕已是我陳家婦,你放心,香火供奉絕不會斷。我自會誠心拜祭她。”

九娘抿脣點了點頭,她能還魂重生,一定是因爲阿昉孝心感天動地,阿昕在陳家,說不定也能和她一樣。鬼神之說,她親身經歷,寧可信其有也不願信其無。

陳青站起身,拍了拍陳太初的肩膀,問九娘道:“阿妧以後作何打算?”他若能幫她的,總要伸手幫上一把。

九娘想了想,福了一福:“不瞞表叔,孟家族學蘇州分院已經建得差不多了。等阿昕落葬後,阿妧想隨族學的兩位女先生啓程,去我大哥那裡,爲辦孟家女學略盡綿薄之力。”

陳青和陳太初都一驚:“你?”兩人卻都沒提趙栩。

九娘神情平靜:“阿妧以往總以爲這條沒走過的路纔是該走的,纔是對的,其實依然不對。我想試試還有沒有別的路可走。”她看向陳青:“想來元初大哥都安排妥當了,如今蘇陳既已聯姻,又有張子厚在前面,向太后在宮裡,待燕王登基,緝拿住阮玉郎,大趙應可以太平許多年。請恕阿妧直言,阮玉郎一日不歸案,表叔爲了蘇家避嫌要辭爵,委實不妥。”

陳青嘆了口氣,剛想說話,外面管家匆匆進來稟報:“郎君,大理寺張理少突至,言有要事相商。”

張子厚一身素服,去靈堂祭拜後,和陳青和陳太初回到廳上,即刻深深作揖道:“張某特來請罪,還請齊國公和二郎責罰。”

陳青皺眉道:“張理少這是做甚?”

張子厚揚了揚眉:“既然蘇瞻答應了蘇陳冥婚聯姻,齊國公是否已向蘇家提出聯姻後辭爵一事?”

陳青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漸漸凝聚起厲芒,他深深吸了口氣:“這一切,都是你的謀算?”

張子厚又是一揖:“不錯,子厚所用手段,確實有些卑鄙,故特來請罪。”他轉向陳太初:“二郎入深山那夜,張某手下遍尋不獲,差點前功盡棄。幸虧二郎還是想通了,能及時趕到蘇家。在下費盡心思纔不讓殿下得知你的消息,此時坦誠相待,日後也請二郎替張某在殿下跟前略作說項。”

“蘇昕突然被追封爲郡主,也是張理少你的手段?”九娘從屏風後轉了出來,怒視着張子厚,攔住就要動手的陳太初。

張子厚也不吃驚九娘在場,淡然點了點頭:“自是有娘娘一力促成才如此順利。”

九娘顫聲問:“周家的事,難道也是你安排的?”

張子厚坦言道:“周家這等勢利人家,又怎配得上郡主?若從蘇家撈不到好處,郡主香火恐怕很快就無人供奉,還會被人怨恨。豈不辜負了她在天之靈?”

他轉向陳太初:“二郎義薄雲天,會千里追殺程之才,想來怎麼也會挺身而出的。也只有陳家纔會一直誠心供奉郡主。還望二郎告訴張某,程之才的屍體何在,張某當替你處理乾淨,以免後患。”

他胸口猛然一痛,陳太初這一掌已經極力控制了力度。張子厚蹬蹬倒退了三步,背心頂在了高几上。他強壓住喉間的腥甜,喝問道:“這樣安排,二郎你難道沒有好受一些?害死一個人,欠人一條命,不該還?不會自責?不想贖罪嗎?是不是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難道蘇矚夫妻沒有好過一點?難道要周家一輩子埋怨蘇家?害得他家兒子背上了克妻的名頭,最後慢待昭華郡主甚至無人供奉香火?張某哪裡安排得不妥?我也是一片苦心爲大局。”

九娘搖頭道:“你連逝者的清名都不惜利用,只是爲了報復蘇瞻而已!不必借燕王的名頭借大局的名頭!日後表叔辭爵,只要禮部不收,你是不是就打算逼蘇瞻辭相?”

張子厚笑道:“孟小娘子和張某果真不謀而合,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啊。”他轉向陳青道:“張某一片誠意,不敢耽擱片刻,就來請罪。但也請齊國公好生想一想,當前局勢,是不是最有利於殿下?蘇瞻誣德妃清白,素來不支持殿下,如今不得不做了殿下的親戚,張某想到他心裡有苦說不出,心裡就舒坦。於公於私,張某隻是人盡其用而已。若齊國公和二郎耿耿於懷,儘管殺了張某就是。”

堂上無人出聲。九娘心中激憤,一時間竟無可奈何。

陳青長身而起:“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我和蘇瞻雖也算不上朋友,卻也敬重他爲國爲民盡心盡力,是個人物。張理少手段高明,陳家被你利用謀算了去,是我父子一時不慎。今日爲了燕王,我不會傷你分毫,你走罷。但以後你想借陳某爲難蘇瞻,卻是不能。他做宰相,也好過你這樣的小人爲相!”

張子厚行了一禮:“多謝齊國公不殺之恩!張某特來請齊國公切勿急着辭爵歸田!阮玉郎一天不除,燕王一日不能安心。我張子厚不如蘇瞻那廝,天下人皆知,不獨齊國公這麼想!又如何!”他語帶憤憤不平之意,一甩寬袖,揚長而去。

***

趙栩彎下腰扶起阮婆婆,在她人中上重重掐了下去。阮婆婆呻-吟了一聲醒了過來,伸出手亂抓:“大郎!大郎!叫你爹爹來!我有話要問他!”

她抓住趙元永,又不安地東張西望:“你胡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一派胡言!”她喃喃道:“九娘年少時差點被賊人所害,是玉郎救了她!還派了晚詞晚詩去護着她。他很中意九娘!說她很好,特地把飛鳳玉璜留給阿桐爲信物!雖然阿桐兩夫妻不肯,可玉郎也不會害了九孃的!你什麼都不知道!”

趙栩嘆了口氣:“既然王九娘是你妹妹的女兒,你一口咬定阮玉郎不會害她,那興許就是太后娘娘下的手了。她死得很冤,她——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阮婆婆流淚道:“王方和阿桐後來不想再幫玉郎,我不怪他們。誰願意一輩子揹着仇恨過日子?那不是日子,是地獄!他們已經做了許多事了,阿桐身子不好,又只有九娘一個女兒。他們要把女兒嫁給蘇家,總有他們的道理,畢竟他們四家是有誓約的。玉郎也沒有怪他們,還把飛鳳玉璜作爲賀禮留給了他們。玉郎是不會害九孃的!玉郎從來不害人,他殺的都是賊人惡人該死之人!”

趙栩靜靜等她平靜下來,重新給趙元永遞了盞茶。趙元永喂阮婆婆喝了兩口。

“你說的有誓約的四家,是哪四家?爲何說阮玉真姓阮卻不算阮家女?你說明白這個,我擔保大郎無事。”趙栩從沒這麼緊張過,他怕自己臆測的不錯,又盼着自己錯得離譜。

阮婆婆久久才搖了搖頭:“孟王蘇程四家,都是百年前的舊事了。乾元年間,太宗滅後蜀,平定四川,這個你們總該知道吧?”

趙栩想了想,沉聲道:“乾元四年,後蜀國主孟敞開成都城門,遞降表。大趙版圖纔多了西川,設益州路和梓州路,轄二十五州,置永康軍和懷安軍、廣安軍。南接吐蕃,開設茶馬司,實行茶馬互市。蜀地於大趙,影響深遠,意義非凡。”他留意過孟敞,因此人繪畫書法極佳,翰林畫院就是他首創,才引入京中的。更不用說四川還是捶丸發源地,想起捶丸,一念起,趙栩又想起了九娘。

阮婆婆一呆:“這些我倒不清楚。太宗皇帝能平定四川,其實功勞最大的就是青神王氏、眉州蘇氏、程氏,還有當年還沒搬到翰林巷的成都孟家。”

趙栩一怔:“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注:

冥婚是舊習俗,糟粕,可批判。但要角色跳出那個背景不現實。穿越劇可以反抗。

古人對祭祀的重視程度遠超出現代人的想象。

大家不妨瞭解一下五禮區別:葬禮是凶禮,但祭禮是五禮之首的吉禮,還是吉禮之首。人去世後,辦喪事是事務工作,但活着的人首先考慮的是這位死者能享受到什麼樣的祭禮。各大史書的禮,記載的第一部分都是祭祀。

后妃死了,葬在哪裡是事務工作,但諡號、神主入太廟還是別廟,會不會升祔,這些宋朝明朝吵個不停的例子非常多。尤其是皇帝的母親不是皇后的情況下。

無論蘇家、陳家和九娘,都是在考慮蘇昕日後的祭禮。冥婚只是得到祭禮的方法。不能進宗廟受祭,在那個時代是很可怕的事。本文蘇三娘,趙毓都是無廟可入的孤墳。

武則天傳皇位回李唐,傳說因爲狄仁傑指出:沒有侄子在太廟供奉姑母的。其實《舊唐書》只說“每從容奏對,無不以子母恩情爲言”。但側面說明了古人對“香火供奉,有後人拜祭”是很重視的。(現代廣東地區也港臺地區也保留着這個習俗)

不同於我們大多隻在清明冬至祭祖,宋朝的祭祀日:除夕、寒食 清明節、中元節、重陽節、冬至日。端午也會祭祖。另外去世家人的生辰、忌日都會祭祀,婚禮也必須祭祖,新生兒也要祭祖告廟。日常供奉就更不會少。宗教信仰活動日也會祭祀。做皇帝的,因爲這些“禮儀”活動,經常三更起牀,一天換七八身衣服。

宋朝還是宗祠和家廟開始興盛的時期,對於死者的重視和尊敬也達到了一個歷史新高度。“義莊”也是范仲淹所創立的。冥婚在北宋風行到什麼程度?皇帝都下命令要求民衆不要輕信中介。冥婚媒人在北宋是很斂財的行業。

至於對劇情、角色有意見,完全沒有問題,儘管批評留言。每個人都有不同理解不同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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