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耶律奧野隨着落英潭衆人到了林中,見陳太初帶着些部曲內侍正背對着一圈人攔住了呂氏等人。裡面杜氏程氏和一衆侍女們都只穿了中衣,手中拿着長褙子圍成了一圈,只聽見哭聲和呼喊聲不絕。

七娘忿忿地問陳太初:“你這是做甚?我們要進去!”陳太初看了她一眼,七娘只覺得遍體生寒,竟不敢再問阿昕到底怎麼了。

四娘心中七上八下翻江倒海。程之才明明吃下那藥纔去的,又有那幾個極厲害的人陪着,難道竟然沒能得手?方纔留意到九娘鬢髮有些亂,上衣也有些皺,難不成程之才得了手卻被陳太初他們一力遮掩了?可看九孃的神色,卻不像出過事的樣子。莫非陳太初和趙栩一直陪在她身邊,他們找不到機會下手?還是山上起火也沒能將趙栩和陳太初引開?她瞥了一眼陳太初,想到程之才,四孃的心突突亂跳,背上一陣冷汗,仔細想了想前後行事,並無破綻,才勉強定下神來。

“設步障!”耶律奧野轉頭對身側的內侍喝道。她疾步入內,走到程氏身後,一呆,立刻擠進去,蹲下身子扣在蘇昕寸關尺上,凝神感受了片刻,看向一旁滿臉淚水的九娘。

九娘咬着牙,將蘇昕左手擡了起來:“還請公主幫忙。”

耶律奧野見那發白的指關節緊緊握着,指間露出一根紅線,立刻用力去掰開。

史氏一呆,接過那半截紅線,眼淚不絕。耶律奧野低聲問九娘:“會不會是兇手身上的?”

史氏搖頭哭道:“是阿昕的!是阿昕的——天殺的強人!!連她的玉墜也要搶!傻孩子你給了強盜就是,阿昉不會怪你的!”

九娘一愣。耶律奧野仔細查看了蘇昕胸口的傷痕,眉頭皺得更緊了,雖然知道極不妥,依然輕聲問:“賊人可有施暴?”

九娘搖搖頭,輕輕扶住完全倒在她身上的史氏:“伯母,阿昕這個玉墜可有什麼特殊之處?”

史氏已哭得無法言語。一旁跪着哭的女使擡頭回道:“小娘子身上的鳳鳥玉墜是大郎回川前送的,是已故的大夫人傳給大郎的,是祥瑞之物可保平安的啊——”

已故的大夫人?九娘怔了一瞬,鳳鳥玉墜?祥瑞之物?那是前世爹爹去世前交給自己的,她去世前交給阿昉的。阿昉怎會給了阿昕,兇手又爲何要奪走此物?

耶律奧野看着面色如紙的九娘,嘆息了一聲:“還是先將縣君帶回寺去吧。”

山下靈臺禪院的打鬥已經結束,一張巨大的黑色漁網被揭了開來。地面上的兩具狀似孩童的屍體身上像馬蜂窩一般扎滿了連弩。另一側,十幾個刺客和多名軍士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已沒了聲息。

趙瑜看了看自己腿上的傷,苦笑道:“他真看得起我,竟派了這兩個人來殺我。要不是你這個烏金網,還被他們逃了。”

趙栩身上三四道劍傷縱橫,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他還是低估了阮玉郎,這兩個侏儒劍法狠戾,是他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強悍的對手。如果不是對方一擊不中就想遠遁千里,如果不是早設了這張大網,恐怕今日還抓不到這兩個極厲害的角色。

軍士上前將刺客們的面罩揭開。被叫來的幾個管事強作鎮定地跟在趙栩身後。

“這個是二房的車伕!已經做了十二年了!他媳婦在後院灑掃處!”孟府的管事嘴巴發苦。三天前回事處專用的一個車伕突病,問了一圈,只有二房的這個車伕行過山路,才調來駕車的。

蘇家的管事也找出了自家的一個外院部曲,已在蘇家待了八年。

“這是靜華寺的照客尼!午間還給我們送過飯菜!”孟府的管事更暈了。

走到那兩個似孩童的刺客身邊,看到他們的臉,孟府的管事上山後和程之才相處甚多,立刻認了出來。“這兩個似乎是程大郎身邊的小廝啊。看起來才七八歲的樣子,怎麼會!”

趙栩手中劍劃破那屍體的衣領,露出了成年男子纔有的喉結。

趙瑜坐在輪椅上,嘆了口氣:“這應該是他身邊最厲害的兩人了,曾救過我的命。原來藏在程家。”六郎預料得不錯,阮玉郎所埋的棋子極深,靜華寺有這麼好的機會,他絕對不會放過。現在只盼着這兩個厲害角色來了靜華寺,宮裡能輕鬆一些,想到陳青和孟在都會守在官家身邊,趙瑜略微鬆了一口氣。

“程家的人呢?”趙栩沉聲問道。

孟府管事躬身道:“稟殿下,程大郎方纔在山上摔破了臉,因下不了山,帶人回房歇着去了。”

趙栩眉頭一皺。

外面匆匆奔來一名下屬,跪倒在趙栩跟前:“落英潭找到四名暗衛的屍體,均一劍斃命,未及拔出兵器,未及發送信號。”他頓一頓,頭幾乎磕在地面:“蘇家小娘子不幸遇害。”

趙栩的心直往下沉。一時不慎低估敵手,就是萬劫不復。

***

夜越發暗沉,吳王府後宅內書房的偏房外,一個不足五尺高的小廝扣響了門。

“進來。”一把輕柔的聲音響起。

門輕輕被推開,又輕輕被掩上。小廝跪倒在衣白如雪,秀髮委地的人身前,雙手呈上一物:“郎君,小五幸不辱命。”

阮玉郎拿起他手中的玉片,對着燈火照了一照,玉質透明,側出廓鳳鳥惟妙惟肖,喟嘆道:“完璧歸趙,終於歸來了啊。小七和小九呢?”

“去刺殺崇王和燕王了,以他們的身手,就算不能得手,定能脫身。只是小的辦事時出了點意外。”小五垂眸道:“一旁的程之纔不知爲何狂性大發,突然衝上去欲行不軌,那蘇氏女奮力反抗,小的怕她喊叫泄露了行蹤,便下手取了她性命。高似那邊會不會不好交待——?”

阮玉郎撫摸着那鳳鳥,一愣,轉念笑了起來:“程之才?我那外甥女原先說,要你們擄走那個九娘好讓程之纔去救她壞了她名聲。現在她既給程之才下了藥,怕是恨毒了孟九。還真是無需傳授就心思歹毒,竟想借你們的刀,連我都敢算計上了。”他搖搖頭:“你們在外應變,自當便宜行事。死了也無妨,蘇程兩家就又誓不兩立了。孟家也好不了,也算誤打正着。高似那邊,就說程之才殺的就好。你可有好好善後?”

“趙栩封了山,小的費了番力氣才把程之才帶下山,給了匹馬,派兩人護送他逃回城去了。”

“能拖住他們就好。且等等看陳青會不會趕去靜華寺。他一直守在宮裡,着實是個麻煩。”阮玉郎冷哼了一聲:“那些背主求榮的貪生怕死之輩,想靠着聯姻世代和睦?不過是一盤散沙而已。”

“擄走孟九一事未能得手,趙栩一直在她身邊,暗衛高手也多。火攻一計,被趙栩和陳太初破了,耶律奧野和孟六娘毫髮未傷,讓永嘉郡夫人失望了。”

“唉,這些個小女子啊,爲了些爭風吃醋的事,就要殺人放火,奸-淫擄掠,毫無美感,也不肯多動動心思,很是無趣,真是黃蜂尾上針,最毒婦人心。”阮玉郎心情甚佳,笑道:“無妨,我會同她說的,喪子之仇,不親手報,又怎麼會痛快?過了今夜,機會有的是。既沒擄到孟九娘,也不好失信於四太子,你先挑兩個貌美的幼女送去女真,高似那邊還得靠他牽制着呢。”

“西夏那邊,郎君可要?”

阮玉郎一展寬袖:“讓梁氏按計劃先取秦州吧,她既然割了六州給我,總要讓她稱心如意。和這幫孩子有什麼可玩的,不過收些鞏義的出息罷了。好玩的總要放在後頭。”

“有人來了。”小五站起身,鬼魅一般地就閃到了門口。

門外傳來宮女柔媚的聲音:“請問娘子可歇息了?殿下請娘子至書房說話。”

阮玉郎柔聲道:“妾身尚未歇息,請殿下稍候片刻,容妾身梳妝一番。”

小五侍候阮玉郎在案前坐了,三五下替他挽了個墮馬髻。阮玉郎攬鏡照了照:“還是老了啊。這樣入宮,不知道趙璟會不會失望呢。”

小五跪下替他整理裙襬:“郎君!不如讓小五入宮——”

阮玉郎搖頭笑道:“那也太便宜他了。”他摸了摸小五的總角:“你們三個雖然武技大成,可比起帶御器械,還是不及。你們都不是陳青的對手。”

小五低下頭去。

趙棣剛從宮裡急急趕回來,一身親王朝服未換,在書房裡來回踱步,想着張蕊珠的話,想到那風情萬種的女子,想到官家變幻莫測的神情,連着嘆了好幾口氣。

“娘子來了。”兩個宮女在外面稟報道。

“快請進來。”趙棣搓了搓手,手心裡全是汗。

阮玉郎身穿嚴嚴實實的對襟高領素白長褙子,銀線挑花裙,墮馬髻上僅插了一根白玉釵,嫋嫋婷婷地進了書房。

“妾身參見殿下,殿下萬福。”聲音有些低沉,如上好的錦緞泛着光澤,一字一字之間充滿纏綿不絕之意。

趙棣側身受了半禮,扶她起身,竟不敢正視她的容顏:“不必多禮,蕊珠同我說過幾回,只是事情太過詭異,匪夷所思,無憑無據,我才一直沒有稟告官家。”

阮玉郎朱脣輕啓:“殿下思慮得甚是,如今這是?”

“今晚我私下將你的畫像獻給官家,看來你所言非虛,還請娘子即刻隨我進宮面聖。娘子畫像上所繪的信物可容五郎一觀?”

阮玉郎微笑着從袖中將那物遞給了趙棣。

趙棣吸了口氣,手中的玉片,是枚尺寸極小的一側出廓鳳鳥玉璜,僅一指長,比普通玉璜的一半還要小。爹爹福寧殿裡的是一側出廓雲龍紋的玉璜,和這個顏色形狀大小完全是一對。

趙棣將玉璜交還給阮玉郎,躬身行了一禮:“五郎見過姑母!姑母萬安!”

阮玉郎不等他行完禮,已一把扶住了他,柔聲道:“官家還未認妾身,殿下切勿多禮。”

趙棣猶豫了片刻,漲紅了臉:“姑母,您真有法子說服爹爹?”

阮玉郎輕笑了兩聲:“皇家血脈,不容混淆。妾身的身世有憑有據。燕王殿下的身世可疑,若無人證物證,豈敢到官家面前妄言?”

趙棣鬆了一口氣:“請!”

***

靜華寺里人來人往,院內警戒的軍士絲毫不敢鬆懈。

屏風後的一衆女眷泣不成聲。程氏更是六神無主,這個大郎竟然這麼糊塗,犯下這等滔天罪行,自己怎麼護得住他。

一名屬下跪地稟報:“殿下!封山的軍士稟報,程之才面上的確留有抓痕。他帶人從靈臺禪院逃走時,還殺了屋外的四名守衛和沿途的三處暗衛。死因均同落英潭暗衛一樣。”他擡頭看了看屏風後面:“有內侍稟報,見到程之才申時左右和孟家四娘子會過面。”

陳太初長身而起,沉聲道:“六郎,此地託付給你了,我帶人去追程之才。”

趙栩沉吟了片刻:“也好,此人武藝絕高,你千萬小心。派人給舅舅和蘇府都送個信。我隨後就帶着衆人回去。”

陳太初一出門,屏風後衆女眷齊齊看向四娘。四娘垂下頭,微微發起抖來。

“傳孟四娘。”趙栩寒聲道。

四娘被惜蘭帶出屏風。惜蘭手上一用力,四娘兩膝一軟,跪倒在地。

“你爲何私會程之才?”趙栩厲聲喝問。

四娘垂首顫聲道:“奴——奴和表哥年底就要成親,因嫁妝不及九妹甚多,纔想私下問問表哥可願意幫襯奴,好讓奴也能體面些出嫁。”

“你在何處見了程之才?”

“就在方寸院外頭,才說了幾句話被阿珊撞見了,阿珊——?”四娘含着淚看向屏風後頭。

“傳孟七娘。”趙栩皺起眉。

七娘氣憤地道:“她鬼鬼祟祟帶着兩個侍女出門,還以爲沒人知道!虧得娘一早就叮囑過我。要看着她別讓她出什麼幺蛾子。我自然要跟着看個究竟。她和程表哥在方寸院外頭私會,我都看見了,還聽到程表哥答應要送兩萬貫給她當作嫁妝,還說那些噁心人的話,動手動腳的!簡直敗壞家風!要不是我把程表哥罵走,指不定會發生什麼醜——!”

“程之才身邊的小廝當時可都在?”趙栩打斷了七娘。

七娘想了想:“有一個像書僮模樣的,還有兩個隨從。都站得遠妧的。”

“你罵走了程之才?可看見他去哪裡了?”

“他被我罵得羞愧不已,還知道臉紅呢!自己帶着人上山去了,說去給她折幾枝好桃花!”七娘瞪了四娘一眼:“她還依依不捨不肯跟我回房呢,我和她講了半天道理,她還一個勁地裝委屈。對了,後來從落英潭回來的許多人應該也都看見了,都錯以爲是我罵了她呢!”

蘇家的女使和落英潭的內侍、女史也都被傳喚進來,都說返回靜華寺的山路上見到過程之才,正在桃林裡跳着腳指揮一個書僮爬樹折桃花枝,也在方寸院門口確實看到了七娘和四娘似有不快。隨後山頂就有火起,衆人都忙着稟報各處和救火去了。

四娘垂下頭,掩面拭淚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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