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小縵將披風上的帽子摘下來,頭上還帶着厚重的白狐毛帽子。現在她全身都被狐毛的披風包得緊緊的坐在馬上,身後是一身黑色毛皮衣物的蕭殤。旁邊的馬匹上辛小寶被裹成了一個糉子,全身上下抱着灰狼皮毛製成的毛氈,腰間圍着一圈腰帶,卻是被黑虎圈在胸前,這是怕孩子在馬匹顛簸的時候被震了下去。
他們已經進入了天源教的範圍。不過,除了蕭殤的親信,暫時是沒有其他人知道他們已經到了這裡。攻其不備才能水到渠成。
現在走的山路是隻有蕭殤和蕭詭兩人知道的秘密山道。在這種大教派裡,紛爭總是很多,每任教主都會口耳相傳一條密道,以備不時只需。而蕭詭曾經是天源教教主的義子,那教主在教內紛爭之時將此路告訴了他,意讓他報仇。蕭詭成了蕭殤部下之後就將此路也告訴了蕭殤。
所以,就算是親信,除了提前得知蕭殤已經到達天山的消息,卻是不知道他人到底在哪裡。
蕭殤也是第一次走這秘密山道。周圍除了石頭還是石頭,厚重的泥土都被積年白雪覆蓋,連一棵書都沒法長大。雲杉和白樺只適合在水土溼潤,高山的平緩地帶生長。因爲沒有樹木做遮擋物,石頭又都高大異常,石頭與石頭中間連一個小孩子都插入不了,更是無法躲藏,所以就算是土生土長的天源教教衆也只是知道這裡是石林,無草木,更加無法行走,成了天源教的一處天然屏障,也就不需要派人看守了。
誰也沒有想到,在石頭與石頭的連接中間居然被人挖空,成了一條山道。外人從山頂根本就看不到走在其中的人。一路上黑虎被這條崎嶇而狹窄的道路給震驚得目瞪口呆。辛小寶更是藉由下馬走路的時候到處去觸摸那石頭內部的真實性。蕭殤自己纔是第二次行走,知道里面其實只有幾處機關,讓衆人小心的跟隨他的腳步行走是不會出任何問題的。
等走出那山道,眼前豁然開朗的是一片白樺林,往後看去已經找不到山道的入口。他們又騎上馬開始往天山的第一神峰進發,蕭詭已經告知找到了謝連成,剩下的就只等他們匯合。
辛小縵身體虛弱,又大病了一場,出了山道之後就坐到了馬後,身前的寒風全部都被蕭殤偉岸的身軀阻擋。她也纔有空欣賞這神奇的山脈。回頭看去,辛小寶也早就被黑虎換到了身後,腰間還是那條厚厚的帶子綁着,這裡天源教的人是不會來的,而且教中大亂,平日裡做防護的人員都去了教中衝檯面,自是不用擔心有人發現。
至於,那一路上前路攔截阻擋順便誅殺他們的江湖人,也在進入天山的時候被蕭殤帶着的親信引入到天源教的機關林,估計是有去無回了。
辛小縵雙手縮在胸前,蕭殤內力展開讓背後坐着的她也感覺不到絲毫的寒意。她袖口摩擦着對方背後黑色披風的動物皮毛上,在這個位置,她記得在路上爲了替她擋住一支箭,蕭殤用整個背部保護了她的身軀,那箭含了毒,雖然當時將毒都給逼出,那傷口卻是癒合很慢,再加上一路上被人阻擊不斷,他時刻都保持着警惕,幾乎是連日連夜的沒有休息。手中的教衆也死的死,傷的傷。黑虎保護着辛小寶,武功不如蕭殤,到了最後幾乎是蕭殤以一人之力抵擋所有的明槍暗箭。
辛小縵不知道他爲什麼這麼拼命。
她不會自我膨脹的覺得是自己的魅力捕獲了這個正氣非凡的男人。排除了對方被色所迷,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謝連成!
這個男人從她醒來之後幾乎是打碎了骨頭連着肉。
嚴簡憎恨着他,恨不得將其扒皮吃骨。蕭殤保護着她,是因爲謝連成的託付。而辛小縵她自己也已經知道她來了這個唐朝不是一年、兩年,而是差不多十年之久。那些到來之後斷斷續續的記憶不時闖入腦際,告訴她曾經的生活,還有某些人的某些事。只是,她中毒太深,也沒有充分休息,恢復力和記憶力都成長得太緩慢。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辛小寶真的是她的兒子。至於父親是誰,是嚴簡,還是衆人說跟她關係非常一般的謝連成她卻沒法肯定。
她的記憶中只有辛小寶成長的幾段,裡面依稀有個男人的身影在其中晃盪,面目太模糊,身形太扭曲,氣質溫和,笑聲爽朗暖人,她現在見過的人都沒有那個身影的合適人選。
嚴簡還從來沒有從記憶中出現過,出現的話她肯定是認得的。
那麼只有謝連成了。謝連成是辛小寶的父親麼?
那麼,小寶爲什麼從母姓而不是父姓?
如果她真的跟謝連成是夫妻,那麼別人稱呼她應該是‘謝夫人’,而不是‘辛老闆’。
難道她還是跟現代那般,跟男人同居?不要名分,跟最親密的人也隔閡一層,更是不願意接觸男方家裡的任何人?
按照她以前的性格,這樣的機率實在太大。
可是,她已經不是現代的那個辛小縵。她知道她到了唐朝之後肯定經歷了一些事情,心態平和了不少,雖然也還是不太會相信別人,可也沒有了現代那種偏激任性,無視一切的孤高。
一切的答案只能等見到謝連成才知道。
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也奇異的安定了下來。那些害怕、徘徊、揣測都被這漫長的趕路,躲避暗殺,和無止境的爬山中給消磨。想見到對方的慾望壓倒了一切。
冥冥之中,辛小縵有種,見到了謝連成纔開始人生的錯覺。
她也問過辛小寶,謝連成是個怎樣的人。小小的孩子見過了母親最脆弱的時候,雖然挺起胸膛保證自己以後都會保護母親,心底到底知道自己的能力如何,渴望變強和崇拜強者的慾望壓倒了一切。他見過得知母親失蹤,謝連成跑到萬家莊園,掃蕩嚴簡住處的慘狀,也旁敲側擊的知道了謝連成的隱藏實力。
蕭一笑曾經說過:真正可怕的人不是那些外表兇惡之徒,而是不言不語一切都隱藏在溫和麪具下的強者。強,不單單是心境的開闊,更加需要不外漏,讓人窺探不到的實力。
謝連成就是這麼一個人。
蕭一笑臉上的那個疤痕,辛小寶當晚就看過了。在他的記憶中,蕭一笑當初在庭院裡跟謝連成的喂招,蕭一笑就好像那紙做的老虎,而謝連成成了那技術高超的藝人,一雙巧手,一個微笑就操縱者紙老虎的一動一靜,一眸一笑。
謝連成的開通明理和謹慎的含蓄與蕭一笑的誇耀只得成了鮮明對比。
辛小寶的心裡謝連成的胸襟無限次的擴大,蕭一笑的身形無限次的縮小。
所以,之後一聽得辛小縵的詢問,他只會將謝連成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無人可以比擬。
辛小縵看着孩子讚揚的笑容,和誇張的英雄崇拜自然不會去打擊他,只會微笑的聽着,從中抽取自己有用的信息。
想來想去,推敲來推敲去,也許是關心則亂,也許是心緒已經無法保持平衡,她已經開始犯迷糊,那個謝連成到底有多強大呢?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他與自己……到底到了什麼地步?他們是……毫無保留的彼此相愛的麼?
一切的一切讓她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索性,什麼也不想了。一切順其自然吧!
就好像這天山的瑰麗風景,不就是順其自然的產物麼?任憑人的聰明才智和魯班的工藝也打造不出如此鬼斧神工的天然景色。
相比辛小縵和辛小寶的欣然嚮往相比,蕭殤的心情則是隨着爬的山越高,走的路越遠,與那堪稱兄弟卻比兄弟還重情義的謝連成越近,他就越沉重。一股要進不想進,要退退不得的迷茫和尷尬圍繞着他。
他知道,辛小縵是必須送到謝連成身邊的。否則,他無法再跟謝連成做兄弟,再則,天源教失去了一大助力,興許天源教從今往後不再是江湖門派,而是朝廷走狗,或者說是三王爺李恪手中的刀子。任他想要砍向哪裡,天源教的教衆就衝向哪裡。就好像這些天在路上阻擊他們的那羣江湖人士一樣。
江湖人應該是自由的、閒散的、快意的,而不是被人擰成一團,被有心人利用去做了皇位之爭的棋子。
所以,蕭殤不得不前進。
寒冷的天氣無法阻隔他們;高山無法阻隔他們;前路漫漫的命運也更加無法阻隔他們。
蕭殤只需要知道,謝連成要見到辛小縵和辛小寶好好的。他就必須將他們母子好好的護送到他的身邊。不管有多少人阻攔,也不管有大的困難,哪怕攔截在前的人是他蕭殤自己也不能阻止。
身後的女子被他用內力小心翼翼的護住了,自己的身軀替她阻擋了前面的風霜雨雪。這一路,他已經得到了太多,他……應該可以滿足了吧!
以後,獨自一人呆在房頂喝酒賞月,看日出日落的時候,他會將這些相處的時日拿出來想想,再小心呵護的珍藏。將對方的點點滴滴,一眸一笑都記在心口;那些溫和話語會在他面臨江湖刀光劍雨的時候在腦際迴盪;他會記得自己曾經拼命保護的一個人,也會記得提醒自己要好好活着,以便將來再見到她,可以再一次偷偷的注視着她,保護着她……
只是這樣就足夠了吧!
一路上他都這樣告訴自己,也是提醒自己。每想一次的時候心裡都忍不住的絞痛,那再也透不出表情的面容也會微微露出苦澀,手指會想要再貼上身邊這人的臉頰,胸中會想再如那一日毫無顧忌的擁着她從血海中走出的溫度。
他隱隱約約的想起蕭一笑曾經笑着調侃紅河愛上他的那些症狀。
見到心愛之人會心跳,見不到的時候會想念。
得到的時候會加倍珍惜,沒得到的時候無盡的設想。
他這樣,是不是代表,他蕭殤,愛,上,了,辛小縵呢?
應該是吧!
蕭一笑不在身邊,他無法得到答案。他也不能問黑虎,更加不能問辛小寶,辛小縵,現在他只要一想到對方在自己身邊就控制不住內心的狂熱和迷戀,問自己是不是愛上了她?
天塌下來,他都問不出口啊!
他又不是謝連成那厚臉皮的!
對了,謝連成當初是如何告知辛小縵他的心意的呢?
謝連成好像從來沒有提過!這好像是比較隱秘的問題。蕭一笑說過,不要探求人的隱私。
蕭殤苦惱的皺眉。他感覺自己好像走入了一個迷宮,沒挑選一條路都會走入死巷,每條路都不通,每條路都沒有結果,他該怎麼辦?
不對,蕭殤一驚。
他忘記了!辛小縵並不知道他的心意,雖然他沒說。這就好像,紅河愛着他,雖然沒說過,可是蕭殤知道!
說是一回事!知道是一回事!而接不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辛小縵是愛着謝連成的。她不會接受自己。這點認知,誰都有!
蕭殤頹廢的泄氣,鎖起的眉毛也塌了下來。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抓抓自己的頭髮,敲打自己的腦袋,十分的鬱悶爲什麼自己無法像蕭一笑那般灑脫的,那樣萬能,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幾人行走,每個人一番心思,都沒有心情再去體會沿路風光。
馬匹早就在半山的時候捨棄了,蕭殤帶着三人挑選近路走着。他不是蕭詭,他是知道謝連成所在的那處地方。
那裡,曾經是蕭殤與謝連成一起修建的。蕭殤在收服天源教的時候曾爲了增強武功與謝連成在那裡住了兩個月,每日裡都與謝連成比武,每日武功增進萬里。兩人毫無隔閡,傾其所有的毫無顧忌的打鬥,硬是在一片雪山中轟出了一塊平地。開始的時候那裡只有石頭和強大內力震盪出來的泥土,他們兩人隨便移栽了一些雲杉過去,再弄出一個深潭,將那些日子打鬥留下的萬年冰雪丟在那深潭之中,因爲周邊都是冰山,風雪再也吹不進那地方,倒是形成了一塊溫暖的盆地。經過一些年月,那邊已經完全成了另外一番景象,與當初的破敗和貧瘠不同。
蕭殤在天山時時常偷偷去,丟一些天山特有的樹木種子種在土裡,再牽引了一些雪山犛牛等耐寒的高山動物到其中,倒是成了人間仙境。有人在裡面住上一兩年都不會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