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已深，表妹自重
天色漸晚，暮色四合。
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雪，飄飄揚揚，簌簌而下。經其一夜，枝椏上積上厚厚一層，承載不住力般，往下彎曲成詭異的弧度。
沈嫿靠在榻前，垂下眼眸，暗自思忖。
心下卻已然急的如火灼燒。
“娘子，不若去求求族老。他最是公正，往年對娘子也很是照拂。想來能做主。”倚翠撩開布簾，端上庖廚那邊送來的藥。
黑乎乎的藥汁，瞧着就苦。
沈嫿扯了扯嘴角，似諷非諷。
公正？
可族老和沈鶴文早有勾結。
過繼一事，免不了其二人的推波助瀾。
他從不做虧本買賣，不過是費些心罷了，卻能讓輔國公之子謝珣欠他一個人情。
如今的她，勢單力薄，無法扳倒二房。這是不爭的事實。
沈嫿幾口飲下藥汁。不曾用倚翠準備的飴糖甜嘴。這藥喝了，實則並無起色，可卻又聊勝於無。
——
他沒有半點驚慌，淡淡收回視線
崔韞擱下手裡的書，卻無招待之意。
“她兄長早逝，卻同我有交情。望小侯爺將其安置妥當，待我歸來，必當重謝。”
崔韞眉心微攏：“不過……”
何家同她定親，爲的無非是財，大房大勢已去，何家自然着急忙慌全身而退。甚至不忘轉頭向二房賣好。
謝珣挑眉提步上前，隔着案桌，毫無破窗而入的半點窘迫。
謝珣雖多年在外，可他是輔國公府的人，怎會沒有人脈爲其辦事？
生怕晚一步，她沈嫿就會吸何家的血。
阻攔立嗣，爲不孝，更爲忤逆。這是大罪。
“你便是眼下最合適的人選了。”
“何儲明兒會來退婚。”
謝珣以爲，此番前來，必要費一番口舌。
謝珣微滯。
崔韞攏眉。
崔韞端坐，容色冷清，翻看書卷舉頭投足間世家子弟儀態畢顯。
——漾漾啊，聽你二伯的話，他同你父親爲手足，還能害了你？
這就夠了。
她又能求誰？
即便告到官府裡，也是她沒理。
謝珣瞥了崔韞一眼。到底是求人，也便打算誇一誇他。
他雙手抱拳，朝崔韞行了一禮。
準備了長篇大論的謝珣：……
這話聽着不像是誇，反倒是對男子那方面的侮辱。
沈巍不日後便下葬。
“兩府的婚期也早早定下，他如何能背信棄義做負心之人？”
他提步出了院子，夜色寂靜，即清提着燈盞照明。
喊着她的乳名，是親暱的長輩姿態，說的話，卻又惡毒到了極點。
“崔小侯爺。”
香菸嫋嫋，極淡卻雅。自香爐滲透開來，氤氳滿室。
崔韞同謝珣，實則並無交情。
倏爾，他指尖一動，擡眸望向窗柩。
“不。”
“我要你幫我接一人，豐州沈家繡坊沈巍之女沈嫿。”
語氣卻有着數不盡的悵然。
他這是在忌憚什麼？
適才謝珣的那番話若細究，實在是漏洞百出如何也說不通了。
然，崔韞審視他幾秒後。
“爺，可要去查查沈家女的底細。”
“你同恭親王世子是至交，爲何捨近求遠於我？”
“那些世家公子私下都傳遍了，就算是神女在你面前一絲不掛，你也絕不可能動情。”
男子嗓音冷清至極。如霜雪覆蓋，同他的模樣，一般無二。
“我做了些甜湯，奉老太太之命送來。”
崔韞起身，心下有了幾分成算。
那人福了福身子，含羞帶怯。
至於照拂。
弔唁？
崔韞繼續取過書卷，指尖摩挲間翻了一頁，視線落下密密麻麻的經文上，嗓音沒有半點起伏：“我親自去。”
若不是性子冷了些，盛京內的女娘想必更如癡如狂。
“稀客。”
夜已深。
族老卻轉頭將逃出來的她又送回沈鶴文手裡。是一如既往和藹的嘴臉，說的卻是誅心言辭。
謝珣的秘密，崔韞沒有半點興趣。也沒有半點窺探的想法。
無非是藉此來探沈家內裡的虛實。
前來投奔崔府的表姑娘實在太多。他從未過多留意，自然分辨不出眼前之人姓甚名誰。
——沈瞿視你爲親妹，你是沈家女，左右親事早黃了，再者，你又纏綿病中，這日子過一日少一日，倒不如順從，爲你二叔和繼兄犧牲些，也算有些價值。
盛京
陽陵侯府
屋內早已掌燈，亮如白晝。
而，謝珣此番前來，卻有要事相托。
即清：“豐州路途遙遙，爺留在盛京，屬下去接便是。”
“表兄。”女子輕柔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
不過，這謝珣也是算準了，這整個盛京裡頭，沒有人比他崔韞還嘴嚴的了。
倚翠倏然瞪大了眼。
“待孝期過後，娘子入了何家，便有何公子護着。有他在，自然不會委屈了娘子。”
然，
沈嫿只是低低一笑，笑意譏嘲，卻又篤定。
“不……不會的。何公子昨兒接到訃告便急着來弔唁，句句不離娘子您。”
“可。”
倚翠以爲這番話能讓沈嫿寬慰一二。
“可崔小侯爺你就不同了，這整個盛京，誰不知你性情寡淡涼薄如皎間月，不近女色。”
謝珣接皇令一炷香後便要點兵剿匪，不可耽誤，說的也是乾脆利落。
他沒好氣道：“那姬霍是出了名的浪蕩子，見着貌美的娘子就走不動道。沈嫿身子不好，若受了驚嚇，如何是好。我又歸期不定，焉能放心。”
“不必。”
隨即，那處細微的輕響。有人破窗而入。
見沈嫿死氣沉沉，倚翠便又撿着好話說。
前世，她身陷囹圄，沈鶴文捏住大房命脈，又將注意打到她身上，沈薛氏不救她。她孤注一擲求到族老面前。
——聽族老一言，莫鬧了，屆時，誰臉上都不光彩。一家人總歸要和和氣氣纔好。
謝珣走後，屋外伺候的即清這才恭敬入內。
那事事體貼周到的何儲，也不過是僞君子罷了。
崔韞卻是面不改色。
不過，世家公子的涵養讓他沒有呵斥出聲，可說的話卻涼颼颼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將其拆穿，又將小娘子那腔滾燙的愛意徹底澆滅。
“我身在書房，無人敢擾清靜。祖母知曉。”
因此，從不會派人送甜湯。
“夜已深，表妹自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