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差不多有二十幾個人,共坐了三桌。吃飯的時候同桌的人都相互認識了一下,言焉這一桌人相對來講還是很友好的。
行爲誇張怪誕的的女孩叫海琳,今天才讀初中一年級,她一直很有精神頭,不停說着話,答卷時是她幫着解了圍,言焉還特意謝了她。
髮際線較高的大叔姓孔,四十幾歲,他的話最少也顯得最穩重。
而穿寬鬆花襯衫的年輕人叫周馳,24歲,他和言焉是同年的,這使她不免會特別注意他,她很想從他身上知道這個年齡的人該是什麼樣的。她從16歲突然跨越到24歲,許多同齡人該經歷的事情她都錯過了,該學習和認識的東西也都缺失了。
“言焉,你一定是孔大哥的親妹妹。”齙牙突出的年輕人說。他姓張,自稱“齙牙張”,他說人們都這麼叫他,他也習慣了別人這樣叫他。
“爲什麼?”海琳問。
“看那張臉就像一家人。”齙牙張說完笑起來。
言焉知道她指的是她毫無表情的臉和孔大叔很像,這倒不至於讓她生氣,因爲到現在爲止這裡還沒有一個人提到她的眼睛。
“纔不是!”海琳插話道,“她和我纔像一家人,她和我姐姐太像了,我姐姐也每天戴紅色的美瞳。”
“我猜你們都是Killer的Fans吧?”周馳懶散的調子問言焉。
他們說的Killer是什麼言焉完全不懂,只好裝作知道。聽到他們討論她才知道Killer只是當下一個很受歡迎的樂隊,樂隊主唱喜歡戴紅色的美瞳,而且掀起了一陣風潮,很多年輕人願意效仿她的打扮和妝容。
“你們都想入社做什麼呀?文員、法官?秘書?”一個乾瘦的女人問。
“什麼都行,一個普通人類能進霧社就很幸運了。”一個人答。
桌上的大部分附和着,似乎所有人都持着這個觀點。
“聽說這屆預備學員中有一個不得了的人物。”齙牙張說。
“我也聽說了,但不知道是哪個人。”有人接着說。
“是說原蟲嗎?”周馳隨意地問。
“這也不奇怪,我們這一期總要選出一兩個獵手吧,霧社怎麼會要那麼多文職,是誰也早晚會知道。”齙牙張邊剔牙邊說。
“知道又怎麼樣?”周馳揉揉眼睛,似問非問地說。
“原蟲,呵呵,之前不一定害了多少人呢,這樣的惡棍搖身一竟成了正義的一方。”一個很瘦的女人說。
“你說誰是惡棍?”齙牙張馬上怒氣衝衝地反問。
“那麼生氣幹什麼?好像我說的是你一樣。”女人說。
“我就是原蟲,可我從來沒害過人。”齙牙張猛地站起來說。
和他對嗆的女人扭頭不屑地笑。
“誰殺了人誰心裡清楚,”齙牙張衝着女人吼道,“我說的大人物可不是原蟲,也不可能是你這號人。”
“醜人多作怪。”女人立刻回嘴道。
“你罵人注意着點,這裡可是在霧社的地方,小心你因爲嘴髒被趕出去。”齙牙張說。
女人很嫌棄地瞥了他一眼,切了一聲。
齙牙張還想要衝過去和她理論。同桌的人趕快勸解,兩人也沒再繼續吵,也許真的對霧社有顧慮。
膽小的阿姨嚇得哭起來,言焉就坐在她身邊,她沒辦法視若無睹,就開始安慰她。她從來都不會安慰別人,可是阿姨聽了她的幾句簡單的安慰竟然不再哭了,還和她說了些別的。
阿姨名叫徐雅,以前是一名護士,還不到40歲,可她看起來還真不像,大概恐懼能夠加速人的衰老吧。言焉不喜歡多問別人的事情,因爲聊這些話題時不免會聯繫到個人的情況,比如家庭、親人和朋友,這都是她不願意過多提起的。
吃完了飯,他們跟着工作人員去了宿舍樓。這裡有三層,不論男女都住在這棟樓裡,裡面還住着一些老學員。管理員把言焉和徐阿姨分到一間宿舍,對門分給金鍊子男子和他的女友。
言焉的宿舍是簡單的兩人間,有兩個單人牀,徐阿姨剛進門就鎖上房門,害得帶她們進來的管理員只好在門外大喊,告訴她們生活用品放在哪裡,以及住宿應該遵守的一些條例,無外乎是室內衛生和安全用電之類的事。
徐阿姨佔據了靠裡面的牀,然後坐在那兒抱着被子一直打哆嗦。
言焉悄悄打開門,管理員把兩把門鑰匙交給她。
“別惹麻煩,管理長可不是擺設。”管理員沒好氣地說。
正在這個時候,走廊那頭傳來男人粗暴的吼聲。
“誰招他進來的?”一個下穿黑色大褲衩,上穿白背心的壯漢大喊道。壯漢滿臉大鬍子,表情兇狠,頭髮跟鋼絲一樣根根直豎,與他對話的人大概都能感到刺痛。
他面前站着的正是孔大叔,和壯漢一比孔叔顯得又矮又瘦。
“他就是管理長,你們都得小心點。”管理員說完看都沒再看管理長,轉頭邁着輕快的步伐下了樓。
孔叔矮了管理長兩個頭,他低着頭一聲不吭地站着,用他幾乎沒有頭髮光禿頭頂接着管理長的唾沫。
“你都多大歲數了?還來這裡給我們添亂,我們哪有閒錢養你,你連養家都困難吧?”管理長推了孔叔一下。
管理長這一下看起來沒用多少力氣,可是孔叔被這一推竟撲通坐到地上,他手撐着地想要站起來,管理長掛着拖鞋的大腳勾了一下孔叔的胳膊,孔叔沒了支撐力身體便向一側倒去。
“我原來是做會計工作的。”孔叔說。
“瞧你這慫樣子,還要做獵手?趕緊回去算你的帳吧,預備學員啥意思知道不?就是連學員都算不上,你的推薦人一定是瞎了眼。”管理長邊說邊有頻率地踢孔叔,拖鞋底一搭一搭的。
“不是。”孔叔的聲音雖低卻相當清楚。
“什麼不是?”管理長停下腳上的動作問。
“他是位好獵手。”孔叔擡頭說。
周馳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衝出來,猛地推開管理長。
“臭小子,你膽子夠大的,知道這是誰的地盤嗎?”管理長大聲吼道。
“不管是誰的地盤,你這樣隨便打人總是不對的吧。”周馳扶起了孔叔說道。
管理長對着周馳勾勾手,說:“你來,你小子過來。”
周馳沒有猶豫,起身走過去,他剛一走近,管理長突然擡腳踢過去,正好踢在周馳的肚子上,周馳被踢出兩米多遠,趴在地上半天都沒起來。
“教訓你還綽綽有餘,沒用的傢伙。”說着,管理長對着周馳吐了一口吐沫,轉身就朝言焉房間的方向走,邊走邊說:“丟人,就這體格子還來要進霧社,笑話。”
言焉站在門後看着,她對門就是那對情侶的寢室,那兩個人一直站在門口,全程都在笑。管理長走過去,像是才注意到他們一樣突然就收斂起笑容,如同一根鐵樁似的立在他們面前。隨即一掌打在那個笑容如花的女人臉上,女人尖叫起來。那力量相當大,如果不是他男友扶着,她可能也會坐到地上去。
“你怎麼隨便打人啊?”金鍊子男子問,雖然是責問的語氣,但顯然沒多少底氣。
管理長的大手完全覆蓋到那金鍊子男子臉上,男子兩手去抓他的手腕,後腦卻被管理長的大手狠狠撞向背後的牆面。
“小崽子,你再咋咋忽忽我就弄死你。”管理長說着擡起右腿,膝蓋頂上金鍊子男子的肚子。
男子的女友帶着哭腔求饒,她的嘴角流着血,半張臉都腫了。
言焉一點點地關門。一開始她就發現,這裡只有新學員在圍觀,老學員則一個都沒出來。這哪裡是學校,分明是地獄。她其實對這類事很熟悉,欺負人的事都差不多,任何一個強者一旦遇到更強者也只能淪爲弱者。
“你幾歲了?霧社不是你們這種人隨隨便便就能進的,回家陪狗玩去吧,蠢貨。”管理長罵道。
言焉在房間裡聽見管理長震天響的罵聲,以及那兩個人的求饒和哭泣聲。她輕輕反鎖了門,回身時看見徐阿姨正躲在牀底下哭。此時,背後的門突然被猛踢了兩下,言焉的後背受到強烈的震顫,她馬上離開門口。徐阿姨大聲哭起來,直喊着救命。
“沒膽子就別琢磨着進來。”管理長在門外衝着屋裡喊。
言焉不知道管理長是衝着她還是徐阿姨喊,隨後門外傳來抖鑰匙的嘩啦聲,她想起管理長的大褲衩口袋上掛着一大串鑰匙,難道他可以隨便進入學員的房間嗎?
“聽說這次就二十幾個人,都安排好了吧?”門外傳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還是些沒用的蠢貨,沒多久都得打發回家。”管理長說。
“等着世界毀滅那一天吧。”男人接着說,“都7點多了,走,去喝一杯。”
“我寧願去撕怪物,也不願意管這幫慫蛋。”管理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