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猴子永遠也逃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何況你只是個紅眼怪！”疤頭男說。
他們開始持續不斷地打罵她。
她的身體承受着疼痛，內心忍受着屈辱。可她沒有喊叫一聲，不是因爲怯懦，而是實在沒這個精力。她幾乎全部的精力都在惡魔那裡，她要壓制住它，以確保這些惡棍不至於立刻身首異處。
“哈哈，小惡魔，你給我睜眼，再不睜開信不信我把它們挖出來？”男生說着兩隻大手便揪住了言焉的頭髮，隨即用力向地上撞擊。
言焉睜開眼看向抓她頭髮的疤頭男生。她眼中想必是充滿了憤怒，或許還帶着殺意，直嚇得男生緊抓的手明顯鬆了，臉上扭曲的表情也凝固了片刻，可也只是片刻而已，隨後他又換上了較之前更加猙獰的面孔，更大聲地罵髒話，接連向她身上吐口水。
“她會死的，你們下手太重了吧。”徐婷站在廁所門口極不耐煩地說。
“當初這個小婊|子可是差點殺了我。”男生說完冷哼一聲，手裡的動作並沒有停下的意思。
“算了吧，那傷是你打她的時候自己撞上了桌角。”徐婷說。
“你他|媽的怎麼回事！那時是你讓我修理她的。”男生扯扯嘴角不屑地笑，“你是心疼還是害怕？又不是隻有我欺負她。”
徐婷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她沒有再說話，轉身朝外走。
“你回來！”男生大叫，然後又衝着兩個男生道：“都看我想做什麼？把她嘴堵上，繼續揍她，聽到沒有！”
其中一個男生二話不說就脫下鞋，扒下兩腳上的黑色襪子，團了幾下，就像團兩條黑蟲一樣。緊着着，疤頭男生用力按住言焉的頭，另一個男生掰開她的嘴，那團黑蟲樣的襪子被硬生生塞了她嘴裡。塞襪子的時候，言焉產生了一種咬斷那骯髒手指的衝動，她雖剋制得住自己，但衝動的感覺異乎尋常的真實，以至於她的舌尖彷彿都嚐到了血的腥澀味兒，而牙齒也似乎接觸到了指頭骨節斷裂的切口。
“快放我出去！”粗魯暴躁的聲音源自言焉的脊椎。
緊接着，她又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孩子，讓我出去吧。”這個聲音同樣來自脊椎，但發聲位置顯然在惡魔聲之上。這是她第一次聽見這個聲音，它的語調長而柔和，與惡魔聲截然不同。
始終站在一旁的黎天元咬着手指、晃着頭咯咯地笑，一副癡傻模樣。終於，他不再作壁上觀，而是挪着企鵝步從門口拎來一桶水，一邊發出陰森的笑一邊慢慢舉起水桶，把裡面的髒水澆遍了言焉全身。
冷水使言焉的身體驟然升溫，她整個人像是要馬上要燃燒起來一樣。髒水流進眼睛裡，引起火辣辣的疼痛感。她睜開眼，看見眼前的幾個人被包圍在色彩濃烈的光影中，他們的身體隨着空間轉動，分裂成不規則的幾何形狀，菱角處閃爍着刺目的強光。
“上啊，怕什麼？”一個男聲說。
“撕裙子！”
“學校一個鬼影子都沒見到，你怕個屁。”
言焉聽得一清二楚，她心裡的天使始終堅守崗位，可也確實不那麼真切了。
“你真想出來嗎？”言焉聽到自己說話的聲音，只是嘴被塞住了，又怎樣發得出聲音呢？
徐婷出現在門口，大聲說：“夠了！你們給我出來，輪到我了。”
“隨便你，反正我也累了。”男生說完帶着其他人一起走出去。
徐婷關上了門，目光投向蜷縮在牆角的言焉。她向她走過去，說：“你跟我說過你能殺了所有人，現在我敢肯定這又是騙我的。”她蹲下來，試圖看言焉的眼睛。
言焉的側臉貼在地面上，眼皮低垂，長睫毛溼漉漉的。她的口中依舊塞着襪子。
她忍受着令人窒息的惡臭。到現在她都沒打算把襪子取出來。
“鬼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麼。”徐婷再次開了口，“知道我爲什麼討厭你嗎？因爲你是沒感情的怪物。你虛僞和冷酷，我曾經那麼信任你，把你當好朋友，可你呢，你從來沒有真心對過我。”
言焉始終沒有看徐婷一眼，她不信這個女生，就像她不信其他任何人。徐婷背叛她只是遲早而已，況且她也從來沒想過和誰交什麼朋友。
被扔到地上的手機響了。徐婷把它撿起來，甩到了言焉手邊。有幾顆眼淚落在地上，徐婷哭了。她倔強地擦了一把眼淚，伸手把塞在言焉口中的襪子拽出來，隨即便起身走了出去。
言焉倚靠在牆上，不慌不忙地回撥了舅舅的電話。
“噢，我的手機忘在學校了。”言焉笑着說，她盡力讓顫抖的身體不影響發聲，“坐車坐到一半纔想起來的，看來要稍微晚點回去了……沒事兒，我是跑着回來的，有點氣喘而已……您別擔心了，我這就回去了。”
她掛斷電話。這時她發覺門外沒有了說話聲，也沒有走動聲和任何其他聲響。
可是就算這樣，她還是不能確定那些人已經走了。
她挪動身體，試圖從冰涼的瓷磚地上爬起來。
畫筒中的畫撒落在地上，有些被撕扯了，有些皺成一團。撩開眼前幾縷溼噠噠的頭髮，她感覺臉上黏膩膩的，嘴裡的嗖臭味令人作嘔。橙黃色的夕陽從背後的窗戶照進來，像溫柔的手撫摸着她的後背，但卻使她打了一陣哆嗦。
她跪在地上撿這些畫，水順着頭髮滴下來，滴落在褶皺的畫上，暈開畫上的色彩。體內惡魔的活動也在這微妙的變化中漸漸偃旗息鼓。
忍着膝蓋的劇痛站起來，她蹣跚地走到水槽前。低下頭，盡力避免看見鏡中的自己。擰開水龍頭，將水流放大最大，有些溫熱的水衝擊着青紫的手背和手指。臉和頭髮洗了好幾次，然後又反反覆覆洗手，每洗一會兒便仔細聞手上的味道，直到幾乎聞不到嗖臭味才停止。
一擡頭她便看見了鏡中的自己。散亂的頭髮貼在頭上，異常蒼白的臉讓眼眶顯得更深，大大的眼球突兀着，在紅眼睛的映襯下，睫毛上殘留的水像血水一樣。她覺得自己就像剛從溼濘寒冷的地獄中爬上來的索命鬼。這種想象或許太過恐怖了，於是她又聯想起舅舅家的貓，那個小東西洗澡時也是這個悽慘樣子。
門外始終沒有一點動靜，門虛掩着。透過門縫向外看，走廊上不見一個人。拖着疼痛的身體，她輕輕推開門，胳膊和臉最先感受到刺痛的寒冷感。現在才進入十月份，室內不應該這樣冷，也許是因爲她全身都溼了吧。
她又冷又痛，最後她幾乎是挪着步子走出這棟樓的。
甬道和操場上空無一人，學校像被倒空了一樣，就連昆蟲都看不到一隻，樹木花草似乎也像昏睡過去了一樣。然而最令她感覺奇怪的是，自己呼出的氣竟然形成了白色氣團，每一口氣都像是凝固在空氣裡，久久不會散去。即使是冬天她也從未見過這種現象。
“言焉，言焉，救我，言……”一個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進她的耳朵裡，是徐婷的聲音。她當然不會聽錯，可是那聲音很奇怪，就像徐婷就在耳邊說話一樣，雖然微弱卻很清晰。
她一度懷疑這是幻覺，可那聲音就像磁鐵，吸引她向校門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實驗樓的後側她看到了靠牆坐着的徐婷。她一動也不動，頭過度低垂着，那程度好像頸椎折斷了一樣。漆黑的長髮垂在胸前，兩條腿八字分開，向前直伸着。
她停在離徐婷還有幾十米的地方，問：“你怎麼了？”
等了好一會兒，徐婷也沒有回話。她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莫名的恐懼感襲來。
她一直盯着徐婷下垂的頭，呼吸愈加緩慢和細微。這會兒，她呼出的氣越聚越厚，它們凝固在空氣中，在眼前糊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周圍一點風都沒有，空氣像被凍住了。她的頭髮似乎也變硬了，而皮膚上的汗毛上像是落了層霜，產生出扎人的刺痛感。
她的胸口滯悶得難受。雖然害怕，但她還是又張開嘴叫了徐婷一聲。
突然，徐婷下垂的頭脫離身體落下去，連同長髮一起滾到草坪上，像個特大號的高爾夫球一樣向前滾動，遇到阻礙後又回彈了一段。而那障礙物卻是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屍體像疊羅漢一樣堆在草地上。
言焉感覺頭炸裂般疼，不受控制地大叫起來。
此前，她的視線是直線運動的，而當她看到屍體時，視線則像急速運動的彈珠撞擊上鋼板一樣猛地彈開，這回，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徐婷身上。徐婷胸前有一個圓形的空洞，面積比她的頭還大一圈，透過那空洞可以看得見她身後的牆面。
也許恐懼會讓人失去知覺。眨眼之間，言焉就衝到了大門口。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達這裡的。但這些不重要，剛纔恐怖的畫面已經刻印在視網膜上，就像是視覺後像，連續不斷地刺激着她的感官。
她瘋了一樣猛砸電動伸縮門。門打開，她衝出去。
校外的熱度使她產生強烈的反胃感。體力消耗殆盡，她的身體柔軟得像橡皮筋，就這樣癱坐在校門口。胸中的灼燒感驟然強烈，忍耐力已經超出極限，她嘔吐出來，似乎要把體內所有連同恐怖的影像一齊傾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