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川的槍口猛地向前頂了一下言焉的眉心, 他眼含的眼淚就要滾落下來。
“不要衝動。”搖哥沉着地對良川說,“良川,放下槍。”
“你——”良川對着言焉吼道, 他憋紅了臉, 握槍的手抖得厲害。
搖哥大步流星過來, 攬過良川的肩膀, 伸手抓住槍桿。“她很有價值, 現在就殺可惜了。”搖哥對良川說。
言焉料到會是這樣的收場,蟲對他們有大用處。可是過程還是很虐心,她是個容易產生同感的人, 就算動感情的人是個十惡不赦的惡棍。
良川被說服了,他把槍交給搖哥, 又回到了白寧的屍體旁邊, 他想抱起把那個沒頭的身子, 可又不知道怎麼撿起頭。
“我會親自把她帶到培養室,小美你的意思呢?”搖哥轉頭問走過來的小美。
“今天先不用。”小美說。
“你要做什麼?”搖哥問。
“今天的事是我的錯, 我找這個人還有事情要問,你放心我會顧全大局。”
搖哥沒有明確反對,轉身走了。
“把這個人帶我房間去。”小美對警衛說。
“可是還有一個人。”警衛指着地上仍然昏迷的孫姨。
“送回病房,不要讓她回社區了,我有安排。”小美說。
凌晨1點15分, 言焉被帶到小美在12層的住處。
“神需要養料。”小美來到言焉身後說, “把你留給她是不錯的, 可是我懷疑你是原蟲, 你是吧?”
言焉嘴脣緊閉, 她心裡還在計劃着另一件事,要不要利用這個絕好的機會把小美也幹掉呢?俱樂部的秘密只能從活人嘴裡說出來, 小美死了情況會更糟。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白寧要殺我,我本能地反擊,就殺了她。”言焉說。
“如果你是獵手就更有趣了,我想拉攏你。”小美來到言焉面前說。
這麼簡單粗暴,言焉開始懷疑自己的聽力是不是出了問題。
小美拉了把椅子坐到言焉對面,接着說:“白寧被你殺了我很傷心,可也不至於喪失理智,我們很缺人手,你在社區住了兩天了,也看到了會員們的情況,他們是自願住在這裡的。昨晚你遇到的事情我都看到了,那三個人類就該死,那麼惡毒的人爲什麼要活着?你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他們是該死。”言焉說。
“迷宮遊戲是我安排的,結果也有預見,所有人的表現你也看在眼裡,如果不是我救你,恐怕你也活不到現在。”
“我還沒來得及謝你。”
“你知道我爲什麼要保你嗎?”
言焉搖頭。
“你不覺得我們兩個很像嗎?”小美直視着言焉的眼睛問。
“我被原蟲強行寄生,因爲受體不匹配,眼睛才變成了紅色。”說到這裡,言焉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最重要的點。
“你終於願意和我說實話了。”小美笑了,這是今晚她第一次笑,“我從見你第一面就知道,你我是同類,你應該留在我身邊,我們一起做更有意義的事,其他的事都沒關係,在這世上能找到同類是件多不容易的事啊,你難道不感到孤單嗎?別人都和你不一樣,你被排斥的時候難道不感到難過嗎?”
言焉聽到“同類”這個詞感到一陣心神恍惚,她原本以爲自己和獵手們是同類,以爲努力融入到霧社中就能找到歸屬感,可是她錯了,她和他們不僅不是同類,他們要是知道她是始蟲一定都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難過?”言焉冷靜地說,“不是憎惡更確切嗎?沒什麼事值得我難過。”
“你來。”小美把言焉從地上拉起來,“我給你看樣東西。”
言焉起身跟着小美進了隔壁的臥室。
“看我都忘了。”小美的語氣中帶着興奮,她到了言焉背後,一擡手就弄斷了束縛她的鐵鏈。
小美把蟲味掩飾得很好,言焉到現在也沒聞出一點來,這和她灑了太多香水到身上沒關係。小美是高等級的蟲,掩飾蟲味的能力比自己還要厲害。
“來吧。”小美拉上言焉的手到牀邊坐下,隨即從枕頭下拿出一本日記本來,本子皮是暗紅色的,帶着淡淡的花香。
“這是什麼?”言焉問。
“這是我的全部,我頭一次拿出來給別人看。”小美說着把日記本塞進言焉手中。
“就在這裡看?”言焉環顧四周,這是小美是臥室。
小美認真地點頭。
言焉沒有再遲疑,她來到俱樂部就是爲了查出這裡的秘密,現在秘密中的一部分已經呈現在眼前。小本子的內頁上是手寫的文寫,字如其人,秀美精緻,寫了滿滿一本。然而這不是日記,而是類似於回憶的文章,其敘述方式和Killer那本《美好的快樂》如出一轍,但內容卻完全不同。
“這是真的?”言焉擡頭問。
“市面上賣的那本纔是假的。”小美笑說。
言焉的視線再次落到本子上,專注地翻看起來。文章是以小美的個人視角寫的,大概內容如下:
小美半歲時眼睛變成紅色,還是嬰兒的她因爲身體很難受就每天哭個不停。她是長大後才知道自己因爲身體裡寄生了蟲,而蟲素和她的身體不很匹配才導致眼睛變紅,頭也會疼,呼吸常常不順暢。正因爲不匹配,她也沒有保留前寄主的記憶,實際上她被寄生後也還是一張白紙而已,腦子和普通的半歲嬰兒沒有任何區別。
但小美的媽媽不知道這件事,她很不喜歡孩子哭,尤其是從早到晚哭的孩子就更加討厭了。她是名護士,一開始以爲孩子病了,就在醫院給孩子做了全面的身體檢查,但都沒有發現任何問題。於是這名母親就認定孩子是自己作鬧,或者本身就是個惡魔。
小美在本子裡用“親愛的媽媽”來稱呼自己的母親,但字裡行間都流露出對媽媽恨意。那時候小美還不知道媽媽有精神病,直到她6歲時媽媽被醫院解僱,她在家裡聽到已經走出很遠的阿姨小聲和同事說,其實小美的媽媽精神有問題。
小美對幼兒時期的記憶並不是很清楚,她親愛的媽媽不知從何時開始不喜歡她的。
小美還有個“親愛的爸爸”,小美聽到別人叫爸爸爲暴發戶。爸爸不僅是個暴發戶,還是個半文盲,據說他只認識數字,當然,小美懂事後知道爸爸其實不只認識數字。小美曾經很喜歡爸爸,他每年都會給小美買玩具,雖然那些個噴水槍和機器人並不能引起她的興趣,不過總歸是禮物。
小美一年到頭只有收到爸爸的禮物時纔會感覺快樂。實際上小美是個哭包,雖然隨着年齡的增長她哭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但較常人來講,她還是很能哭,況且還要受到媽媽手術刀的伺候,疼的時候自然也要伴隨着眼淚。
小美很快就7歲了,別的孩子都去上學了,可小美連幼兒園都沒去過。社區的奶奶過來詢問,親愛的媽媽就以孩子體質不好爲藉口,把上學時間推遲到一年後。
只是小美的這一年過得並不比剛入學的小學生平靜。她記得那時已經是夏天了,中午家裡很悶熱,一家三口都在家裡呆着,這種情況持續了半年多了。因爲爸爸的工廠倒閉了,他又不出去想法子找工作,而媽媽失業也一年多了。
一家人住在滿是工藝品的家裡,這些工藝品都是小美爸爸倒閉的廠裡的商品,廠房被拿去抵債了,拍賣公司接受廠房拍賣的同時並沒有接受廠裡的貨物,因此這些商品只能搬到家裡來了。這件事不是不值一提的,因爲貨物對小美來說挺重要的,自從家裡多了這些東西,爸爸就開始輪換着使用這些東西敲打她的頭,她想當然地認爲爸爸敲打她其實是工藝品的錯。
這一天,爸爸用個瓷馬敲打小美的頭就去睡覺了。
小美戰戰兢兢地想要偷偷回房間,不巧卻被在客廳裡看電視的媽媽發現。媽媽叫她過去,她便乖乖過去了。
媽媽從沙發底下拿出醫藥箱,裡面裝着些不同尺寸的手術刀。
接着便發生了很恐怖的事情。小美太害怕媽媽了,不知不覺中開啓了屍洞,體內的蟲也跟着覺醒了。
小美哭了好一陣子,直到電視畫面重新運動起來,她才發覺自己已經從那個靜止的空間中出來,而被殺的父母的屍體也跟着不見了。
小美成了孤兒,自然就被送去了孤兒院。
孤兒院的院長叫萊西,她是個四十歲女人,待人友善,是個樂天派,孤兒院的人都叫她好人萊西。
好人萊西教導孩子們要積極面對生活,不要去看社會的陰暗面,不要認爲人性中有惡,因爲人是高等動物,追求善才是高等的體現,只有這樣才能獲得真正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