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布蘭

天空下着細雪,布蘭可以感覺到臉上飄落的雪花,一碰皮膚便即融化,像一陣輕柔的雨。進本站。他筆直地騎在馬上,看着鐵閘門被絞盤向上拉起。他雖竭力想保持鎮定,心臟卻一直在胸口狂跳個不停。

“準備好了嗎?”羅柏問。

布蘭點點頭,試着不露出害怕的神色。雖然自墜樓以來,他便沒有踏出過臨冬城一步,但他打定主意要像個騎士一樣昂首騎馬出去。

“那我們走吧。”羅柏一夾馬肚,騎着他那匹灰白相間的大公馬穿過閘門。

“前進。”布蘭向自己的坐騎耳語。他輕觸它的脖子,栗子色的小母馬便邁步向前。布蘭爲它取名“小舞”。它今年兩歲,喬賽斯說它聰明得不像馬。他們已經對它進行過特別訓練,讓它對繮繩、聲音和碰觸有反應,但到目前爲止,布蘭只是騎它繞繞廣場。最初喬賽斯或阿多會牽着它,布蘭則被綁在它背上那個超大的馬鞍上——馬鞍是照小惡魔的設計圖打造的。不過這兩個星期以來,他已經能獨自駕馭,騎着它來回慢跑,每繞一圈,膽子就更大。

他們穿過城門樓,越過吊橋,走出外城牆。夏天和灰風跑在他們身畔,嗅着風中的氣息。緊跟在後的是帶着長弓和羽箭的席恩·葛雷喬伊。出發前他說過,今天定要獵頭鹿回去。在他後面的是四個穿着鎖子甲,戴着鎖甲頭套的衛士,以及骨瘦如柴的喬賽斯。胡倫離開之後,羅柏便指派喬賽斯擔任新的馬房總管。魯溫師傅騎着驢子殿後。布蘭本來希望就他和羅柏兩個人出去,但哈爾·莫蘭不肯答應,魯溫師傅也持相同意見。爲防布蘭落馬或負傷,師傅打定主意隨侍在旁。

城堡外便是市集廣場,只是如今木頭搭建的攤位全部荒廢。他們行經鎮裡的泥濘街道,穿過排列整齊,用木材和粗石建成的小屋。眼下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房屋有人跡,幾縷細細的柴煙從煙囪升起。隨着天氣越趨寒冷,其餘的空屋也會漸漸住滿。老奶媽說,等到降雪時節來臨,冰風從北吹來,農民們便會離開他們結凍的田地和遙遠的村舍,把行李載上馬車運到鎮內居住,然後避冬市鎮便會熱鬧起來。布蘭從沒見過這番景象,但魯溫師傅說那樣的日子就快來了。因爲長夏已盡,凜冬將至。

他們騎馬經過時,有幾個村民不安地看着冰原狼,還有一個人丟下抱着的木材,害怕得慌忙躲開,不過大多數村民早已習慣了這種情景。看到兩個男孩,他們單膝跪下,而羅柏也頗有領主風範地——頷首致意。

因爲雙腳無法用力夾緊,騎馬時的晃動起初使布蘭覺得很不安穩,但大馬鞍厚實高聳的靠背,卻如搖籃一般舒服地摟着他,而綁住大腿和胸·部的皮帶也讓他不致落馬。經過一段時間,他漸漸習慣了搖晃的節奏,焦慮褪去,一抹害怕的微笑爬上了臉龐。

兩個女侍站在煙柴酒館的招牌下。當席恩·葛雷喬伊向她們打招呼時,比較年輕的那個女孩滿面通紅,用手遮臉。席恩踢馬跑到羅柏旁邊。“凱拉真可愛,”他笑道,“在牀上她扭得像只黃鼠狼,可在街上跟她一句話還沒說完,臉就紅了,好像自己還是個黃花閨女似的。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那天晚上她和貝莎——”

“席恩,不要在我弟弟面前講這種事。”羅柏告誡他,又瞄了布蘭一眼。

布蘭望向別處,假裝自己沒聽到,但他感覺得到葛雷喬伊的視線落在身上。可想而知,此刻的他一定正在微笑。他一天到晚微笑,彷彿整個世界就是個秘密的玩笑,而惟有聰明的他能理解。羅柏似乎對席恩頗爲佩服,也很喜歡與他爲伴,但布蘭始終無法對父親的養子產生感情。

羅柏靠過來。“布蘭,你騎得很好。”

“我想再騎快點。”布蘭回答。

羅柏微笑,“沒問題。”說完他策馬開跑,狼羣跟在他後面衝了出去。布蘭用力一扯繮繩,小舞也加快步伐。他聽見席恩·葛雷喬伊一聲吆喝,以及身後雜沓的馬蹄畝。

布蘭的披風在風中翻騰猶如波浪,落雪迎面撲來。羅柏遙遙領先,不時回頭張望,確定布蘭和其他人跟上。他再度扯繮,小舞如滑絲般流暢地邁步疾奔。兩人的距離逐漸拉近,等他在避冬市鎮兩裡外的狼林邊緣追上羅柏時,他們已把其他人遠遠拋在後方。“我能騎馬了!”布蘭嘻嘻笑着大叫,這種感覺好像飛。

“我很想跟你賽跑,怕只怕贏不了你。”羅柏的口氣雖然輕快,帶着戲謔的意味,但在哥哥的笑容背後,布蘭卻看得出他有心事。

“我不想跟你比賽。”布蘭四處張望,尋找冰原狼的蹤影。但那兩隻狼早就消失在了森林裡。“昨晚你聽見夏天叫了嗎?”

“灰風也是焦躁不安。”羅柏道。他紅棕色的頭髮長長了,未經梳理,有些凌亂,幾撮紅鬍子遮住了下巴,讓他看起來比十五歲的實際年齡要成熟。“有時候我覺得他們知道很多事……感應到很多事……”羅柏嘆口氣,“布蘭,我不知該跟你說多少,我真希望你年紀再大一點。”

“我已經八歲了!”布蘭說:“八歲和十五歲沒差多少,而且在你之後,我也是臨冬城的繼承人。”

“是啊,”羅柏語氣哀傷,甚至有些害怕。“布蘭,有件事我必須跟你講清楚。昨晚來了只信鴉,從君臨來,魯溫師傅半夜把我叫醒。”

布蘭突然感到一陣驚恐。黑色的翅膀,黑色的消息,老奶媽總這麼說,而近來傳遞信息的渡鴉一再證明了這句俗諺的正確。羅柏寫信給守夜人軍團的司令官,鳥兒卻帶回班揚叔叔依舊下落不明的消息。接着鷹巢城有信傳來,是母親寫的,可惜也並非好消息。她沒說何時回來,只說小惡魔如今是她的犯人。布蘭其實還挺喜歡那矮個子,但“蘭尼斯特”這個姓氏卻教他背脊發涼。有件和蘭尼斯特有關的事,他應該記得,然而每次他試圖回憶,便覺頭暈目眩,腹痛如絞。那一天,羅柏整日把自己關在房裡,和魯溫師傅、席恩·葛雷喬伊,以及哈里斯·莫蘭共商對策。之後信使騎着快馬,將羅柏的命令傳遍北境。布蘭依稀聽到卡林灣這地名,那是先民在頸澤北端築起的古老要塞。究竟發生了什麼,沒人告訴他,但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這會兒竟又來了一隻渡鴉,又帶來新的消息。布蘭強迫自己滿懷希望。“是母親送來的嗎?她是不是要回家了?”

“信是埃林從君臨寫來的。喬裡·凱索死了,還有韋爾和海華。他們慘死於弒君者之手。”羅柏仰頭面對飄雪,雪片融化在他兩頰。“願天上諸神讓他們安息。”

布蘭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只覺自己彷彿被狠揍了一拳。打布蘭出生,喬裡就是臨冬城的侍衛隊長。“他們殺了喬裡?”他記得每一次喬裡追着他在屋頂上奔跑的情景,他可以清楚地拼湊出他全副鎧甲,大步走過廣場的風光,或是坐在廳堂的老位子上,邊吃邊談笑的模樣。“爲什麼會有人要殺喬裡?”

羅柏木然地搖頭,眼裡溢滿悲痛。“我不知道。還有……布蘭,這不是最糟的消息,父親也在打鬥中被摔倒的馬壓住,埃林說他的腿碎了……派席爾大學士已經給他喝了罌粟花奶,但他們不確定什麼時候……什麼時候他才……”聽見身後的蹄聲,他轉頭朝來路望去,席恩等人已經趕了上來。“他纔會醒來。”羅柏把話說完,伸手按住劍柄,恢復了羅柏城主的莊嚴聲調,“布蘭,我向你保證,不管發生什麼,這個仇我永不會忘。”

他的語氣卻更教布蘭害怕。“那你打算怎麼辦?”他問。席恩·葛雷喬伊拉住繮繩,停在他們旁邊。

“席恩認爲我應該立刻召集封臣。”羅柏說。

“血債血還。”這次葛雷喬伊沒有笑。他那張削瘦而黝黑的臉,有種飢渴的神色,黑髮垂下,遮住雙眼。

“惟有領主才能召集封臣。”布蘭說,雪持續飄落在他們周圍。

“如果令尊去世,”席恩道,“羅柏就是臨冬城公爵。”

“他不會死!”布蘭朝他尖叫。

羅柏握住他的手。“他不會死,父親大人不會死。”他平靜地說。“可是……如今北境的榮譽繫於我手。父親大人臨行前曾對我說,爲了你和瑞肯,我一定要堅強。布蘭,我幾乎是成年人了。”

布蘭顫抖不已。“母親如果在就好了。”他可憐兮兮地說。他轉頭尋找魯溫師傅的身影,他的驢子在遠處依稀可見,此刻正小跑步爬上緩丘。“魯溫師傅也認爲應該徵召諸侯嗎?”

“師傅他和老女人一樣,膽小着呢。”席恩道。

“但父親向來聽從他的忠告,”布蘭提醒哥哥,“母親也是。”

“我也聽,”羅柏堅持,“每個人的意見我都聽。”

布蘭外出騎馬的喜悅,此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像臉上的雪片般融化殆盡。若是從前,聽到羅柏要召集封臣,率軍出征,他一定會興奮難耐,然而現在他感到的卻只有恐懼。“我們可以回去了嗎?”他問,“我覺得好冷。”

羅柏環顧四周。“得先把狼找到。你能再忍耐一會兒嗎?”

“你能騎多久,我就能騎多久。”魯溫師傅曾警告他騎馬時間不要太長,惟恐他在馬鞍上坐久了全身會痠痛,但布蘭不願在哥哥面前自承虛弱。他受夠了大家成天大驚小怪,對他的身體問長問短。

“那我們這就去把小獵人給獵回來吧。”羅柏說。於是他們並肩而行,驅策坐騎離開國王大道,進入狼林。席恩遠遠落在後面,和其他衛士談笑。

置身林問的感覺真好。布蘭輕握馬繮,讓小舞緩步慢行,一邊四處觀望。他很熟悉這座森林,然而在長期坐困臨冬城後,如今卻有初次造訪的興味。樹林裡的氣息充溢他的鼻孔:新鮮松針的明銳香氣,溼軟腐葉的泥土芬芳,還有模糊的動物麝香,以及遠方炊煙的味道。他瞥見一隻黑松鼠的身影,在一棵被雪覆蓋的橡樹枝幹間穿梭,接着又駐足欣賞女王蛛所織就的銀色蛛網。

席恩和其他人離他們越來越遠,到後來布蘭已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前方傳來模糊的流水聲。水聲漸大,直到他們抵達溪邊。這時,淚水刺痛了他的眼。

“布蘭?”羅柏問,“你怎麼了?”

布蘭搖搖頭。“我只是想起從前的事。”他說,“有一次喬裡帶我們來這兒抓鱒魚。就你、我還有瓊恩,記得嗎?”

“我記得。”羅柏說,他的語調平靜而哀傷。

“結果我什麼也沒抓到,”布蘭說,“可在回臨冬城的路上,瓊恩卻把他抓的魚都給了我。我們還能再見到瓊恩嗎?”

“上次國王來訪,我們不就看到了班揚叔叔?”羅柏告訴他,“瓊恩也會回來作客,你等着瞧吧。”

溪流湍急,水勢高漲。羅柏下馬,牽着坐騎越過淺灘。渡口最深處,水及大腿。他把馬兒拴在對岸的一棵樹上,然後涉水回來帶布蘭和小舞過去。溪流拍打着岩石和樹根,激起陣陣飛沫,羅柏當先領他渡河,布蘭可以感覺水花濺到臉上。他笑了。一時之間,他覺得自己又是身強體壯,四肢健全。他仰望樹林,夢想自己能爬上去,攀上樹頂,讓整片樹海盡展眼前。

他們抵達對岸時,只聽樹林裡傳來一聲長嚎,音調漸高,哀嘆久長,仿如穿梭林間的一陣冷風。布蘭擡首聆聽。“那是夏天。”他說。話音剛落,第二陣嚎聲便加入進來。

“他們殺死獵物了。”羅柏邊說邊騎上馬。“我看我最好去帶他們回來。你在這裡等,席恩他們應該馬上就到。”

“我想跟你一起去。”布蘭說。

“我自己去比較快。”羅柏一踢馬刺,消失在樹林裡。

他走後,整個森林彷彿朝布蘭包圍過來。雪下得更大,雖然一碰地面就會融化,但他周遭的岩石、樹根和枝幹卻都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白。他等待之時,方纔察覺到自己有多不舒服:雙腿沒有知覺,毫無用處地掛在馬鐙上;胸膛的皮帶綁得很緊,擦傷了皮膚;雪水融化滲進手套,凍得他兩手發麻。他不禁奇怪席恩、魯溫師傅,以及喬賽斯等人怎麼還沒來。

隨後他聽見樹葉沙沙作響,布蘭立刻拉動繮繩,教小舞轉身,迎向他的朋友們。然而從林中走到溪邊的,卻是一羣衣着破爛的陌生人。(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你們好。”他緊張地說。只需一眼,布蘭便知他們既非林務官,亦非農民。他猛然驚覺自己衣着華麗,身上穿着嶄新的深灰色羊毛外套,縫了銀扣,絨毛邊的披風用一個沉甸甸的銀別針系在肩頭。他的皮靴和手套也都滾了絨毛邊。

“你,就一個人啊?”其中個子最大,滿臉風霜痕跡的光頭男子說,“可憐的小鬼,在狼林裡迷了路。”

“我沒有迷路。”布蘭不喜歡這羣陌生人盯着他瞧的模樣。對方一共四人,他一轉頭看到背後還有兩個。“我哥哥剛走,我的衛兵馬上就來。”

“你的衛兵,啊哈?”另一個面容憔悴,一臉灰鬍碴的人說,“小少爺,我倒問問你,他們要守衛什麼啊?守衛你披風上那個銀別針嗎?”

“真是個漂亮東西。”這次是女人的聲音。她看起來委實不太像女人;又高又瘦,和其他人同樣的苦臉,頭髮則埋藏在碗狀的半罩頭盔下。她手中的長矛是根八尺長的黑橡木棍,前面安着鏽掉的槍尖。

“給咱們瞧瞧。”光頭大漢說。

布蘭不安地看着他。這人的衣服骯髒污穢、破爛不堪,東一塊棕,西一塊藍,還有一塊暗綠補丁,其餘的地方則通通褪成灰色,但看得出原本是件黑斗篷。他突然發現,那個一臉灰鬍碴的人也穿着黑色破衣。布蘭驀地想起他們找到小狼當天,被父親砍頭的那個背棄誓言的人,衣着也是黑色,而父親說他是守夜人部隊的逃兵。世間最危險的人莫過於此,他想起艾德公爵的話,因爲他們自知一旦被捕,只有死路一條,於是惡向膽邊生,再傷天害理的勾當也幹得出來。

“小鬼,把別針拿來。”大漢伸出手說。

“還有你的馬,”另一個女人說,她的個子比羅柏矮,生了一張扁扁的寬臉和一頭黃色直髮。“快給我下來。”一把鋒呈鋸齒的匕首從她袖裡閃進手中。

“可是,”布蘭脫口而出,“我沒辦法……”

布蘭還沒想到調轉小舞開步逃走,大漢便一把抓住了繮繩。“小少爺,你當然有辦法……而且一定得想辦法,如果你不想吃苦頭的話。”

“史帝夫,你瞧,他被綁在馬鞍上,”高個女人用長槍指着說,“或許他說的是實話。”

“綁起來了,是嗎?”史帝夫說。他從腰間的刀鞘裡抽出匕首。“這不成問題。”

“你殘廢了還是怎麼了?”矮個女人問。

布蘭怒道:“我是臨冬城的布蘭登·史塔克,你最好放開我的馬,否則我教你們通通沒命。”

一臉灰鬍碴的瘦子哈哈大笑。“我看這小子準是史塔克家的人沒錯,只有史塔克家的人才這麼笨,該討饒的時候還要狠。”

“把他小雞雞割下來塞他嘴裡,”矮個女人提議,“這樣他肯定閉嘴。”

“哈莉,你已經夠醜了,沒想到還這麼沒腦子。”高個女人道,“這孩子死了就不值錢啦,可要留着活口……天殺的,想想曼斯手上若有了班揚·史塔克的親屬當人質,他會怎麼賞我們!”

“曼斯見鬼去,”大漢咒道,“你還想回去,歐莎?我看你纔沒腦子。你以爲白鬼會管你手上有沒有人質?”他轉向布蘭,割開他大腿的皮帶。皮革彷彿鬆了口氣似地分開。

他出手很快,又沒有留心,結果割得很深。布蘭低頭,看到羊毛綁腿被割開的地方,露出白皙的大腿肉。接着血涌出來,他望着紅色的血漬逐漸擴散,感覺輕微頭暈,卻意外地疏離,絲毫不覺疼痛,連一點感覺都沒有。大漢驚訝地哼了一聲。

“立刻放下武器,我保證讓你們死得乾脆。”羅柏叫道。

布蘭懷着最後一絲希望擡起頭,他果真出現在那裡。可惜他那番話的威嚴,卻被緊張嘶啞的聲調所減低。他騎着馬,麇鹿血淋淋的屍體掛在馬背,手握長劍。

“老哥回來了。”灰鬍碴的男子道。

“喲,這傢伙挺兇悍嘛。”矮個女人譏諷他。他們叫她哈莉。“你想跟咱們打,小鬼頭?”

“小子,你這是以一對六,別傻了。”高個的歐莎平舉長槍。“趕快下馬,把劍扔了。我們會謝謝你的馬兒和鹿肉,然後放你和你弟弟走路。”

羅柏吹聲口哨。衆人聽見腳步輕踩溼葉的聲響。矮樹叢低垂的枝椏灑下覆蓋的雪,向兩旁分開,灰風和夏天自一片綠色中穿出。夏天嗅嗅風中的氣息,出聲低吼。

“狼來了。”哈莉噤聲道。

“是冰原狼。”布蘭說。雖然並未發育完全,他們的體格也只有一般狼大小,但若仔細觀察,很容易分辨出差異所在。魯溫師傅和馴獸長法蘭教過他:冰原狼的頭比較大,四肢較長,鼻子和下巴則特別尖細、形狀明顯。站在輕飄的細雪裡,他們懷着憔悴而駭人的神態。灰風的口鼻沾滿鮮血。

“兩隻臭狗。”光頭男子輕蔑地說,“我倒是知道,夜裡沒什麼比狼皮斗篷更保暖。”他猛地做了個手勢。“拿下!”

羅柏高喊:“臨名冬城萬歲!”然後踢馬向前。公馬跳進溪裡,衣衫襤褸的敵人圍了過去。有個人拿着斧頭,沒頭沒腦地大叫着朝他衝來。羅柏的長劍正中對方面門,發出令人作嘔的碎裂聲,隨即鮮血四濺。一臉胡碴的人伸手去扯繮繩,才抓住半秒……只見灰風一躍而起把他撲倒。他噗通一聲跌進溪裡,吶喊着,瘋狂地揮舞着短刀,頭部被水淹沒。冰原狼跳上去繼續攻擊,兩人消失在水中,轉眼之間,白色的河水便轉爲殷紅。

羅柏和歐莎在河中央打得不可開交。她的長槍活像條鋼頭毒蛇,閃電般朝他胸口竄去,一次、兩次、三次,但羅柏的長劍擋下每一記攻勢,撥開刺來的槍尖。在她第四還是第五次突刺時,高個女人用力過猛,失了重心,僅一秒的時間,羅柏便騎馬衝鋒,把她踩在蹄下。

幾尺外,夏天向前疾跳,撲咬哈莉,結果後背反挨一記短刀。夏天咆哮着後退,再度衝刺。這回他的利齒緊緊咬住她的小腿。矮個女人兩手握刀,死命向下插去,然而冰原狼彷彿能感應危險,迅速鬆開抽身,撕下滿嘴皮革、碎布和血淋淋的肉塊。哈莉跌倒在地,他又撲跳上前,把她向後撞開,撕咬她的小腹。

第五個人想逃離這場屠殺……可惜卻沒跑遠。他正踉蹌着爬上對岸,灰風渾身溼淋淋地從河裡冒出,甩甩身上的水,箭步追去。冰原狼嘴巴一張一闔,咬斷他的腿筋,接着去咬他的喉嚨,那人慘叫着滑進河裡。

此時只剩那個大漢史帝夫了。他割開布蘭胸前的皮帶,抓住他的臂膀用力一扯,布蘭便從馬背上摔下來。他癱在地上,雙腿糾纏一團,被身體壓住,一隻腳還滑進了溪裡。他感覺不到冰冷的河水,卻感覺得出史帝夫按在他喉嚨的匕首。“退後,”他警告道,“不然我發誓會把這小鬼的氣管給割了。”

羅柏勒住馬,急劇地喘氣。怒意從他眼底消失,持劍的手也垂軟下來。

就在那一剎那,整個局勢在布蘭眼前一覽無遺。夏天正對付哈莉,從她肚子裡扯出一條條發亮的藍色小蛇。她的眼睛睜得老大,瞪着冰原狼。布蘭辨不清她究竟是死是活。灰鬍碴和拿斧頭那兩個人躺着一動不動。歐莎則爬了起來,正朝她的長槍挪去。灰風渾身滴水,啪噠啪噠朝她走近。“叫他走開!”大漢喊道,“把他們都叫開,不然這殘廢小鬼現在就死!”

“灰風,夏天,過來。”羅柏道。

冰原狼停步,回頭。灰風飛奔到羅柏身邊,夏天則留在原地,看着布蘭和他身旁的人,發出低吼。它的口鼻鮮血淋漓,雙眼燃燒着怒火。

歐莎撐着槍尾站起來。她的上臂被羅柏砍了一劍,汨汨流血。布蘭看到大漢滿臉是汗,這才明白史帝夫和自己同樣害怕。“史塔克,”他喃喃道,“該死的史塔克。”他提高音量。“歐莎,把狼宰了,拿走他的劍。”

“要殺你自己殺,”她回答,“我死也不靠近那些怪物。”

史帝夫似乎突然間沒了主意。他的手開始發抖,布蘭只覺得刀鋒緊貼脖子,血順着滴下來。男人的臭味充塞他鼻孔,那是一種恐俱的氣息。“喂,”他朝羅柏喊,“你叫啥名字?”

“我是羅柏·史塔克,臨冬城的繼承人。”

“這是你弟?”

“對。”

“如果你要他活命,就照我的話辦。下馬。”

羅柏遲疑片刻,接着便刻意緩慢下馬,持劍站立。

“現在把狼宰了。”

羅柏沒動。

“快殺,不然這小鬼就沒命。”

“不要!”布蘭尖叫。就算羅柏照辦,等冰原狼一死,史帝夫也不會放過他們倆。

光頭用另一隻手抓住他的頭髮,使勁狠狠地一扭,直到布蘭痛得失聲啜泣。“小廢物,你給我閉嘴,聽到了沒?”他更用力地擰。“你聽到了沒?”

颼的一聲,從背後的樹林傳來。史帝夫聲音一緊,喘不過氣來。只見一個半尺長,利如剃刀的寬大箭頭突然自他胸膛爆出。那枝箭整個成了鮮紅,沐浴在血中。

布蘭喉頭的匕首鬆落,大漢晃了晃,面朝下倒在溪裡。箭被他壓斷,布蘭看着他的血淌進水中。

歐莎四處張望;父親的侍衛從樹底下冒出來,手裡都握着武器。她連忙拋下長槍。“大人饒命。”她朝羅柏叫道。

見到眼前的屠殺景象,衛士們個個臉色蒼白,神情怪異。他們猶豫地看着兩隻狼,而當夏天回去享用哈莉的屍體時,喬賽斯丟下獵刀,轉身返回樹叢邊嘔吐。就連魯溫師傅從林子裡出來時,也是一臉驚駭。他隨即恢復過來,搖搖頭,涉水渡河到布蘭身邊。“你受傷了嗎?”

“他砍傷了我的腳,”布蘭說:“可我沒感覺。”

老師傅彎身檢視他的傷口,布蘭別過頭去,看見席恩·葛雷喬伊站在一棵哨兵樹下,手裡拿着弓,嘴上掛着笑。這傢伙永遠都在微笑。他腳邊的軟泥地上插了五六枝箭,但他只用了一枝。“最好的敵人就是死掉的敵人。”他得意洋洋地表示。

“葛雷喬伊,瓊恩老說你是個渾球。”羅柏朗聲道,“我真該用鐵鏈把你綁起來,放在場子裡給布蘭當箭靶。”

“你怎麼不謝謝我救了你老弟的命?”

“要是你沒射中怎麼辦?”羅柏道,“要是你沒射死他怎麼辦?要是你那一箭抖了他的手,或是命中布蘭怎麼辦?你從後面只看得到他的斗篷,怎麼知道他沒穿胸甲?如果他真的穿了,那我弟弟會怎麼樣?葛雷喬伊,你有沒有想過?”

席恩的笑容消失了。他悻悻地聳肩,然後開始把箭一根根從地上拔起來。

羅柏瞪着侍衛們。“你們跑哪兒去了?”他質問,“我要你們緊跟在後。”

守衛們交換着悶悶不樂的眼神。“大人,我們是跟在後面。”裡面年紀最輕,長了棕色細胡的昆特說,“可我們要等魯溫師傅和他的驢,請大人原諒,然後,這個嘛,就是……”他瞄了席恩一眼,隨即尷尬地別開頭。

“我在路上看到只火雞,”席恩氣惱地說,“我哪知道你會丟下小鬼不管?”

羅柏再度轉頭瞪看席恩。布蘭從未見他這麼生氣過,但他沒有多說,只在魯溫師傅身旁蹲下來。“我弟弟的傷勢如何?”

“破了點皮罷了。”老學士說。他把一塊布在溪裡浸溼,用來清洗傷口。“有兩個人穿着黑衫軍的衣服。”他邊弄邊告訴羅柏。

羅柏轉頭望向倒臥溪中的史帝夫,溪流不斷拉扯着他破爛的黑斗篷。“守夜人軍團的逃兵,”他口氣嚴峻地說,“他們一定是沒腦子,纔會跑到離臨冬城這麼近的地方來。”

“由愚蠢或絕望所生的行爲,彼此常常難以區分。”魯溫師傅道。

“大人,我們要埋葬他們嗎?”昆特問。

“他們可不打算爲我們安葬。”羅柏說,“把頭砍下,送到長城。剩下的就留給烏鴉。”

“那她呢?”昆特用拇指指了指歐莎。

羅柏朝她走去。她比羅柏足足高出一頭,但見他過來,卻連忙跪下。“史塔克大人,求您饒我一命,我的人是您的了。”

“我的人?我要個背誓者做什麼?”

“我沒有背棄誓約。從長城逃出來的是史帝夫和華倫,不是我。那羣黑烏鴉不收女人。”

席恩·葛雷喬伊慢悠悠地晃過來。“拿她喂狼。”他慫恿羅柏。女人的視線望向哈莉的殘骸,趕緊顫抖着轉開。那景象連侍衛們看了也直想吐。

“她是個女的。”羅柏說。

“也是個野人。”布蘭告訴他,“是她叫他們留我活口,好把我交給曼斯·雷德的。”

“你有名字嗎?”羅柏問她。

“大人高興的話,叫我歐莎就成。”她酸酸地低聲道。

魯溫師傅站起來。“盤問一番比較穩妥。”

布蘭看見哥哥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那就這樣罷,師傅。韋恩,把她的手捆起來。她跟我們一起回臨冬城……是生是死,就得由她的話來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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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艾德第二十六章 任性的新娘(阿莎一)第五十章 艾莉亞第四十一章 瓊恩第四章 丹妮莉絲第十八章 提利昂(五)第七十七章 提利昂第二十三章 艾莉亞第六十五章 艾莉亞第九章 布蘭第三十七章 瑟曦第十二章 席恩第四十五章 詹姆第一章 序曲第五十八章 提利昂第六十二章 詹姆第六十四章 瓊恩第二十章 臭佬(席恩二)第六十八章 訓龍者 (昆汀四)第二十七章 山姆威爾第五十四章 布蘭第十九章 提利昂第六十五章 艾莉亞第六十章 被拒絕的求婚者(昆汀三)第十一章 瓊恩第三十四章 艾德第二十四章 丹妮莉絲第二十四章 瓊恩第五十二章 艾莉亞第四十三章 艾莉亞第四十八章 艾莉亞第七十章 提利昂第四章 布蘭(一)第五十八章 珊莎第三十一章 詹姆第四十七章 提利昂(十)第五章 戴佛斯第五十九章 戴佛斯第三十六章 戴佛斯第二十章 艾莉亞第六十六章 珊莎第四十四章 瑟曦第一章 提利昂(一)第十三章 丹妮莉絲第五十三章 提利昂第六章 艾莉亞第三章 珊莎第七章 凱特琳第二十一章 詹姆第七章 瓊恩(二)第五十三章 提利昂第十六章 珊莎第五十二章 珊莎第七十二章 凱特琳第十八章 布蘭第九章 布蘭第七十八章 山姆威爾第七十二章 詹姆第五十一章 凱特琳第六十七章 詹姆第五十二章 丹妮莉絲(九)第十章 布蕾妮第十二章 臭佬(席恩一)第四十八章 艾德第十一章 珊莎第二十四章 阿蓮第八章 提利昂(三)第六十三章 維克塔利昂(二)第四十八章 艾莉亞第六十三章 提利昂第四十五章 盲眼女孩(艾莉亞一)第十四章 污點騎士第五十三章 提利昂第十八章 瑟曦第三十二章 布蕾妮第十八章 提利昂第四十章 艾德第四十三章 丹妮莉絲(七)第一章 提利昂(一)第十九章 戴弗斯(三)第二十五章 瑟曦第二十七章 瓊恩第十六章 丹妮莉絲(三)第六十七章 詹姆第二十章 瓊恩第二十五章 席恩第五十五章 丹妮莉絲第二十四章 失地領主(瓊恩克林頓一)第五十章 艾莉亞第二十五章 瑟曦第五十三章 珊莎第五十一章 席恩第十四章 提利昂第十七章 布蘭第十五章 瓊恩第五十六章 鐵船長(維克塔利昂一)第五十二章 瓊恩第四十章 提利昂(九)第六十四章 瓊恩第六十四章 瓊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