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了個由頭將文琴支走,低頭將那方鏡子端起,從鏡中看見自己面孔生疑,愈發是張尖酸刻薄的婦人臉。韋湘將鏡子從自己臉上轉去,往靈堂那處去照,再瞥鏡中,牌位前又坐定一人,背對她,瞧不清楚面孔。
“你蹲在上面做什麼。”韋湘心裡對這男人十分不齒,哪有男人如此饞嘴。
“你瞧得見我麼?”秦扶搖便回頭,正巧從鏡中和她對臉相望,身子還側着,見韋湘神情淡漠,便悄悄地挪下來,朝她笑道,“這是個好物件,日後我同你說話就方便許多。”
“我不想見你。”韋湘將手搭在鏡子上,隨時要扣下來,“今日你的忌日,吃些東西可以,日後不要蹲在上面,不雅。”
“我沒有蹲在上面。”鏡中秦扶搖似乎有些委屈,眼皮便垂下來,“上面地方小,我側身坐着。”
“隨你坐着還是蹲着。”韋湘將鏡子扣下,秦扶搖的臉便消失,“今日我的本分盡了,我要休息了。”還沒等秦扶搖再答話,便將鏡子壓在箱子不見天日,摔上箱子回去。
文琴晚上擺飯來時,天色沉了許多,文琴來得比尋常晚些,聽她說,是二奶奶又去找了大奶奶鬧了起來,大家聽牆角聽得些東西,回來說得多了,就晚了。
韋湘便想起那方鏡子:“二奶奶怎麼老去和大奶奶鬧。”
“二奶奶從前便是這樣的,不曉得究竟是爲何。”文琴擺着筷子,上炕和她對坐,給她夾着菜,“只是呀,聽說——”話到這裡,文琴又噤聲,自己左右打嘴,“呸呸,這些話我說什麼呢,奶奶,我什麼都沒說。”
“你都說到這裡,還不再說,這飯就進不了肚了。”韋湘叉開筷子往飯堆上一插,支起胳膊來聽,文琴便前傾着身子,壓低嗓音,神神秘秘道:“聽說秦家才搬來城東的時候,二奶奶還未出嫁,偶然一次看人放燈,就碰上了大爺——對大爺一見傾心,非大爺不嫁,但大爺心中只一個大奶奶,不肯再娶,於是二奶奶就要嫁給二爺,聽說是離大爺近些。”
韋湘笑着拔出筷子吃飯,不言語。
文琴便激動道:“奶奶怎麼不驚奇些?”
“我只是覺得‘原來如此’,沒有什麼好驚奇的。”韋湘給文琴夾菜,“快吃,我預備過會兒去二奶奶那裡鬧騰一圈看看熱鬧,整日在這小院子和死——和三爺呆着,我都要入土了。”
埋頭吃飯,並不擡眼看文琴,文琴嘟囔奶奶聽了也沒個好反應,自討無趣地被韋湘用飯菜塞了滿嘴。
等文琴收拾了飯菜,韋湘又生了興趣,去靈前燒了三支香:“依你看,你的大嫂和你二嫂如何?”
“是好人。”一簇火又升出來,微微擺動,“你喜歡我大嫂二嫂麼?”
“我只是覺得,你二嫂和你大嫂不大像冤家對頭——”韋湘蹙眉,“你好歹也是個正人君子,怎麼一口一個喜歡。”
“喜歡又不可恥。”秦扶搖篤定道,韋湘便瞪了那火焰一眼。
“呸,淫詞妄語。”韋湘定性,吹了那香一下,香頭紅了紅,掉下灰來,“文琴說的可是真的?二嫂是真喜歡大哥麼?”
韋湘現在把自己擺在秦扶搖的夫人這位置上,才能喊出“嫂嫂”這稱呼,她向來不怎麼覺得自己是秦家的人,多少有些疏離,如今才覺得是秦家人,稱呼許若鳶叫嫂嫂把自己嚇了一跳,琢磨一下,神色不變地將香灰鏟了鏟。
“我不曉得。不過我曉得二嫂倒也不是真討厭大嫂。”
韋湘琢磨片刻:“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
“做鬼日子太過無聊,我四處遊蕩,見了多些,不是成心要去聽人的事情的。”秦扶搖認真地解釋,那簇火左閃右閃,韋湘將這火焰捏在手心,冰涼冰涼。
“你活着的時候喜歡做什麼?”韋湘手上重了重,將火焰捏碎了在手心,那火從指間流散,又聚攏起來,“我天天無聊,總不能做長舌婦打探人家的日子。”
“倒是沒什麼喜歡的,從前想去考功名,就日日在家中讀書,書房在這牌位的架子後,砌了堵牆封上了,因爲我從前在那裡突然就不行了,風水先生說那裡大凶,要封上,我喜歡的書都在那裡。”火焰便晃晃悠悠,照亮某處,她探頭一瞧,順着火焰的指引,果然看見新舊的分界,摸了摸,點頭道:“你和我說了,我也不能給你砸開牆讓你去看書。”
“你難得和我說話,我多說一些,你聽我多說了一點,興許就不那麼討厭我。”秦扶搖那簇火繞到她身後,“我許久未見人,你就容我多說幾句。”
“不想聽。”韋湘側耳聽見文琴跑得像救火的步子,便如此拒絕,轉身出靈堂,披了外衣收拾東西,文琴進來替她拾掇,便直直地往許若鳶那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