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奶奶的話,當初我是伺候三爺的丫頭。三爺生來不大親近人,洗澡寬衣都不喜歡有人在身邊。那日周管事的吩咐我去收拾少爺的書房,少爺往常在桌角的一隻兔子茶寵碎了,叫我掃起來。”
“我問三爺,這兔子要不要收拾起來給他,三爺說扔了便是。我覺得有些不吉利,畢竟是少爺的屬相,也是自小陪伴少爺的,便收起來包好了。”
“三爺自己讀書,見我收拾好了,便說他要讀書了。往常三爺讀書時都是一人,不喜歡人陪着,我便退後離開了。等我再來,就聽見大家都在哭,我進了臥房,才發現三爺沒了。”
丫環是如此說的。
剛巧,這丫環是之前韋湘挑來的兩個丫環之一,也是那個和文琴有些矛盾的小丫環,名字叫棋畫,韋湘便記下了這姑娘的名字,將她放在身邊。
“三爺去的前一天去了哪裡?”
“我只曉得出府了,具體去了哪裡我不清楚,三爺是獨自走的,沒帶什麼人。”
去秦府門口,問那些守值的家丁。
“三爺當時是往西去的,大清早還下着雨,不帶傘的就出門了,小的問他去哪裡,說是去店裡瞧瞧。給他取傘,他就拿了,問了我的名字,賞了我一點錢。”
秦府西邊的店鋪很多,秦家有油有糧,各家分號也遍佈全城。
再問過之後,說是西邊的一家油鋪接待了當時的三少爺。問過了店號地址之後,到了吃中飯的時間。外頭起了風,文琴將她的厚衣服拿進來薰着,棋畫端了飯,預備喂韋湘吃飯。
雖然是受了傷,但是韋湘會用左手吃飯,被人喂着像是生活不能自理,便搖頭拒絕。文琴薰着衣服:“奶奶左右手都會用,聽人說這樣的人聰明。”
“我小時候左手拿筷子,被人罵了,說是不正經的用法,才換了右手。沒什麼聰明不聰明的。”韋湘支棱着藥膏味兒的右手,信手夾菜吃,棋畫在一邊坐着陪同,文琴便說:“棋畫也不來幫幫我,自己只顧着吃,奶奶是缺你一個陪吃的麼!”
“你自己份內的事情做不好還來拉我麼?奶奶又不是不讓你來吃飯,是你自己做不完。”棋畫照常吃飯,越看文琴越不順眼,“你倒是天天偷懶,也知道別人辛苦。”
“你哪隻眼睛瞧見我偷懶了!”文琴便氣得眼淚直打轉。
韋湘敲敲碗:“不要吵架,文琴不要薰衣服了,放在爐邊熱一熱就好了,過來快吃。”
兩人越看越不順眼,吃飯也變成煎熬,於是不約而同地放下筷子,齊齊地看韋湘,韋湘便支出她們兩人,各自分開,不要在自己眼前瞪眼。
等兩人一走,不出意外地,眼前便顯出一個人影來。
秦扶搖便拿起筷子,往韋湘碗中夾菜。
“我吃不下。你自己喜歡吃的話,我一會兒都燒給你。”韋湘左手使得利落,全然不需要什麼人照顧的樣子,秦扶搖就拿着筷子,時不時看韋湘筷子所指,便提前一步夾了去,剝蝦挑魚刺,挑去肥肉,落進韋湘碗中,滿臉獻殷勤的樣子。
韋湘就沒了脾氣,低頭吃菜:“你死的那天,你都做了什麼?”
“早上起來,洗臉漱口,舒展筋骨,去書房讀書,就死了。”秦扶搖笑,撐臉看韋湘,臉上潤澤了些,愈發女孩模樣。
“看什麼書這麼厲害。”韋湘捏了個空盤子,每樣菜揀了一點。
“《論語》吧。我自己也記不得。”秦扶搖還是那般笑着,落在韋湘眼裡就顯得更不像個男人。
韋湘起身,將盤子放在靈前,又揀了三支香燒上,回頭,秦扶搖已經將那個盤子端在自己眼前,便吃便笑:“還是家裡廚子的手藝親切些。”
“你死的前一天,你都做了什麼?”韋湘避頭不看秦扶搖臉上的笑,以免他笑得自己心神盪漾起來。她可從來不記得自己喜歡的男人是這樣娘娘腔的面目。如此想來秦扶搖雖然娘娘腔,但還是順眼的。
“做了許多事情,一時間居然回想不起來。”
韋湘細細瞧秦扶搖,秦扶搖臉上帶笑,細嚼慢嚥。
橫貫在她倆中間的就是這桌礙事的飯菜。
韋湘暫時放棄了從秦扶搖口中問出什麼。原本就不應該有什麼期盼存在的。但是莫名其妙就相信了秦扶搖說可以相信他的鬼話。這十多年都活到餛飩身上了,一點經驗都沒有。
自責到飯後,纔出門文琴就淚眼汪汪地跟上。無奈之下還是帶着她去了。到秦扶搖死前去的那家油鋪去了,仔細問問。
“三爺那時大清早地來了,正巧下雨,來店裡看了一會兒賬,問問我們幾個的家庭如何,婆娘如何,孩子如何,總歸是些閒聊,來得早,就在我們這裡用了早飯,又從這裡拎了半桶胡麻油,備車走了。”
“當時的車伕是哪個?”
“回奶奶,三爺那時要自己駕車,誰也沒跟着。”
秦扶搖肯定有鬼。
“他會趕車?”
“我們鄉下來的,都會趕車。”說罷夥計便笑起來,“三爺文文弱弱的,趕車想必也還好。”
“他之後還回來過嗎?”
“沒有了。”
回到府前,問當時的家丁。
“三爺去世前一天晚上什麼時候回來?”
“回奶奶,正巧那天晚上用飯還晚,老太太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便問,我們也不曉得,折騰了有兩刻鐘,三爺就自己回來了。所以小的琢磨,應該是比咱們晚上的那頓飯再晚一個時辰多。”
“自己回來?步行還是駕車?”
“步行,撐了傘回來,神色不大好。”
韋湘便去問那車是什麼樣,秦家的馬車都一樣,她去見了實物,便默默地存在心底,但想想時間,怕是在全城找這麼一輛馬車也確實不大容易。
秦家的店鋪衆多,車子隨便擺個地方也找不出可疑的,韋湘又去問油鋪當值的夥計:“三爺既然沒把車帶回來,你們也不找麼?”
“當初老太太就問過了,秦家的車都是有數的,那輛車的號碼是西肆乙六,意思是西邊店鋪,四是我們這兒的號碼,乙就是二等的車,六是咱們這兒的第六輛車。”
“找到了嗎?”
“找到了,不過當年就沒找出什麼端倪來,老太太說留着,可年久了,有什麼也看不出來了。奶奶若不嫌棄可以來看,不過我是看不出什麼來。”
“在哪兒找到的?”
“城東雜魚集市南邊二條街。找到的時候就在大街上扔着,沒人看管。”
“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回奶奶,咱這家分店,掌櫃的擡舉我,說他老了請大爺二爺用我做掌櫃,所以處處留心些。”夥計倒下茶來,“不過老太太責怪我爲三爺備了車,她老人家覺得三爺去了肯定是外頭的人害死了,所以這事兒也就黃了。”
“我知道了,回頭我同大奶奶說。現在,帶我去看那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