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撒了滿街的燈火, 處處亮得不像塵世。韋湘和文琴穿梭在衆人間,在燈上寫了秦扶搖三個字。
字是她寫的,但不是那麼想放出去。
在河面上放燈的活動一年也不過這一次, 將對鬼魂說的話放出去, 河面結冰, 就凍了這一年的祝願, 河水在冰下就將這些燈送入地府。
人們是這麼說的。
對秦扶搖她有什麼可說的話?無非是大大的騙子二字。
但當着文琴的面, 也不知文琴到底認不認得字,不敢瞎寫,正面寫了秦扶搖三個字, 背面就開始猶豫。店家前面剛招呼了她,後面招呼別人, 回過頭來就忘了她, 以爲她不認字, 便好心地要幫她寫。
她正要樂得自在將燈推過去,卻又頓住了, 攬了回來,默默寫了一行小字:
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邊恨恨地想着秦扶搖連男女都能混淆了,還讓自己困擾這麼久,又恨恨地想着秦扶搖什麼都不同她說——邊寫邊避着文琴, 文琴想看看她寫什麼:“奶奶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花木蘭的故事。意思就是雖然我孤身一人在家, 但也能持家, 能像木蘭一樣撐起門戶來。”她隨口胡謅, 轉頭找了個縫兒鑽進人羣, 往河岸去了。
岸邊雖人多,但也並不擁擠, 到了河邊,韋湘將燈放出去,回頭等文琴放燈。一回頭卻見劉二郎在和文琴調笑,臉上的笑很是刺眼。
她便要上去和劉二郎說道幾句,劉二郎卻走了過來。
“哎呀,這不是我們秦家三奶奶嗎?”劉二郎自小和她相識,一同玩耍,又都是賣餛飩的,兩人見面也不必惺惺作態。一開口陰陽怪氣,韋湘不予理會這話,轉手將文琴拉過來,“你調戲小姑娘做什麼?”
“想調戲你也調戲不得呀!”劉二郎咧嘴一笑,“吃碗餛飩不?我挑子還在那兒立着呢。”
“不吃。”韋湘轉過頭打量河面一片漆黑中,繁星一般的河燈盈盈地亮着,緩慢而不捨地漂向下游,“今兒這麼晚了還出來?”
“王幹頭說今兒是放河燈的日子,隆康寺的和尚們都出來坑蒙拐騙,有錢人多,過來撈些。”劉二郎努嘴,不遠處幾個光頭和尚正在化緣。
“我們家那老乞丐最近怎麼樣?”
“我又不大見。”劉二郎笑,“你大晚上出來,秦家那些奶奶爺爺的不說你?你也是嫁出去的人了,還以爲跟以前似的。”
“關你什麼事。”韋湘狠狠剜了劉二郎一眼,“文琴你少跟他說兩句,沒個正形。”
文琴手裡的燈還沒放出去,手裡提着,見韋湘跟她說話,一個猛回頭,卻不小心將燈掉在了河裡。
她的燈還沒寫字,便急了,也不顧及河岸髒,趴下探手要去撈,身子前傾了不少,簡直要把自己泡進河裡去。
韋湘生怕出了人命,但又實在怕水,回頭要找劉二郎幫忙,可劉二郎看見文琴露出的一對小腳又覺得自己冒犯,別過眼和人說話去了,沒看見文琴快要栽進水裡的樣子。
她便喊了幾聲,可人聲嘈雜,實在聽不清她喊些什麼。
倒是有人往這邊看,好奇是什麼樣子。
人們定睛在她們身上,就看見兩個女子一個蹲在岸邊,一個趴在岸邊眼看就要埋頭進去。那蹲着的女子想把趴着的拽回來,卻不小心一下子栽進河裡去。
文琴終於摸着了燈,衣裳溼透了。爬起來,旁邊的人是早就看見有個女子落入水中。
韋湘嗆了兩口水,被無可名狀的恐懼攫取了,她怕水,她想呼救,卻又被嗆了兩口水,撲騰着水面,卻只能不住地下沉。
一個和尚遠遠地看見了,雙手合十唸了聲佛號,便一頭栽進水裡。
文琴愣了愣,回頭看劉二郎。
劉二郎納悶地看看文琴:“你那燈比你主子的命貴重麼?”
文琴卻不說話,半晌,她大哭起來:“有和尚去救她了嘛——她死不了的——”
“你是故意的?”劉二郎陡然覺得可怖,他一把攥住文琴,“你知道她怕水,那是你把她拉下去的?”
文琴卻哽咽着哭泣,說不出個成形的句子。
劉二郎只恨自己不熟水性,呆呆地看河面,卻發現無論是和尚還是韋湘,都沒了蹤影。
河面上只剩暖暖的一片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