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個極相信的人背叛了她的信任, 她便覺得每個人臉上都大寫了叛徒二字。
韋湘認定老乞丐坐實了背叛的名頭,心裡涼了七八分,又想起邱婆這至親的人也有着幫兇的可能, 心裡就不免生出焦慮來。蓮老六又擠兌她時她也沒幾句搭腔, 惹得蓮老六也安靜不少。
才進別院, 只見棋畫一人來迎接她, 拆了珠釵散了發, 對鏡看自己木木的神色時,文琴端了水盆進來了。
“你今兒去哪兒了?怎麼奶奶回來都不知道迎接?”棋畫率先嗆了她一句,文琴不予理會。
韋湘便陡然想起先前從衛燃口中聽見文琴是朱顏的眼線這碼事來。
和老乞丐聯繫的大約就是朱顏了, 若是朱顏想知道什麼,她自然不會阻攔。反而自己請求出來, 朱顏答應得如此爽快, 也必定有她自己的打算在。
時至今日, 她一直生怕朱顏的什麼法子在自己身上有了成效,便四處奔走勞碌, 卻沒想過順着朱顏的意究竟能瞧見什麼?她只要抱定自己不會平白地死了就是了。
想到這裡不禁暗罵自己蠢笨,對文琴也多了些和顏悅色。
回顧之前,她想起之前第一次到蓮老六府邸的路上,才過了那脂粉臭氣的脂粉坊,到了米碗河上見了小船, 隨口允諾了文琴出來瞧瞧。
這麼一想她簡直迫不及待, 但面上還要裝出主子的鎮靜來:“外面的世界好看得很, 改日帶你們偷偷出去玩玩纔好。”
棋畫抿脣一笑, 邊疊衣服邊回頭來笑:“從前三少爺也偷偷出來逛, 不過當年老太太管得緊,我也出來不了幾次。這次真能出去, 可一定得帶着我!”
“帶你做什麼?你那張臉板得像牆似的,我看你只會掃興,奶奶纔不肯帶你去呢!”文琴便又嗆棋畫。
棋畫笑着不作聲,心裡篤定韋湘是要帶她去的。
“那就文琴跟我去吧,棋畫看家,下回帶你去。”
文琴露出得意的笑來,棋畫便愣了愣:“這可是個小丫頭片子!”
“總比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好。”文琴便反脣相譏,兩人又吵起來,惹得韋湘頭痛,把她們統統攆出去,落得自己清淨。
去哪裡呢?她心裡又很疑慮。若是文琴只是來監視她的?而真正要爲朱顏做事的另有其人呢?
掐指一算,她點了根蠟燭。
“秦扶搖。”她輕輕喊了一聲,期望秦扶搖能聰明一些知道這是該出現的時候。
但等了半晌,那蠟燭燒了半截,也不見鬼出來,她憤然吹熄蠟燭,爲自己這點兒輕賤的期待咬牙切齒。
雖然叫秦扶搖來不是要找她,而是要去找衛燃——但是這麼拿人家使喚似乎也不太妥當,她後知後覺地判定自己是個女扒皮,便極爲自覺地躺下了,停了那讓衛燃幫忙查看查看這羣人究竟哪個是朱顏的眼線的想法。
背過身子睡去了,窗外有個人影緩緩地晃動,默默地進屋來,掖好被子,將蠟燭端在手裡,端詳片刻,又放下。
蓮老六如干鳥,坐下總要展開枯瘦的雙翼維持平衡。坐在椅子上像鳥落在地上,輕盈地將椅子挪了那麼半寸左右。韋湘撐臉在對面心不在焉地吃飯,把每顆米都分別夾起來緩緩往嘴裡送。
“這好玩的地方。多。你去玩,沒有。”蓮老六說話刻薄,眼睛一斜,看見文琴,“你這小丫頭年紀不大,腳丫子裹得醜,我認識幾位高人,給你重新裹上一圈,保管你嫁個貴人換條命,不用伺候這醜丫頭。”
醜丫頭自然指的是韋湘。
文琴擺擺手:“老六爺說笑了,我伺候奶奶就心滿意足了,這嫁人的事情還遠着呢!”
蓮老六嗤之以鼻。
“我來的時候見米碗河上有人在船上放風箏,是什麼說法?”文琴高高興興地問,韋湘支起耳朵來聽。
“米碗河不大也不長,使船的好手一甩手打死一大片。開春吶,正是放風箏的好時候。人家別的城郊好風景,咱們外面一堆野墳,放着不好,有那船家招徠客人,就在船上放風箏,放起來就划船快跑,風箏就飄得高——後來有人不服,久久一起放了,弄到這會兒,花朝節前後河上密密麻麻都是放風箏的。你想去?沒啦,哪有人大冬天這冷風裡給你放風箏,想看?明年去瞧瞧。你這也不像本地人啊,你老家哪裡的?”
文琴便笑:“我自小被賣到這裡來,不常出來玩,以前只是個粗使丫頭,更是不出來了。”
“她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你不是本地人麼?”
韋湘略略擡擡眼皮:“我怕水,不去。”
蓮老六突然怔了片刻:“是,是,你怕水,你怕水——”他揉揉額頭,“老了,都忘了。”
“我是第一次說。”韋湘道。
蓮老六又長噢了一聲,恍然大悟一般:“我老糊塗了。”
文琴便怏怏不樂起來:“我們來的時候也不見河上結冰,那些船家都是做什麼呢?”
“快到放燈的時候了。放完燈河水就快凍上了,最後一筆,就等着回家過年咯!”蓮老六緩緩起身,“改天想出去放個燈就去吧,替老頭我燒一個,我也快死了。”
“老六爺長命百歲呢!”
“記得替老三燒一個。”
“知道了。”韋湘目送蓮老六出門,回身柔柔地笑,“我們明兒個晚上去,你覺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