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入後院,又去一屋。開門透涼,臭氣撲面而來。
韋湘獨自前去,將兩個丫頭留下回去,夥計將她引入門,便見一輛馬車靜靜地呆在屋內。屋內只有它一輛,上面掛了花圈。
如果是城東雜魚集市。
韋湘對這件事就更爲在意了。
秦扶搖跑去她家附近幹什麼?
她土生土長雜魚集市附近第一條街裡,又臭又髒沒人搭理。單看眼前這只是去過的車就覺得撲面而來一缸臭氣,彷彿重新置身她的小屋。
秦扶搖的車在第二條街被人發現,但是那裡也是魚龍混雜之地。她去問也不會問出什麼結果來。雖然秦扶搖面目很有特色,但人家入土已久,自己哪怕將秦扶搖的屍體刨出來給人看,請指認哪人見過,也不會得到答案。
況且周允業也說,墳裡沒有秦扶搖的屍體,秦扶搖的屍體也是莫名其妙失蹤的。
她打量了一番這車,沒什麼特點,內裡有污黑的點,嗅一嗅知道是胡麻油的油漬。
秦扶搖提着油去城東這爹不疼娘不愛的地方做什麼?城東有需要油的地方嗎?即或是有,也總不至於大老遠從西邊到東邊只爲這半桶。
想不透。
韋湘思索半晌,得出秦扶搖是個神經病的結論。
打道回府已然是晚上,萬籟俱寂之時,韋湘胸中鬱結,茶飯不思,把人都趕出去,剩孤家寡人的自己在炕上坐定,爐火熄了,炕下的火也熄了。像是坐在冰塊上一般的韋湘凝神思索,卻發現邱婆不在,她年少頑梗沒能記住邱婆的把戲到現在終於收了因果。
她只會畫簡單的符,騙人可以,遇到真材實料的鬼,就自報家門說我家乾孃是邱婆如何,對方若是肯給面子,就拱手走了,對方不肯給面子,她就要動用自己的玉。現在玉也給了秦扶搖,她招搖撞騙的本事就不夠用了。而她如今才真正明白邱婆紮了紙人代替自己嫁進秦府的用意絕非是讓自己過得舒服一點那麼簡單。
然而她不信邱婆會害自己。
將鏡子放在身前,尋找衛燃,衛燃一張稚嫩面孔露出:“嫂嫂,大晚上的揹着哥哥找我,不合適吧?”
“閉嘴。”韋湘見了衛燃不正經的面孔就想發火,“我問你,你不準告訴秦扶搖。”
“嫂嫂問什麼?”
“他是怎麼死的?”
“爲情所困吶。”衛燃雙手撫胸,顧影自憐,口氣矯揉造作,比戲臺上的唱腔還婉約動人。韋湘心知這也不是個能信的人。她連秦扶搖都不大能信,何況鏡中這沒一句真話的少年。
如此一想她又把鏡子扣下:“出去。”
“嫂嫂辛苦,嫂嫂晚安,嫂嫂明天再見。”少年的聲兒便像是吹熄的燭焰似的消散而去了,嫋嫋娜娜,聽着內裡發酸。
“你找我嗎?”秦扶搖在她身後盤腿坐下。
“沒有,出去。”韋湘攤開被褥躺下,回頭便看見秦扶搖在牆角雙手抱膝坐定,更像個姑娘了。
她覺得自己似乎着了魔,總想找出秦扶搖是個男人的證據。但越發上心,就越發覺得秦扶搖是個女子。理智雖然時刻提醒她,四周的反應也告訴她,秦扶搖不會是個女子,但她無論如何都覺得秦扶搖內裡有個女鬼上了身似的,一舉一動都變得……不像男人了。
“你到底怎麼死的?”
“時候到了,就自然死了。”秦扶搖歪頭瞧她,“興許是天妒英才。”
難得開了一句玩笑,韋湘卻呸呸兩聲,直罵不要臉。
秦扶搖這才笑,脣角一勾,愈發明豔動人:“你何必因爲我的死愁眉苦臉。我不要人爲我守喪的。”
“你不說實話就算了。”韋湘背過身子,“你會不會生火?炕上有點冷。”
“興許因爲是我在就冷了。”
“以前也有你。不是你的緣故。文琴又去找朱顏了麼?”
“找大嫂也不是壞事。”秦扶搖湊近了些,“我託夢給棋畫,她這時候興許沒睡,我去叫她來爲你生火。”
“我會生,我懶得動。”韋湘爬起來,“丫頭們都睡了,我不習慣總被人伺候,吃喝拉撒,我像個不能活的人似的。不過到這裡慢慢適應了,你還真是養尊處優,和你的貼身丫環相處不錯呀,還能託夢。”
“沒有的事。”秦扶搖連連擺手,韋湘卻已經披衣下去了,趿拉了鞋生了爐子,往爐邊一坐。秦扶搖在爐子那頭坐下了,和她隔火而望。
“我不是不肯對你說我的死,只是我覺得既然活着,就不必再琢磨人的死了,你必定會往我這裡來,我卻不能回你那裡去。我大嫂二嫂不過是聽了老太太還有當年我爹的想法,想叫我功成名就,榮歸故里,照拂家裡,好從商賈之家這賤職中脫出身來。她們不過是因着我死得突然,就不甘心而已。並不是真心想要我本人來活。”
“你活了不就能考功名了麼,說話也不腰疼。”
“可換句話,若我活了,卻不能考功名,和衆人一樣。她們絕不會耗費工夫讓我復活。從前我活着,那是我的本分,如今我死了,逍遙自在——”秦扶搖突然停了,擡眼看看韋湘,便狡黠地笑,“別人都以爲我是嚮往功名的,但是我沒出息地很,只想回鄉下教書,養雞養鴨,再種些菜,並沒有……”
韋湘不說話。
“我以爲你會聽了這話便笑話我的。”秦扶搖又問,看韋湘繃着一張臉,便又道,“所以——我如何死的,一點也不重要。活人的地界裡,自然要活人好好活着就好了。別再掛念死人了。”
“我不掛念你了你纔是真死了。”韋湘仔細地打量秦扶搖,“你好歹有張臉令人念想。”
“你單隻記得我的臉麼?”
“能記住臉你就該感恩戴德了。”韋湘又瞪了秦扶搖一眼,“你還指望我記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