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無比的黑夜。
韋湘醒來時不知是什麼時候, 身邊燈火通明。
躺在地上看穹頂,眼神一轉,一張碩大無朋的金臉子和她遙遙對望。
佛像。
佛喜歡給自己貼金, 說着錢是俗物還要拼命在自己身上貼, 用這種世人都能想到的辦法彰顯自己的價值。
韋湘嗤之以鼻。
但是想到自己躺在人家的地盤上, 興許是個有關的人救了自己。於是心裡不再嘲笑了。
她把記憶回溯到見自己栽進河裡以先, 之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文琴在哪裡?說着要跟着文琴的腳蹤察看朱顏的意圖, 沒想到最後還是落得自己一個人。
身上有些軟,不像是自己的。
她等待身體重新有了坐起來的力量,才從地上起來, 才發現自己置身一個金碧輝煌的地方。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裡該是——隆康寺?
是了。劉二郎說隆康寺的和尚都出來了。那麼多雙眼睛看着, 和尚不下水救人都有些說不過去。
她忘記了自己爲何害怕水, 卻實實在在地被這樣的恐懼攫取, 好像一身冰冷的泥纏裹,被水草束縛。
回憶起水來, 就只能想起有人摁着她,把她的頭死死壓在水裡這種感覺。無論如何都覺得水下是個可怕的世界,她卻不記得在今天之外自己有什麼溺水的經歷。
終於有了力氣起身,環顧四周。
“施主要用齋飯嗎?”有個聲音傳來,卻沒見人影。她微微沉吟:“多謝了, 不用。請問哪位高僧救了我?”
“佛。”
這可不是胡扯呢。韋湘心裡不以爲然, 面上還是裝作虔誠地感謝一番。
“那能否勞煩您幫忙問一問, 我的婢女可曾跟着我來?”
“施主一人來。”
韋湘蹙起眉來。文琴一點兒都不關心快出人命了這回事兒?難道她還能在這時候和劉二郎抱着胳膊看戲不成?難道文琴也掉進水裡去了?
她便急忙起身, 一定要找到那個救她的和尚問問。
那個救她的和尚身量不高, 濃眉大眼,聽她問完, 回想一番:“是不是一身溼了的那位女施主?一身綠衣裳的?”
“正是正是。”
“小僧下水之前,見她在岸上站着,想必無礙。”
告別和尚,她突然心裡一冷。
文琴是故意的?
那麼文琴是故意讓自己去死麼?
還是說她吃準了會有人救自己?
過了一會兒,有人將韋湘的衣裳拿來給她,她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這件不是原先的衣服。
於是看哪個和尚都不大對勁。
“寺裡有做飯的女施主幫忙換了,還請施主不要誤會。”
韋湘卻不屈不撓地要見那位女施主。惹得原先那和尚一陣皺眉:“出家人不打誑語。”
“那你說說和尚廟裡怎麼是女施主給做飯?不成,我的清白若是毀在這兒了可要叫人笑話。”
“不可對方丈無禮!”有個小和尚攔阻她。
原來一開始裝神弄鬼的那和尚是方丈,她打量一二,放緩了口氣:“我不是存心爲難各位,只是我這裡裡外外都換了,你們說是女人換的,我怎麼能放心,不過是想見上一面,好當面謝謝,也放下心來,證明各位不打誑語。”
方丈看她一眼:“實在難辦,那位女施主是有特別的要求留在寺內,並非老僧願意。”
“哦?那我若是也想留在這兒,得提什麼特別的要求?”
韋湘見衆人遮遮掩掩,愈發覺得有蹊蹺。本就心中鬱鬱不平,揣着一肚子的火氣,又看見衆人這樣子,便更要察看一二。
“女施主不要爲難——”
“我沒有爲難你們,只是還請你們不要爲難我。那個女施主是殺人越貨犯了法要皈依佛門,也不該在你們這裡,隔壁縣城就有個尼姑庵——”
“那位女施主不願見你。”方丈長嘆一聲,“莫要強求。”
“那她認得我咯?我偏要見了。”
她愈發覺得這是朱顏的安排,眉頭擰出個疙瘩,一定要見見那人,看看是什麼妖魔鬼怪認識自己還看了自己的身體換了一身衣服又不肯見自己的。
總不能是藏在這裡的秦扶搖吧?沒聽說寺廟收留鬼的。
和方丈拉鋸,衆人都不再答話,她便惹是生非,扯下佛前的長明燈,將燈油撒了一地,又另拿了一盞燈,在這大殿潑了不少油。
衆人還未來得及攔阻,她便擡腿踩在個蒲團上:“我今日若見不着那個什麼女施主,我就燒了你們隆康寺。”
小和尚忙做一團要擦地,方丈嘆息一聲:“你和那位女施主一樣難纏。戒心,把那位女施主帶過來——”
“若她不肯來怎麼辦?”
“你執意要見的話,她也不會不來的。”老方丈長嘆一聲,吟誦一聲佛號,“佛普渡衆生,唯獨你不是衆生。”
“我是鬼咯?”韋湘冷笑着反問。
“鬼也不超乎三界之外——”方丈默默看她,“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