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宅。唐悠白推開書房門口,唐北臣正批閱文件,眸子擡也不擡。“聽沐白說,你的孩子流掉了?”
唐悠白點頭:“是。”
“一個懷孕的女人會勾引連城?!昨夜你是故意堵你弟弟吧。連舒夏都被你給算計了……”
老頭子忽然的一句話,驚得唐悠白一身冷汗。
“弟弟恨我,甚至一直跟舒夏有往來,我氣瘋了,所以……”
“你向來沉穩,怎麼會氣瘋?”
唐悠白垂眸,沉默不語。
“不過連城這個畜生的確太讓我生氣!”唐北臣招了招手:“過來,悠白,實話告訴我,你真的不打算接受舒夏了?”
“是。”唐悠白點點頭:“她也同意離婚了。”
“她是蘇韻西的女兒。爸爸要你娶她,不僅僅因爲她懷孕了,更重要的是,她父親救過我,從小跟我一起長大,我們是過命的交情,咱們唐家不能恩將仇報。你……不管跟她決裂到什麼地步,都必須把她籠絡過來。這是命令!”
“既然不喜歡她,我絕不強留她。”唐悠白淡淡說,眉間劃過一抹傲然:“我想她也不會將就。”
兒子的違拗讓唐北臣橫眉倒豎:“唐悠白!我命令你去把舒夏接回來。這是命令!”
唐悠白一愣,唐北臣懶得再說什麼:“滾出去!”
父親向來態度不明朗,不知道是喜歡他這個兒子呢,還是欣賞弟弟。
如果他不把舒夏接回來,父親豈不是又對他產生偏見了?!
……
第二天。
陽光從窗戶***,灰塵在光線裡纖毫畢現。
舒夏呆呆地坐在收銀臺,手裡握着一隻懷錶。錶針在滴答滴答滴走着……
已經很晚了,上午都過去大半了。他也該送來離婚協議書了。
當唐悠白出現的時候,書店裡顧客都走光了。日光安好,男人筆直站立在大落地窗前,清俊而冷淡。他那樣高貴而淡漠,身處人流裡,顯得鶴立雞羣。
如此優秀!如此冷漠!
舒夏心裡緊緊揪了起來,她磨蹭了好久,才從書店裡走出來:“你來了?我……去找筆。”
真沒想到,他竟然親自把離婚協議書拿過來。
唐悠白四處看了看,她不是說杜家已經無家可歸了麼?竟然還有個書店。如果他知道這個書店是舒夏當時告密的戰利品,一定會氣死過去。當時她拿了唐連城的錢後,就給父母置辦了這麼一家書店,讓他們聊做生計。
書店的角落放着一輛嬰兒車。粉藍色的棚子,還有個粉藍色的杯子,應該是給男嬰準備的。
他視線在嬰兒車上停了片刻,有些詫異。
舒夏已經拿了一杆筆,臉色慘淡:“文件呢?”
“先不急着簽字。”他指了指汽車:“跟我一起去看房子,我要賠你們一棟房子的。”
舒夏忙搖頭:“不了,支票你都給過了,房子我們自己會看。你把字簽了,也省的我總是想這件事。”
他卻撫開她拿筆的手:“這件事暫時緩一緩。因爲連城說,他那天喝醉了,你們是清白的,而且爲表示你們的清白,他決定跟女友結婚。舒夏,是我錯怪了你。”
舒夏驚愕地睜大眼,心裡有一根擰緊的螺絲,忽然就鬆開了,她恍然間竟然不知所措。
他道:“跟我回家吧。說不定我們真可以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他語氣平淡,神情波瀾不驚,只是手指微微蜷起。
他做自己不情願做的事情時,就這個樣子。
他明顯迫於某種勢力,纔會勸她回去。可是舒夏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他。
唐連城抱走了兒子。
唐連城這次氣瘋了。他一定會瘋狂地報復。
這個報復將會是猛烈的。
首先,他便拿她孩子下手,威脅她繼續潛伏在唐悠白身邊。
想到寶寶還在唐連城手裡,她竟然遲疑了。
唐悠白也是迫於父親權威,纔不打算繼續離婚。
他們兩個剛好都想到一起去了。
唐悠白不再提離婚這件事,道:“既然我都說到這份兒了,你也不要違拗我了。我們一起看房子,等安頓下你父母,你再跟我回唐家。”
她想了想,點了點頭。
唐悠白內心再次冷笑了。本以爲她會很堅決地離婚。
沒想到,所謂的義正言辭的離婚感言,都是浮雲。
她心底,竟然還是不想離婚的!
事已至此,她圖的到底是什麼?!
舒夏也在問自己,圖的到底是什麼
圖的是錢財麼?
她要養孩子,的確需要錢。
早知道拖着孩子生活這樣艱難,就不會在監獄生下寶寶了。
可是沒有寶寶,她的人生就完了。
早在監獄裡就已經完蛋了。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懷孕,她可能會因爲受不了而自殺……
想到過去那段晦暗的日子,舒夏覺得,自己一定要好好生存下去。
最後,舒夏還是決定不跟他一起看房子了。因爲她想在原來的房子基礎上再找個工程公司蓋上一座跟以前一樣的。
雖然耗費周折,但是這樣心裡安寧,因爲至少房子地基還是她自己的。
……
喬燃走進珠寶店的時候,沒想到會碰到唐悠白。
唐悠白正漫不經心地爲舒夏挑選着首飾,之所以想送她首飾,是因爲他真的不愛舒夏,他這樣的性情,自從喬之音死後,也很難愛上什麼人。然而他卻依舊把舒夏勸回了家。
他忽然覺得,還是有些對不起舒夏的,所以想送她首飾。
不管是補償也好,還是像父親交代的那樣籠絡她也好。用一件物品就能讓他心裡好過,他何樂而不爲?
不過,父親爲什麼非要他娶舒夏?真的只是爲了她父親和他的友情?
或許還有更深的隱情也說不定,這個秘密一定要去查一查。
他臉上帶着墨鏡,冷冽英俊中多了一絲不羈。
忽然,他看到了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孩走進來。
容貌、身材都酷似初戀……喬之音。
他以爲自己看錯了,側臉定定看着她,墨鏡鏡片內一片黑暗,過了那麼久,他以爲他不會再想起喬之音……誰知道,他看到跟她相似的女人,心還是那麼痛。
唐悠白側過臉去,半晌,才又扭過頭,摘掉了墨鏡:“小姐,對不起,你跟我故人有些相似,我可以問問你叫什麼名字麼?”
喬燃心道,你管我叫什麼名字?不過還是和顏悅色地說:“先生,我不認得你。”
他眉峰卻蹙起,“你和南方喬傢什麼關係?”
“你認識喬家的人?”她聽到唐悠白提到喬家,神色不再淡漠,道:“咱們莫非有什麼淵源?”
唐悠白道:“我叫唐悠白。我想,你應該聽說過我。”
喬燃神色滿是震驚,甚至臉色也蒼白起來:“原來是你!”她震驚地望向他,清澈的眸子裡都是痛恨:“原來我表姐就是你害死的!你把她騙到京都,爲什麼卻又拋棄她?你把她送上船的時候,有沒有過良心不安?”
唐悠白立刻明白了,原來這女孩是喬家的姑娘。她就是喬之音口裡的表妹喬燃。
他聽說過她。沒想到她竟然來到了京都。
她,長得跟喬之音真的好像!簡直一模一樣。
目光落在她手心裡,她手心裡抓着一個藍**眼手鍊,那個手鍊是喬之音戴過的。
當年,他親手送給她了這個生日禮物。
他伸手便去拿那個手鍊,誰知道喬燃卻先一步將手縮回:“你想幹什麼?害死我表姐,還想搶走她的東西?”
“這裡是珠寶行,你拿着手鍊來這裡做什麼?來賣?”
“怎麼,不可以賣麼?”喬燃笑了:“你可不像是小氣的人,我表姐臨死前,把這套珠寶給我了。我有權利處理我的財產。”
一聲冷笑,他盯視她幾秒,只覺得她笑容明媚而刺眼,下一刻,他掏出一疊支票和筆,“如果缺錢,我給你。把喬喬的手鍊還給我。”
喬燃堅決地搖了搖頭,“我不需要你接濟。”
“那就把那套珠寶賣給我,我出個更好的價錢。”他沒有收回支票,眸光直視喬燃,很有力量:“我對不起喬喬,可是你沒有資格不讓我懷念她……”
唐悠白心臟深處有隱秘的痛彌散開來。可是喬燃卻忽視掉他,轉身走到櫃檯前,對珠寶店員工道:“你好,這裡有一條手鍊,我想賣掉……”
唐悠白就這樣,被喬燃晾到一邊。
珠寶店員工熱情地服務,喬燃沒有注意,她身後,唐悠白臉色凝重,眼鋒越發凌冽。
下一刻,他戴上墨鏡,轉身大步走出珠寶店。
喬燃站在他身後,細長的眸子深沉,抓起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司夜少爺,唐家父子果然和喬家的姑娘糾纏不清,老的弄瘋了我姑姑,小的害死了我表姐。不過,我終於見到唐家大少唐悠白了。我會接近他,摸清楚唐家的底細,您放心!”
……
傍晚,唐悠白進了門,舒夏嚇了一跳:“你……怎麼回來了?”他不是應該住藍頓公館麼?
唐悠白道:“父親讓我搬回家住。怎麼……”他嘲弄地看着她:“你不願意跟丈夫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舒夏道:“我倒是無所謂,只是怕你覺得委屈。”她覺得面對他有些尷尬,只好躲進廚房做飯。
唐悠白走到她身後,沉默了好久,才道:“今天本想給你買個項鍊,卻忘了帶錢。”
舒夏道:“無所謂。心意我領了。”
他點頭,不知道怎的,聲音聽起來那樣疲憊:“今天遇到了讓我很不開心的事,你能幫我個忙麼?”
“什麼忙?”
他燃了一根菸,煙霧繚繞裡,他說:“幫我買一條二手手鍊。”
……
舒夏握緊了手包,裡面裝着唐悠白給她的支票。他要她幫忙去珠寶店買一件二手首飾。
這分明是女人的東西。
到了珠寶店,舒夏說明了情況,立刻便有店員將那個藍**眼石手鍊拿出來:“這就是喬燃小姐賣掉的手鍊。如果您需要,可以賣給您。”
舒夏看到那個手鍊,心臟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這竟然是喬之音戴過的手鍊。
“小姐,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那麼白?”店員卻不明白舒夏的過去,不由關心地問道。
“我沒事。”舒夏緊緊攥着手鍊,對店員笑笑道:“我就要這個。”
忽然,一個女人聲音道:“對不起,這個手鍊我不想賣了。”
舒夏擡頭,只見一個穿着嫩黃長裙的飄逸女子站在她身後,目光緊緊鎖住手鍊。她的模樣……竟然跟喬之音很像。
舒夏臉色更白了,店員不想生意被搞砸,立刻對喬燃說:“已經成交的買賣,怎能反悔?”
喬燃冷笑,不搭理那店員,直接對舒夏道:“可以再把這個手鍊賣回給我麼?我當時賣這個手鍊也是爲了氣某個人,但是回家後我後悔了,所以我不想賣了……”
她是喬之音的什麼人?怎麼那麼像?
心裡一陣不安,舒夏搖搖頭,“對不起,我既然付了錢,就不會還給你。”咬緊嘴脣,離開。
身後,喬燃聲音柔柔地傳來:“你是誰?改日我必然登門拜訪。”她一定要把手鍊要回來。
……
舒夏把手鍊遞給唐悠白,唐悠白珍重地將手鍊裝進盒子,鎖進自己的抽屜,然後看着她:“謝謝。”
舒夏搖頭:“不用謝。不過,她說她不想賣這條手鍊了。還說有機會登門拜訪。”
話畢,舒夏轉身離開書房,唐悠白叫住了她:“你見過喬燃了?”
舒夏回頭,“恩。”
看到喬燃,她心裡沒有產生過內疚?不過她表情如此平靜,大概是沒有內疚過吧。
瞧,他取了一個多麼冷血無情而又心腸狠毒的女人,有時候還會耍小聰明.
其實他故意讓她去買那條手鍊的,只是想測試她到底有沒有對喬之音的死產生過內疚。
答案是沒有。
那麼,他也沒必要再給她留什麼情面了。
他心底冷笑,表面上卻擺了擺手:“別想那麼多。她們只是相似而已。”
舒夏卻預感到,他和那個女人,以後一定會彼此糾纏。
“怎麼還不走?”唐悠白見舒夏擰着不動,不由問道。
“你是故意讓我去買那條手鍊的,是不是?”舒夏覺得鼻子發酸:“你能跟我坦白一下麼?我,我實在看不懂你的想法……”
唐悠白嘆口氣,看來,這女人並沒有他想象中的愚蠢。
她總是很敏銳,很聰明。
罷了,坦白就坦白吧!
“在我坦白之前,也希望你能對我坦白。”他頓了頓說:“舒夏,請你認真地告訴我,你是不是愛上了我?”
愛……
這個詞太沉重了……
“愛過。”舒夏毫無保留地說出自己的心意。
“可是我自從開始,對你的態度就不好。”唐悠白說:“我一直喜歡喬喬,可是父親卻不同意我和喬家聯姻,是我沒有堅持,才把之音送走,害的她溺水而死。我對她心裡充滿了內疚。而你確實害死她的兇手之一。我想跟你離婚,可是父親不同意。所以我覺得現在我們就是在將就。”
“將就……”舒夏臉上勾起一抹諷刺的自嘲。
“我實在不明白,父親爲何那麼反對我和喬家的婚事,難道就是因爲父親年輕的時候跟喬之音的一個姑姑悔過婚,從此鬧出兩個家族矛盾?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幸福就這樣被父輩的恩怨毀滅。”唐悠白或許是第一次情真意切地說出自己的心事,眼眶有些溼潤:“可是不管我怎麼不甘心,喬喬卻死了,因爲父輩的恩怨,因爲我的脆弱,因爲我的女傭的告密,她就那麼被我輕易送走,結果卻溺水而死了。她死的可憐,死的可惜。”
舒夏心裡也開始難受,她真的作孽了麼?她真的不是故意害喬之音的!她只是被唐連城逼迫纔會告密,她的苦誰能諒解?
唐悠白語氣沉痛,繼續道:“你們都以爲我看到喬燃,就因爲她酷似之音的樣子而喜歡她了。可是你們錯了,我看到喬燃,就想起喬之音。想到之音,我就會想起你以前的背叛,讓我每次看到你都特別恨你。與其說喬燃讓我找到之音的感覺,不如她讓我產生了報復你的心思。
報復?舒夏再次苦笑。他終於承認在報復她了。
好在他不虐她的身,只虐她的心。
她是不是應該慶幸?
“你以爲我爲什麼會讓你幫我買那條手鍊?因爲我想你心裡不安,你害死了之音,看到她的遺物,會不會心裡不安?可是沒想到,你什麼表情都沒有,什麼態度都沒有,你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也由不得我對你再次失望。本以爲如果你對之音有一點點的歉疚,我或許就會容忍你在唐家屋檐下苟延偷生,可是經過喬燃的事情我發現,你除了是一個妒婦,全無可取之處。”
舒夏垂下頭,苦笑,原來她在他心裡就是個廢物。
廢物?
她眼睛很快涌上了淚,可是她用力不讓眼淚流下來。
本以爲他不愛自己,纔會怠慢自己。
原來,他不止不愛她,更恨她。
不止恨她,更覺得她是個累贅,是個廢物,是寄養在唐家屋檐下的廢物。
他留她在唐家,只是對她流亡的命運的一絲憐憫和仁慈。
不,她也是有自尊的,不需要這樣夾雜着厭惡的憐憫和仁慈。
舒夏覺得很痛苦,這種痛苦瀰漫在心胸,讓她越發地絕望。她忽然想起,她待在唐家本來想存夠錢就帶寶寶走,可是現在她等不及了,她一刻都不想在唐家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