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士誠沒有猜錯,在他們後邊二十里處的確有一支百十人的追兵。
昨晚的苦戰令雙方都是筋疲力盡但是大島義昌依舊派出了一支建制最完整的中隊尾隨清軍,希望他們能夠纏住潰敗的清軍從而能夠爲稍事休整後的旅團主力趕來圍殲對方贏得時間,就算不能死死纏住清軍也要讓對方儘可能地潰敗、潰敗、再潰敗!
說真的,這支以小藤一郎爲首的追擊小分隊也的確盡力了。他們忍受着連番血戰後的困苦不堪,忍受着空癟腹腔傳來的灼熱飢餓感,忍受着彈藥不足,忍受着槍械損壞,忍受着後勤不濟,忍受着······忍受着一切難以忍受的困難,爆發出體內殘餘的潛力,在黑夜中死死地追擊着潰敗的清軍。在黑夜中清軍幾次集結都被他們給強行衝散了,滿山遍野的清軍被他們分割、包圍,再分割、再包圍。他們究竟抓了多少俘虜,恐怕就連他們也說不清了,太多了。
把俘虜拋給後續部隊後就緊緊地追着潰敗的清軍主力,死活不鬆口,他們就是一把尖刀,一把捅向清軍心臟的尖刀。
昨晚他們的行動無疑是順利的,戰果是巨大的,但是他們的這種好運也就僅僅持續到天亮而已。準確說是百十名清兵的決死阻擊讓他們的好運到此爲止。
小藤一郎不會忘記,整個追擊中隊也不會忘記,那羣清兵是如何轉過身怒吼着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槍衝過來的。他們的決死的眼神,猙獰的面孔,必死的信念,瘋狂的拼殺,悲憤的吼聲······;這一切都讓這些日軍感到如此熟悉。
這就是那些長官嘴裡說的腐敗無能、貪生怕死、不堪一擊的清國軍隊?!但願這是清國的最後一支強軍吧,要不然皇國的徵朝大業恐怕就不容易完成了。
雖然隱隱感覺到了此次的“徵朝大業”不會一帆風順,然而這些已經被徹底洗腦從骨子裡都透着瘋狂的日軍並沒有因此而感到絲毫灰心絕望,反而更加的瘋狂盡力。不用長官的刻意催促,這隊日軍已經盡力趕路了。
如今他們離清兵已經不遠了,這從路上的腳印痕跡還是能夠看出來的。
“快,快,我們趕到前面阻擋這些清兵,爲旅團主力贏得時間。”小藤一郎不停地鼓動着士兵們的士氣。
“武士們,到時候消滅清國最精銳軍隊的榮譽將會落在我們小藤中隊的頭上,皇軍的軍旗也會因我們的勇敢而熠熠生輝,或許就連天皇陛下也會接見我們的。武士們,前進吧!無盡的榮光就在前面等着我們!前進,只要翻過了前邊的土坡,那些懦弱清兵的腦袋將會爲大家的勳章。武士們,前進,我們將書寫大日本的榮光!”小藤一郎此時充分發揮了他小學教師的水準,不停的鼓動着疲憊不堪的部下,也不知道他哪來的餘勁在這兒不停的慷慨激昂。
不過他這番詩樣的話語還是頗有成效的,最起碼那些倭兵就像吃了**一樣,怪叫着就朝前方跑了過去。
趴在山坡的灌木叢中,聶士誠冷冷地盯着前面的日軍。日兵太猖狂了,爲了追求速度竟然沒有派遣搜索尖兵,這將給他們帶來致命的打擊。
就是現在了,替兄弟們報仇的時候到了!
“放~~~”
聶士誠揮舞着戰刀,大聲喊道。
伴隨着他的吼聲,就是一陣整齊的排槍聲。
“放~~~”
“放~~~”
聶士誠不停地吼着,分作幾波的清兵隨着他的吼聲打出陣陣密集而又整齊的排槍。
幾乎就在槍聲響起的瞬間,這些日軍大腦就反應了過來。
“臥倒,還擊!”
這就是日軍的第一反應。想法是對的,可是也要能夠執行啊。這些日軍的體力已經達到極限了,甚至有些日兵完全就是機械地擡起腳、落腳,之所以還能夠堅持下來完全是憑着一股虛火罷了。如今遭到驟然襲擊,想要躲避可是身體已經不受意志支配了,幾乎瞬間就有七、八十號倭兵中彈倒地。
“射擊!”小藤一郎臥倒地上抽出指揮刀,嘶啞着喉嚨喊道。
那些爬在地上的日軍紛紛開槍還擊,不得不說日軍的槍法還是很準的,不大一會兒清兵就開始出現傷亡了。可是他們本來就沒有帶多少子彈並且昨晚一夜追擊槍炮更是沒有少放,子彈早就所剩無幾了。聶部清軍雖然一路潰敗但畢竟還是保存了相當一部分彈藥,如今被聶士誠匆匆整頓後還是恢復了一定戰力的,要是這些殘兵再次跟對方陷入苦戰那麼他們肯定不會再有以前的堅韌了,不過現在戰事幾乎就是一面到,那麼這些一心復仇的清兵可就越打越猛了。
也該這些日軍倒黴,要是碰上別的清軍倒也罷了,可是偏偏碰上了聶士誠所部這個硬茬。本來他們一箇中隊二百多人一夜追逐也沒有損失多少人,可是早上那些決死阻擊的清軍卻硬是讓他們損失了將近九十號,如今又被清軍突然襲擊搞掉了七、八十號人,整個中隊完全就被打殘了,再加上倖存者的疲勞不堪,此時這個小藤中隊哪還有能力還擊?!
雙方的對射根本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很快,在殘餘日軍彈藥耗盡後,土坡上就只剩下了清軍的陣陣排槍聲。
看到對方還有三十多人並且已經沒有彈藥了,聶士誠揮手製止了清兵的射擊,執着戰刀就帶頭衝了下來。只有讓士兵們親手劈殺了日軍才能讓他們消除對日軍的恐懼,才能真正鼓舞起士氣!
五、六百名急於復仇的清軍圍着三十餘名殘存的日軍,後面能發生什麼事兒,就不難想象了吧?!
“孃的,真他孃的爽快,終於出了口惡氣~~~”姚良才滿臉興奮地嚷着,手中滴血的戰刀猶自揮舞個不停,這可是他剛纔砍翻六個鬼子的見證。
對於這位平日裡大咧慣了的長官此時的失態吵嚷,一衆戰後餘生的清兵並沒有給予過多的關注。他們此時要麼就是靜靜地坐在地上,要麼就是打掃戰場、要麼就是相互包紮傷口,要麼就是滿臉期許地看着聶士誠,要麼就是低聲地說笑着······總之,此時根本沒有人過多地注意姚良才。
“大人,我們接下來怎麼辦?繼續南下公州還是繞到北上平壤?”在一個小土坡上,胡毅甲向身旁的聶士問道。
“你說呢?”
“大人,標下認爲繞道北上是目前唯一的出路。”胡毅甲回答的斬釘截鐵。
“哦~~~”聶士誠轉過身盯着對方:“爲什麼?”
胡毅甲略一思付,字斟句酌道:“我軍是入朝諸軍中戰力最強之部,如今連我們都敗了其他諸軍就更不可能輕易擋住日軍了。北洋援軍至今未到而日人援軍則可從南朝鮮任意地方登陸上岸,我軍沒能一舉殲滅大島旅團平定漢城已失先機,成歡之戰更是損失慘重而新營又不知所蹤,估計也是凶多吉少。平壤以南盡皆淪陷之勢已不可挽!就算我們到了公州又能怎樣?!葉部軍備鬆弛,操練懈怠,戰力不堪,就算全軍抱定必死之心恐怕也阻擋不住日軍。況且,況且~~~”
“幾十年的老夥計了,還有什麼不能說呢!說吧~~~”聶士誠輕聲說道,語氣甚是平靜。
胡毅甲也放開了,什麼都不顧了:“葉督的爲人你也知道,貪財好色,貪生怕死,早就沒有了當年銳意進取,勇猛無畏。我們跟日軍鏖戰的時候,他駐軍公州卻坐視不理,毫無作爲,根本沒對日軍起一點兒牽制作用。今我們數百殘兵前往公州,只能使他更加畏懼日人,說不得,當我們到的時候,葉督已經帶人北撤了。大人三思啊~~~”
“北撤,如果我們北撤了,那麼新營怎麼辦?聶某絕不相信他們已經被日軍給消滅了,雖然音訊斷絕但是聶某始終堅信他們就在漢城附近。此時我們已經戰敗,如果葉曙青(葉志超的字)也率軍北撤,那麼新營豈不是真的成爲孤軍了?如果我們南下不僅可以及時得到休整,還可以留住盛軍,到時候能夠和曙青合作消滅已是疲師的日軍更好,就算不能,也可以牽制日軍讓新營多一份安全。”
不待對方回答,聶士誠接着嘆道:“一千多人呀,都是咱們蘆臺防軍最棒的小夥子,不可能這麼快就全軍覆沒的。不管怎樣,咱們這些老人不能輕易放棄他們!”
胡毅甲本就不是固執之人,先前多次勸諫都是爲了能夠讓這些殘兵順利北撤,給蘆臺防軍保存些家底。然老長官聶士誠不聽勸並且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還繼續勸下去不成?!至於新營,他可不認爲這個編練不到一年的新營能夠從瘋狂精銳的日軍手中逃出。
底層的士兵可不知道上層的這些曲曲折折,他們只知道在聶大人的帶領下他們打敗了追擊日軍,跟着聶大人他們就能夠活着回到家鄉。現在大人說往南走,咱就往南走唄。
事實上,聶士誠還是高估了葉志超。當他帶着數百殘軍趕到公州江邊的時候,就看到亂哄哄的一大羣清兵蝟集在南岸忙着爭奪渡船,而那些渡過江的清兵也是混雜在一塊兒,官、兵不分,吵吵嚷嚷混亂不堪。
“去問問怎麼回事兒。”聶士誠指着前邊的混亂人羣下令。
姚良才二話沒說帶着幾個士兵就朝着對方走了過去。
“你們是哪個營頭的?前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葉軍門呢?”聶士誠急聲問道。
“稟、稟、稟大人,小的是‘盛’字營的,葉軍門讓我們渡江後向北撤。葉軍門在哪裡,小的就不知道了。”那個被帶來的葉部士兵,顫抖着身體回道。
要是平時他這個小兵也絕不會如此不堪,哪怕對方就是練軍的總兵、軍門,也不會如此這般。這些年來他們“盛”軍一直駐紮在天津,被當作北洋的真正嫡系看待,再加上統兵大員葉志超不僅是北洋紅人更兼着直隸提督這一要職,而他偏偏卻疏於整頓營務。如此一來,這些“盛”軍兵將自然就驕橫起來了,甚至於其他營頭的把總、千總他們都敢當街毆打,只要不是自家的長官,哪怕就是副將、總兵也不放在心上。
面對這些剛剛經歷了血戰,從死人堆裡爬出,渾身上下到處洋溢着凜然殺氣的聶部諸人,他卻怎麼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恐懼。
揮了揮手示意對方離開後,聶士誠對着胡毅甲苦笑道:“真讓你給猜對了~~~”
“怎麼辦,大人?”姚良才問道。
聶士誠沒有回話只是看着胡毅甲,而胡毅甲則只是漠然地掃視亂軍。半晌後,他終於開了口:“大人,看來葉督是鐵了心要北撤。勸恐怕似勸不住了。”說到這裡,胡毅甲卻停了下來。看到聶、姚一眼,握緊雙手森然道:“如果大人真的想要葉督駐守公州,可以效仿楚霸王舊事!”
“不可!我與曙青同朝爲官,俱受恩相提拔,還是鄉黨,怎麼能夠做這種事兒呢?!還是盡力地勸他吧,箇中利害他還是能分清的。”聶士誠正色說道,但是卻顯得的氣不足。
糊毅甲搖了搖頭,心中長嘆一聲——大人就是待人太誠摯了,要不然也不會到現在還是一個總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