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聖女可還在?”我喝了口清水,覺得沒茶沒果沒酒的日子,也就精靈能過得下去。
“在的。”這位豔女點頭,卻似乎知道我的身份尷尬,沒有與我在這個話頭延伸下去,而是巧妙地把話題引回自己身上,“我名可步瑪·絃音·B,上任聖女於一百一十五年前讓位於我,便尋山訪友去了。”
我哦了一聲,尋山訪友,倒也有中國古代名士風範,不過我知道精靈族好風雅的德行,會做這種事也不奇怪。
既然上任聖女不在,我與這位也沒什麼好敘的,而且——
“可步瑪,很高興認識你。你應該尚未滿200歲吧?如此年輕,技藝卻更勝上任聖女,令人興嘆。只是不知,你來找我這個老頭子,是有什麼事嗎?”
“先生於我左相有救命之恩,先生帶來的藥對於連精靈泉水都無效的病人更是神藥。我族有數位長輩身負奇傷,長久以來都是辛苦地日日熬命,先生於他們可謂救苦救難。”可步瑪拿着小杯,放在掌心,卻沒有喝,而是低頭看着,似乎在矜持,又似乎在害羞。
我只當看不見,嘴裡更是不憐香惜玉地駁斥她:“喬索我只救了條命,他的修爲已經不在,具體你可以去問他,不過你見到他,估計他也要辭去左相之位了。不僅是因爲你們的左相講究實力,以震懾外敵,也是因爲他因爲某些原因,需要有一個不爲外事打擾的環境。”
“我先說這個,是希望你們能有個心理準備,也支持他淡泊出去的決定。”我說得很認真,表情也很認真,看着眼簾低垂的她。既然知道她的身份,把她當成來談公事的官員,也是抵制色心的好辦法。
端正坐着,看起來如同古典仕女穿越來了一般的可步瑪也許在刻意散發她的魅力,的確讓我心動不已,也不知道之前喬索“被迫”偷窺了那麼久,是怎麼做到不心動的。
沉凝地坐了會,似乎想通了其中關節的可步瑪依然不急不緩,點頭朝我說:“雖然心中慚愧,把先生再次帶入了公事之中,但是先生言語中處處都有對我族左相的愛護之心,我能感覺得到。此等公事不再談,讓我爲先生彈一曲,寬鬆一下心情吧。”
看她放下小杯就要起身,我趕緊擡手攔住,看着她剛剛起了一點的身子又坐下了,只是搖頭繼續說道:“我爲喬索好這點沒錯,我待他如真心老友。我帶來的藥便是爲了救他,沒派上用場,卻救了些其他人,也算是錯有錯着,不過我不敢居功,是你們亞林王有用藥的慧眼而已。”
豔女可步瑪迴應我:“好事無分有意無意,在我心中,無意間做了好事又不居功的先生,便是好人。”
被髮了張好人卡,我瞬間差點出戲,不過這張好人卡的確不能收。於是我趕緊咳了一聲,搖頭說道:“好人這個詞與我無關,不怕告訴你,你們那些精靈泉水都救不了,日日熬命的長輩,便是我害的。算來算去,只能算我贖罪了而已,不能把我算作好人。”
我很認真地看着可步瑪,卻從她眼裡看到了明媚的笑意,便知道自己又傻了。
“先生以爲我不知道您是蘭波嗎?先生看輕我了吧?我好歹是我族右相,是不會隨便認定別人是好人的。”可步瑪明媚的笑意讓她的姿容更甚,甚過了那燈燭之光,甚過了星月之光,讓我不自覺地低下了頭,“先生是蘭波,卻也不全是,先生因爲繼承了蘭波的智慧而成爲蘭波,因爲願意繼承蘭波的罪孽而不是蘭波。”
這豔女一肘撐在桌面上,那手便撐住了自己的下巴,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另一隻手纖長的手指輕輕撫摸着自己的臉頰:“而且,先生很專情呢。”
我情不自禁地提起袖子抹了把汗,唯唯諾諾不敢再言。
“我們精靈族由生命之樹誕生,我們的根就在森林,所有精靈都是我們的兄弟姊妹,長輩後輩,我們是一個整體。爲我們好的,就是朋友,是好人。而且我主不是已經承認您是我們的夥伴了嗎?你這個級別的朋友來訪,我國主和左相都來了,沒理由我這個右相不來吧?”
我苦笑,一開始就擔心是這樣,如今看來,果然是美人計。而且,還是美人自行施展的美人計,好難招架。
可步瑪笑出了聲,嘻嘻然,亦如她的樂聲一般優美。她笑着說:“先生不要阻撓了,讓我爲先生彈奏一曲,聊表謝意吧。”
我只有繼續唯唯諾諾,深怕行差踏錯一步,最關鍵的是,我完全沒有把握去抵抗如此等級的美色,這是直接影響身體的等級,我不敢說我的意志足夠去抵抗。
說我專情,還真是諷刺。
我的心思百轉,那豔女沒有再受阻撓,便自去彈她的音樂。
我是繼承了一些文學記憶的,不敢說在文藝上有造化,但是做一個品評家是夠格的。如果有精神好好說話,我不會只是清湯寡水地用一個“善才”來評價可步瑪的音樂。
當初蘭波將自己複製了多少份,其中比較成功的妨陳彌是證明了蘭波也有足夠的藝術天賦。如果靜下心來,與可步瑪的交流會是愉悅的,和進步的,但是今晚實在不是聽音樂的好時候。
我很累,而且不知道會不會抵抗不住魅惑,最後,抵抗不住魅惑的後果是什麼,會不會引起什麼連鎖反應,我都不知道。
在我沉默思考的這一會,可步瑪似乎已經準備好,彈出了她的第一個音符。這個音符很尖銳,很高亢,很突兀,在寂靜無比的天地間陡然而來,卻不特別刺耳,只是讓我精神一振,注意力瞬間被吸引了過去。
這便是我擔心的理由,我的精神太脆弱了,只是不加持任何魔力或鬥氣去震盪,便要被人隨意拿捏。其他後果都還好,要殺要剮還是奪去神軀還是封印還是單純泄憤,哪怕是單純的豔遇,這位聖女想不開要獻身於我,我都不怕。我怕的是——
我怕的是這位聖女身後是另一位神明,或者希亞別有用心。無論是哪一位神明,我怕看得比我遠的他們已經找到了我的仙子,然後要我在她面前演一出活春宮!
別說我不相信希亞,別說我不相信可步瑪,別說我不相信自己,也別說我不相信安凌婭,我太久沒有見我的仙子,太久沒有過正常的生活,尤其是被不斷的離奇際遇和繼承而來的血腥記憶影響後,我心中已經發芽了懷疑的種子,它不斷成長着,把我精神的弦繃得太緊了!
我耳中沒有什麼音樂,只是隱隱覺得好聽,似急似緩,同時心裡其實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感覺到了不對勁,可是思想和精神依然被牽着走了起來。
自從上次意圖冥想的時候,其實已經很久沒有想過我的仙子,事情太多太緊湊,我幾乎以爲自己已經忘記了她。
我的仙子是一位出衆的人,她的出衆並不明顯,也不驚天動地,僅僅是出衆而已。她的言語和行動簡單直接,每每都是回想起來了,纔在她的言語中得到明悟和自信。太隱晦和容易遺忘,也許正是一位度化凡俗的菩薩應該有的姿態,完全是得益於缺失感情的我那驚人的記憶力,我纔不會在覺醒感情之後又忘記那諸多的細節,忘記她那諸多的言語動作,忘記那諸多的感動。
說句不客氣的,我的前世今生都是如此可笑。想前世,十八歲前如此強大,卻丟失了家人朋友;十八歲時因爲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女孩在意我中意我,我便丟開了天賦,丟開了強大,只選擇做一個什麼都保護不了只能守護自己熾烈的感情的廢物。聽起來很悲催,很悽慘,但是,完全是咎由自取。
想今生,其實與前世也沒什麼差別,甚至條件更好,什麼都沒有隻有一腔感情熾烈的我,坐擁了其實強大到足以在俗世橫行的力量,如果我有缺失感情的自己那麼強大的心理素質,成爲半神又有何難。但我依然哪裡都比不過他,以他的身份來經歷我所經歷的,相信就是一個標準的主角模板。而我呢?橫衝直撞,看似有驚無險,還小有收穫,實則糟糕透頂,甚至自己熾烈的感情都要被沖淡,往那血腥性格同化而去。
可笑。
如何才能不可笑?不知道。其實又何必變得不可笑?反正都打算丟掉,再次全部丟掉,迴歸一個普通小子去。會不會再次失敗,只是看我能不能在沒有老人的影響下長成心智,擦亮眼睛,磨起修爲。
我要看看沒有了兩位強大的老人左右並助益,我能不能做一個主角。不能的話,我也沒臉面再去追尋我的仙子。
下定了決心,我便醒了過來,精神似乎驟然定住,自己感覺沉穩堅定了很多。
耳邊也落下了最後一絲絃音,嫋嫋然消逝,讓我剛剛激盪的思緒和情緒也慢慢落下。我轉頭看她,她按住那臥箜篌,轉頭對我魅然一笑。
“剛纔先生入定極深,身上的魔力劍氣激盪卻隱晦,令人歎服呢。”
我笑笑,看着這個沒有做任何事,只是引導我,清醒地進行了數分鐘思念的豔女,心懷感激。
“想必先生沒有是沒有聽到我的琴聲的,這可是可惜呢。既然如此,此歌還有一部不成熟的歌詞,順便請先生鑑賞。”
我放下手中的小杯,那小杯落桌卻化爲粉末,我微微一挺眉,便不再驚訝,拂袖掃去殘渣,順勢轉身伸手,示意可步瑪弄弦展喉。
“此歌有名,爲《安凌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