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長子,我並沒有照顧好母神,但這是陳年舊事,與你們這個族羣並無關係。而你們的族羣,可以算我的子民,也可以算我兄弟的後裔。”這位至高的神明,曾經被我和夥伴們當做敵人的傢伙,邊收拾着自己邊看着我繼續說,“哪怕你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繼承了那麼多,承載了那麼多希望,你也應該把自己的定位放在這裡。”
“歸根結底,我們並沒有任何敵對的理由。你一開始不是也想討好希亞女神的嗎?不是也想過獲得我們的助力的嗎?哪怕你曾經有過的理想是聯合我的兄弟姐妹來推翻我——嘗試一下接受我們,接受我們的存在,接受我們的幫助,你會有收穫的。”
這是很誠摯的邀請,我看着無垠的大地,她就在那裡,給了我很明顯的感受,她就與我們若即若離——我們似乎就站在地上,又似乎與偉大的她離着十萬八千里。
這個拾掇好了自己的傢伙還挺揶揄地說:“你看,母神沒有打我屁股,她是認可我的話的。她也對你們的神仙充滿了好奇。我們這些後輩是沒有不死不滅的,但是母神不同。她……用什麼詞形容好呢,對了,她,挺希望能和你們的神仙‘聯誼’一番的,尤其是你的小女朋友,那位安凌婭。”
此時的我,在大地那種寬厚和溫柔之中,神思逐漸安穩。我先是清了清嗓子以便確定,剛纔並不是身體原因,也不是其他因素導致自己沒有說話,然後想了想,總結道:“你把我不認可你們,不接受你們的幫助,歸根到我的唯物主義教育了嗎?”
“是的,你懷疑我們是虛妄的,是假象,尤其是身處世界旋渦的中心,在你心裡,一切都變成了假的,只有你自己的感受是真的,只有你的安凌婭是真的,只有你感受到了真正的安凌婭纔是真的。所以你一直在牴觸着自己遭遇的一切。”
“牴觸到什麼程度呢?多次尋人未果,甚至被騙,以至於所有人都在苦心爲你造勢的時候,你卻一言不合,血洗全場。”那至高的神明瞥了我一眼,“哪怕你當時只是心血來潮地想自己衝出條路來。”
我不斷提醒自己要堅定的心終於不自覺地抖動了起來,我自問一路橫衝直撞,心中唯一愧疚就是那一次撒潑。
“你如今已經撒潑打滾地爬到了這裡,你的靈魂經過這裡,到了神界,就將自動昇華爲神級精神體,這就是你的追求嗎?”他嘴角戲謔,“你們神仙說的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們神明可沒有這個說法,你這麼自私地來此追求一人得道,就不顧那些推你上來的?還是說你覺得這樣得到力量,就有辦法看到你的安凌婭,還是讓你的安凌婭看到你?”
我感覺自己臉發麻,虛汗直冒,開始有些頭昏眼花。
讓我特別不適的,是無盡遼闊的大地,看久了似乎會有點暈眩——奇怪,剛纔那種舒適而溫暖的感覺呢?那種寬厚和溫柔呢?
“你缺乏教育,缺乏見識,缺乏底氣,與我們形成了相當大的底蘊差距。關鍵是,你自私自利,而又漫不經心;好高騖遠,而又目光短淺;一窮二白,卻又揮霍一切;脆弱不堪,卻又暴戾陰沉。”
這是我第幾次聽到這個評價了,腦中自然地回想起了應該是不久之前那個還沒來得及認識的白人小夥子,他的一些話似乎依然記憶清晰。電光火石之間,我腦海裡浮現出了,作爲我的我,第一次死之後遇到的所有事情。
和人們。
我的臉色頓時就古怪了起來,如福至心靈,突然就明白了什麼。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大地,期間旁邊似乎有誰說話,沒有注意,有些沒禮貌地打斷了他。
“我有大機緣,我很慶幸,到哪裡都有貴人相助。
“呵呵,我沒有那個福氣成爲你們神明瞭,你的母神如你所願,對我起了芥蒂,不會再讓我登神位的了。但是,她似乎還是挺喜歡我的,給了我在你面前自主思考的機會。
“我依然不知道你們爲什麼要一直纏着我,用盡了各種辦法干擾我,甚至我還不是完全明白你們是如何幹擾我的,但是,我知道你們不懷好意,這就夠了。我不是會隨便施恩的聖人,所以,你們玩你們的,不用再預我的份了,消受不起。你說過,我們人類的靈魂實在太簡單,簡單到藏不住任何東西,那你應該也知道我意已決了吧?我只是個來找人的普通人,玩不起你們這些高級玩家的遊戲。
“不過要說起來,人有五常,看來你們神明也逃脫不了這吃喝拉撒睡。都是慾望驅使的,你們又能高尚到哪裡去呢?左右不過是追求着更多的,更好的,更強的——我也不怕和你們挑明瞭說——你們要的,我也要,想不想給你們,就看你們的了;你們要的,赤子先生都不要,能不能拿到,就看你們的了。
“你又說對安凌婭,還有我所在的那個世界,都很好奇。卻只怕是個藉口,還做一個不死不滅的土地公就夠?赤子先生已如淵海,你們在他身上都還沒討到好,還會有這個閒心?
“不過認真說起來,剛纔在我那個世界的一遭走動,想來也是你們堆砌起來的虛幻世界吧?他們是不是有血有肉的人物?你們良心不會痛嗎?你重複着那些話來打擊我,着急得着了相了。不過你們啊,所有人都教育得對,我,或者說我們這樣的普通人,都缺乏教育,缺乏見識,缺乏底氣,與你們形成了相當大的底蘊差距。關鍵是,我自私自利,而又漫不經心;好高騖遠,而又目光短淺;一窮二白,卻又揮霍一切;脆弱不堪,卻又暴戾陰沉。
“也許我們亟需秩序的規範和保護,這種秩序和你們神明這一階層應遵守的秩序不同,我們需要的就是報團取暖的規則。但是,我們的秩序適合我們,而你們的秩序也適合我們,但是,我們的秩序不適合你們,所以,放過那個可憐的黑人導師吧。
“不要和我說我們並沒有任何敵對的理由。讓我嘗試接受你們,接受你們的存在,接受你們的幫助,我們怕。因爲弱,所以我們怕。
“我們怕,作爲思想更自由和先進的人,作爲能夠感受到你們的人,更加怕,因爲我們太容易死了。不過,神明也逃不了這吃喝拉撒睡的五常,是不是說明你們也是有血有肉的呢?也是會死的呢?看着你這和長眠也差不多的母神,作爲長子,你敢承認嗎?
“打破了這不敗金身,你還有辦法繼續作爲神明,吸收着我們普通人的信仰,繼續奴役我們普通人嗎?”
那神明被搶了詞後,便一直肅立在前,認真聽着我的說話。見我終於用言語試探到了這裡,他嘆了口氣,說道:“爲什麼那麼倔呢。”
也許是真的被我將了一軍,沒了辦法,他又連稱了三個“倔”。
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也許是不再扮演同一類人了,他不屑再讓我看見他的手段,我只眼前一黑,再睜開眼睛看清時,眼前正是好像不久之前剛剛由生死之交轉爲點頭之交的混蛋,正用看着真正的勇士的眼神看着我。再四望,那些教士和工作人員似乎依然剛剛走出建築,全部用看着怪物的眼神看我,而只有被丟在角落悽悽慘慘慼戚的錫安,左顧右盼一臉茫然,似乎對天上的神蹟去而復返非常不解。
“剛見面又要離別。”那點頭之交說,“哦不,應該說見面兩次了,你丫該死哪死哪去,別弄髒我的地方。”
我心思一動——他的地方?看來,並不是被傳回來剛上天那一刻,而是已經過了一段時間——能在至高神的現場秀裡佔到便宜,這個傢伙是不是有些太深藏不露了?
我念頭一轉,有被這傢伙佔便宜的時間,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海的那邊?
我呵一笑,什麼也沒說,也不再深思,仰頭看着天上即將風雲變色的神蹟,那是天罰。
讓你丫的那麼託大,敢在所有信徒裡搞直播,現在在我個小溝溝裡翻了船,你就苦悶去吧,老子去接着給你們搗亂去了!
嘣!唰卡拉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