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稀感覺自己好像在一條很長很長很涼很涼的河流中漂流了許久,等我翻滾着倒到地面,我發現自己渾身痠痛,一身是傷地躺在一個昏暗而混亂的巷子裡。
昏暗是真的昏暗,哪怕到處都是火,混亂是真的混亂,到處都是糾纏在一起的人。
不需要有什麼記憶,這景象一看就是貧民們在爭地盤。
我嘆了口氣,腦袋也許是被開過瓢,暈乎乎的,便就勢躺下來,裝死,被踩了好幾腳也不想動彈。
悲傷逐漸變成灰心。
還有懊悔。
驕傲、憤怒、慾望、恐懼、悲傷、冷淡、內疚和愧疚。
勇氣、淡定、主動、寬容、明智、愛、喜悅和平和。
這是我以前在黑塔開講座時,認真總結的情緒層次。人很難擁有全部正面情緒,也很難不被所有負面情緒侵襲。我目前非常悲傷,染上了這個情緒本來就很難調整,何況我自己本來就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的人,整個身體裡真的都是懊喪和消沉的情緒。結合逐漸變得灰心和冷淡,如果沒有變故,我也許會永遠都充滿了對過去的懊悔、自責和悲慟,看着整個世界都是灰黑色的。
何況貧民們的世界本來就是灰黑色的,這是一個根本沒有天日可見的世界,充斥着無序和混亂,充滿着命如螻蟻的底層人民,他們非常好辨認,矮,挫,醜,窮,歸根結底就是一個弱字。
一塊麪包就搶破頭不至於,一個工作機會就死一片很正常,哪怕這個工作機會,可能是給教會當人肉沙包,或者小白鼠,或者死士。
說來,我還算是浪費了教皇大人應該是花了好大心血才造就的人肉zha彈,以我對貧民們的瞭解,這是屍山血海堆就的唯一。
至高神大人應該是很恨我了,兩次都讓我成爲貧民,只是估計沒有讓我發揮到餘熱爲他們所用,這就給我丟垃圾堆裡自生自滅了。
只是,之前數次,似乎還是有很多人知道我到底成爲了什麼人,甚至知道我的行蹤,這次不知道會怎麼樣。
話說其實我沒有過多接觸這個階層,包括曾經無限流浪的“我”,這些社會的渣滓也沒有機會接觸。是什麼讓我如此瞭解他們,對了,是福米爾,這個從這裡生,這裡長,這裡發跡,這裡強起來的那位奇蹟。
這樣想着,我的隱私部位被狠狠踩了一腳,這可不能忍,我怪叫一聲,跳了起來。
倒黴催的,哪都不太平,個屁的花花世界美麗地方,我收回對wu姑娘說的話。
咦?你這人!你其實是廣東的吧?說到就到?
“什麼廣東?你起來,就你了,裝死真徹底。”福米爾這麼對我說。
“小傢伙,裝死真成我長項了。”
福米爾回頭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矮小的他對於現在的我來說依然不到胸口,那種冷酷卻依然讓我見識到了與在地盤時面對自己人的和煦不一樣的他。然而他這種眼神卻有瞬間的恍惚,然後也馬上穩定下來,沒說什麼,只是打手勢,讓我跟着他,走過一片屍山血海。
這屍山血海,讓我回憶起了一些戰爭場面,尤其是我現在有傷在身走不快。
福米爾帶我見了個我預料不到的人,納諾諾斯塔的族長大人。
的手下。
嗯……之前裝天道者的時候,族長大人身邊就是他坐得最近,估計是心腹,其時笑吟吟,卻是淡定得很,此時的他卻滿臉胡茬,眼袋低垂,臉色灰敗,好不落魄。
我還是有些意外的,福米爾腰間還有那把佩劍,我以爲他不應該和這些人,這些因爲族長大人不知緣由的選擇而落魄的人在一起。
納諾諾斯塔家族選擇了魔族,然後他們眼見的最大靠山被我隨手滅了。
我眯眼沉默,這是不是代表地盤的勢力,也在分崩離析?
那許是心腹的人一把抓住前來的福米爾,說了些什麼,我走得慢,卻沒有聽清,只有焦急的表情和低沉沙啞的一絲聲音,讓我知道他快崩潰了,福米爾多次插嘴,都說不上話的樣子。
走到近前,我才從他們的隻字片語中聽懂,洛洛沒有出來。
“她是神眷者,不會有事的。”福米爾估計也知道這樣的勸慰很空泛,很無力,但是他也只能反反覆覆說着這一句。從他的這個態度來看,他已經把這個家族的人當成了自己人。
那人眼睛看向走近了的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終於閉嘴不言,只是臉色好像更顯灰白。然而,當福米爾轉頭想對我說什麼的時候,他卻又突然暴起,爆發出鬥氣,嘴裡低吼着:“都是你們這些渣滓妨礙我們!害得我女兒都出不來!她不在,你們又有什麼用,受死吧!”
對了,這纔對嘛,不是洛洛的父親,怎麼可能當得了心腹。就這?就這鬥氣水平?給他們當門衛估計都嫌棄。他動作慢得我還有時間用眼角看向搖頭嘆息的福米爾,這唯一可能救下我的人似乎只是覺得夥伴有些失智,發泄一下也好,卻沒有阻止——
也罷,我幾乎要閉上眼睛,坦然受死,尚未閉緊,我的身體自然一動,視線一陣晃動,鬥氣的光從我身邊劃過,再睜開眼睛,福米爾正驚奇地看着我,而洛洛父親灰頭土臉地躺在我身後抱着自己脫臼的雙手哼哼唧唧。
我張開自己的雙手看着髒兮兮的手心,有些迷糊,因爲這是我很久沒有體會過的感覺,是身體記憶,在失去神軀,進入這個無限轉生的遊戲後再也無法自如使用的——太極。
我以爲身體記憶被留在了神軀,卻沒想到在這裡,重新獲得了這種身體記憶。
如同被動技能一般,自然而然地戰鬥,無關修爲,無關意志,無關其他,只要你有惡意。
在接住福米爾遞過來試探的一劍後,我確認了這一點。
爲什麼?貧民?平民?貴族?白身?修煉者?戰士?魔法師?強者?大能?神軀?神明?神仙?
到底是什麼條件激活了他?
場間三人因爲我的突然爆發,以及我突然的沉默,都陷入了沉默。
在我感覺手裡攥住的劍正在試圖加力的時候,我驚醒了。
然後我哈哈大笑。
因爲我發現自己好像還是有一些誤會了的東西,比如知識,比如記憶,比如身體,比如身份,比如修煉。
雖然還沒弄明白,但是頗有讓我精神一振的感覺——都還沒弄明白呢,我都還沒找到呢,爲什麼要失望,爲什麼要放棄?
我再次扭頭看了看兩人四周,然後退了兩步步離開福米爾遞手攻擊的範圍,擺明地示弱,然後纔開始說話:“洛洛是被困在地盤了嗎?因爲傳送陣嗎?你們的目標是北國還是南國?嗯?哦看你們的表情是北國,要去魔界了嗎?你們終於開始相信自己的族長了嗎?退一萬步說,現在開始整合殘餘勢力,多尋死士,還是有機會的。彆着急殺我,我,比你們想的要有用,而且,好用着呢。”
這次福米爾伸手製止了夥伴,看了我半天,突然就笑了,只是說:“我覺得你很眼熟,而且很親切,改天喝茶。”
然後他突然扳住我的腰——他太矮了,然後笑嘻嘻地往前邊走邊說:“現在時間太趕,來,給我們解決下燃眉之急。”
燃眉之急?會是哪個?還沒來得及猜測,轉角就明白了,眼前的是個氤氳着魔法光芒的傳送陣,三倆穿着魔法長袍的人被一堆穿着北國白甲的苦力圍着在做着努力。
“幹嘛呢!”見狀,我頓時掙開福米爾,咋咋呼呼起來,“快停下!你們這些苦力散開,把白甲都脫了!”
又往那邊邊走邊呼喝了幾聲,也許是得到了福米爾的確認,這些人開始利落地散開併除下白甲。這種甲片是北國的一項特色軍備,是非常適合苦力、死士的輕甲,曾經讓赤子先生吃過苦頭。
我走到還桀驁地負手站在傳送陣前的幾位魔法師,劈頭蓋臉地就罵了起來:“你們這幾個貨色也想和赤子先生掰手腕?給我起開!”
沒等他們反應,福米爾就伸出他的佩劍輕輕地把幾位“請”到了我身後。
“你的意思是,你要……”
“你知道嗎?螞蟻是這個世界上僅次於人類的最強大的組織。他們的強大,在我們的世界裡太不明顯,所以很多人忽略了。”我轉頭看着福米爾,“其中,他們築窩的方式,以及戰鬥的方式,給了赤子先生很多的靈感。”
“你的意思是,你要……”
“蟻窩很複雜的,但是呢,要改變他,簡單的方法還是有的。”我認真地看着福米爾,然後指着傳送陣的一個角落說,“小傢伙,照這兒,給我使最大勁,踹他!”
福米爾略一愣,卻是一笑,然後照着我說的,狠狠踹了一腳。這一腳甚至把餘勁傳到了不遠處的貧民建築羣,推倒了一大片,也不知道有沒有平添多少冤魂。而傳送陣上氤氳的魔法光芒頓時如煙塵般地鬆散了。
“哎喲!”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魔法煙塵中傳出,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其中逐漸顯現。
我回頭對瞪大了眼睛的福米爾及三個魔法師,以及不明所以的其他人說:“你看,我溜不溜,直接請來了本尊。要洛洛坐傳送陣過來,可不得本尊同意咯!”
回頭,我認真地看向從魔法煙塵中走出來的老人,恭敬施禮:“赤子先生!”
赤子先生穿着睡衣,沒睡醒般,睡眼惺忪地抓着頭髮四顧,現在可不就是晚上。然後他和略顯尷尬的熟人福米爾打了個招呼,然後摸着下巴眯着眼睛看了我一會,哈哈笑了起來:“原來是你,哎呀,本來就是熟人,何況我還剛不久前欠了你個大人情,這樣,我讓洛洛過來,她就交給你了。”
他一手往身邊一拂,洛洛憑空出現在他張開的手臂下,嘴角有血的她對突然的變故有些跟不上,呆在了當場。
“我相信你。走了,沒事就別再吵我睡覺了!”說完,赤子先生原地轉身消失,留下無語的一羣人。
“溜不溜?”我很囂張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