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籤?求什麼籤?”季舒堯跟了上來,不解地問道,他看了看素雲,轉而又看着母親,希望母親來回答他的這個疑問。
鄭氏通常不會讓素雲過來和她一起用飯。第一,一直以來,鄭氏都嫌棄這個兒媳不是正經養出來的貴族小姐;第二,鄭氏有意這樣,也是告訴兒子和大宅中其他人,素雲不得她心,不得婆婆青睞的兒媳通常在宅中步履維艱。如果真要和素雲一起用飯,那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在這個用飯的時辰說。比如當下,鄭氏非常想知道素雲給季舒堯求的什麼籤,最好也要讓自己的兒子知道,納妾是素雲這個正妻主動張羅的,她並沒有參與。
只是這會兒,季舒堯直直地看着鄭氏,這是要鄭氏來回答這個問題嗎?鄭氏想了想,只得硬着頭皮笑道:“你這賢良的妻子今日去雲楓觀想給你求個姻緣籤……”
“求什麼?求我和她的麼?”季舒堯聞言,臉上已有了薄怒,連母親的話都打斷了,“我和她已是夫妻,還要求什麼?這算什麼賢良?”
素雲低着頭,輕聲道:“以前在雲楓觀時,就聽說那裡求來的姻緣很準,我只想……我只想……”
季舒堯看着素雲道:“我都與你說了,你只管挑,然後讓我相看,怎麼又去弄這些東西?要不是看着你昨晚哭哭啼啼求着我的份兒上,我怎會答應你這個要求?”
素雲一直低垂着頭,一言不發,任由季舒堯數落着。
季舒堯又道:“你病纔好被接入府中就開始給我張羅納妾,我若知道你還去道觀求籤,這樣公開的胡鬧,這納妾的事兒我鐵定不同意!若傳了出去不是就讓我擔了滅妻之名嗎?”
素雲忽然擡頭看着季舒堯,而後趕忙跪在了地上,悽聲道:“是素雲……素雲魯莽了,行事不周,未、未想到這一層,素雲、素雲再不敢了,請相爺責罰素雲吧。”
“起來再說話。”季舒堯扶着素雲的手臂,讓她做到了母親的身側。
鄭氏在一旁看着夫妻二人爲納妾的事情吵架,眼見這事態馬上就要發展成季舒堯不讓納妾,素雲也不敢違揹他的意願,她便朝着季舒堯喝了起來:“季舒堯,你這是要做什麼?雖說男子三妻四妾合乎常理,可是我們這些做妻子的女人,哪個又真心希望自己相公納妾收小的?還不是希望夫家子孫滿堂嗎?你說素雲不賢良?她哪裡不賢良了?我做婆婆的偏說我這兒媳賢良!素雲這樣做不也是爲了你,爲了咱們季家三房的血脈嗎?便是你一千一萬個不願意,你也要看在你這妻子的心意上,不能辜負了她。平時見着媳婦兒都溫聲細語的,今日也不知吃了什麼這麼大吼,仔細唬着她了。”鄭氏看着旁邊的素雲抹眼淚,且季舒堯那廂也沒頂撞,就壓低了聲音繼續對兒子說道,“娘知道你年紀輕輕將官做到這份兒上不容易,在官場上小心謹慎行事也沒有錯,可有些事也沒你想得那麼嚴重,當初你父親做官的時候,同僚中有幾個就是把小妾寵上天了的,更有甚者姨娘能壓着正妻和嫡子嫡女,但也沒見怎麼着啊?你何苦這麼小心?”
素雲忽然抽泣了起來。
鄭氏看着素雲那受委屈的可憐兒樣,仔細一想,自己這話實在不對味兒,趕忙又對季舒堯道:“我也不是教唆你以後有了小妾就壓着素雲,你若這樣,我就第一個不願意,咱們季家的家風可擺在這呢,必然不會出現這種事。再者,你是我兒子,我能不瞭解你,還能處理不好內宅的事?就算多幾房妾都無妨呢。”
……
好歹給季舒堯納妾的事兒,在素雲服軟和鄭氏強硬的態度下沒有不作數,經這般鬧了一場,三人之間吃飯的氣氛不怎麼好,素雲還是低着頭,委屈地時不時抽噎着。
鄭氏清楚,季舒堯鬆口能納妾,大功勞都是素雲,要是還這麼讓素雲委屈,萬一她突然想明白,季舒堯有了庶子,她還是不能生育就要遭嫌棄了,而又給季舒堯吹吹枕邊風,讓他反悔了呢?所以,鄭氏決定不光要強壓着季舒堯,還得穩着素雲,於是就給素雲遞上了一方手帕,道:“別哭了,趕緊把擦擦淚。”大約是從來沒跟素雲好好說過話,這本是勸慰的話聽着又顯得刻薄幹巴巴。
用過午飯,鄭氏給兒子兒媳又囑咐了一遍季太老爺歸府的事,二人離開了。季舒堯沒讓丫鬟跟着,見素雲還是默不作聲只管低頭走路,急地彎着身子偏頭湊到素雲跟前,低聲道:“放小廝近內院、剛大聲喊你、還讓你跪了,這都三次了,我都記着呢,回去你罰我就是。”
素雲停住腳步,看着季舒堯的雙眼,撲哧就笑了出來:“全天下就季相爺一個能演戲,我就不可以了麼?咱倆不就是一唱一和地哄着母親承認了我‘賢良’?”
季舒堯看着素雲好端端的模樣,恍然大悟,也笑着拍了下額頭,“是了,素雲,剛就見你抽泣不止,但卻沒什麼眼淚。”
素雲斜眼睨着季舒堯,“倒是相爺正經的時候以後別那般吼我,剛纔我確實被嚇得結結巴巴,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也不知道那些在相爺手下做事的人怎樣想,反正相爺一發脾氣,我就想着跪呢。”素雲說完,徑自走了。
季舒堯似乎想到了什麼好笑的,在原地回味了好一陣纔跟了上來。
午後素雲照例要午休,季舒堯等素雲歇下,就去了書房,喚了何昭進來。
何昭便是今日一直保護在素雲身側的那個護院。
“今天夫人去雲楓觀都做了什麼?”季舒堯端坐在書案前,將藏在袖間的那幾根枯草擺放在桌子上。
“回相爺,夫人先見了一個道長,二人在靜室談了片刻,出來後,屬下便隨着去了後山……”然後如此這般地,將素雲今日在道觀的一舉一動不分鉅細悉數彙報給季舒堯。
季舒堯點點頭:“你說夫人走到了一片雜草叢,然後你竟然沒跟上?”
何昭答了一聲“是”。
季舒堯心下不覺好笑,若是以素雲以前的身手,甩開一個會武藝的侍衛不是不可能,可現下……素雲走路就快不得,走得若急了,就得停下來喘幾口氣,她能讓何昭跟不上?除非……
除非,素雲走得這條路她非常熟悉且隱秘難找,說不定還隱藏了不爲人知的陣法。
季舒堯又仔細觀察着眼前的幾根枯草,枯草能在素雲的髮髻上出現,必是已長得過人高,沒有哪個人一開始走進了這片枯草林子裡,還會一直走下去,所以,素雲根本就不是因迷路而走進去的。
兩條線索一推斷,季舒堯猜度,素雲起初就是想走這條路,這條路她很熟悉且隱藏着什麼秘密,不想讓何昭或者季舒堯知道。
季舒堯面色凝重了片刻,又道:“夫人從雜草叢走出來的時候,可有什麼異常。”
“回相爺,夫人走出來之後屬下倒沒發現什麼異常。”何昭擡眼揣摩了一下季舒堯的神色,他知道丞相素來以眼見爲實爲依據,他確實也沒大看清楚當時情形,仿若是有人影晃動,但走到夫人跟前,夫人又是一副未發生任何事的模樣,何昭便沒有繼續說下去。
季舒堯又問道:“夫人從你眼前消失,再出現是多久?”
“很快,還沒有半盞茶的功夫。”
季舒堯又沉默許久,“如此……”隨即雙目微眯,似是有了眉目,擡眼看着何昭,“此事我已知曉,將夫人跟丟了,你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吧。”
何昭早做好去領罰的準備,道:“屬下知道。”
“但……將夫人平安護送歸府更重要,功過相抵,下不爲例,退下吧。”季舒堯道。
何昭倒有些意外。一向賞罰分明的相爺竟然讓他功過相抵,可到底是常年伴在季舒堯的親信,怎能想不出其中的深意,便是相爺以後還會指派他同樣的任務,中間出現任何意外只要能處理妥當就行,什麼都比不上保護夫人安危重要。
待何昭退了下去,季舒堯也未喚人進來,只一人坐在椅子上,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照進屋內,恰好有一片落在他的側臉上,金色流光染盡他的眉梢與眼角,有種說不盡的俊雅與風華。
這樣安靜的容顏卻有着莫測難辨的表情。
怎麼可能沒有異常?
就算在過人高的雜草叢行走,若非拉扯之下,素雲的衣服後背怎麼能掛出絲?
可就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何昭也未必看見什麼,素雲和這個人到底相識還是不相識呢?
素云爲什麼有意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