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元錠獨自坐在燈下思索着,他知道,華興會提倡“反清滅洋”,因爲朝廷屈服於洋人,如果要“驅洋”“滅洋”,首先得反清。這是不能容忍的。華興會也是眼中釘。欲要剷除華興會,必須與魯珊直接取得聯繫,瞭解魯珊的本質。
且說魯珊出身於書香門弟,父親中舉人後曾遊學於全國各地,當時國泰民安,按朝廷受封官制,舉人應爲從七品,但無功不能受祿,魯珊的父親沒有爲朝廷立過功勞,就沒得到官做,遊學時曾路過江南,對江南的大好河山讚歎不已。
他父親遊學時只帶着他和一個傭人,並不帶銀兩,主僕三人空着手出處,魯珊不解地問道:“爹,這樣出去呷什麼呀?”
“怕什麼,爹吃什麼難道還會少了你的。”
魯珊便不再言語了。
主僕三人從湖南過四川、進貴州、下雲南、入廣西,風塵僕僕,每到一處都是吃好的,住好的,主僕三人一同享樂,從進店之日起,一律賒賬,弄得僕人與魯珊都犯愁起來。魯珊的父親無事一般,每天呷了飯就出去散步,散步回來就是吃喝。
一日,店東老闆來到魯珊父親的房間說:“老爺,本店本小利薄,望老爺先支付一些銀兩,容日後結賬時多退少補。”店東的話極其卑下,輕得不能再輕,一幅下賤人向貴人乞討的神情!
魯珊的父親毫不含糊地說:“沒問題,只是還須等待兩日。”
店東老闆一聽準備欲走,魯珊的父親叫住他問道:“近處有什麼大戶人家麼?”
店老闆微彎着腰略一沉思說:“有有,不知老爺爲何問起這個來?”
“我準備去找大戶人家借些銀兩來,因我在途中遇盜,現在已身無半文了!”
老闆驚訝地睜大眼睛問:“老爺有此能耐去他家借銀兩?他可是當地有名的大戶,地方的官員都惹不起他哩!”
“嘿嘿”魯珊的父親冷笑了兩聲說:“我惹不起小戶人家,越是大戶人家,我到一點也不放在眼裡!”
接着他又問道:“這大戶人家姓啥,怎麼稱呼?路線該怎麼走?”
店老闆說道:“此人姓陳,當地人都稱他爲陳員外,出了店門,一直朝前走,至兩里路往右拐,一條麻石路直通到他家的!”
次日天剛亮,魯珊的父親起牀後伏案揮筆,沒多久,一幅大紅對聯已寫好了,要魯珊一個人拿到陳員外家去,並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了一陣。
魯珊愁苦着臉去了,大約個把時辰,魯珊笑嘻嘻地回來了,左手拿着一綻銀子,右手提着一個布袋,布袋裡裝着十來斤米。
誰知魯珊的父親見了緊皺着眉頭,沉悶地說道:“大戶人家怎如此小氣?”
“爹,是嫌人家給少了?”
“少費話!”父親怒吼起來,僕人見了嚇得動也不敢動。
“你給我送還給他,只說我爹不要!”
魯珊不敢違抗,提着米和銀兩去了,到得家門,彎着腰大聲地說道:“陳員外,恭喜發財!”
早有傭人通報進去,說是剛纔來的那位,陳員外聽了皺着眉頭出來微笑着問道:“魯公子去而復返,不知何故!”
魯珊直挺挺地說道:“我爹說這東西退還給員外!”說罷轉身欲走。
“慢,慢點!魯公子!”陳員外叫住了他。
魯珊轉過身問道:“員外有何吩咐?”
“稍微等一等!”陳員外說完回屋裡去了。
少頃,陳員外笑着出來,手中拿着三綻銀子,和一布袋大米遞給魯珊:“剛纔家人得罪了魯太爺,望公子回去替本人說些好話!”
魯珊見了,更是高興,他想,父親就那一幅對聯,竟換得這麼多的銀兩,身爲一鄉員外,還如此地懼怕父親,他覺得,這大概就是父親常說的“才能生財,有才便可有財”吧!
魯珊回去見了父親,父親才舒展開愁眉的臉說道:“這還差不多!”接着要傭人去結了賬,繼續趕路。
店東見此人具有如此威力,欲款留主僕幾日,但魯珊的父親執意要行,只好作罷。
主僕三人一路遊學,全仗魯父賣弄文學維持生活,倒還有些多餘的錢,三人便上了馬匹,威風凜凜。
一日,到得廣西與湖南交界處,這裡乃江南天地會組織比較密集的地方,山高林深,幾十裡不見村莊,每個山頭都駐有哥老會。會員們經常下山攔路搶劫,因此這一帶很少行人。
魯氏主僕也是活該倒黴,來到一處所在,兩邊山峰險俊,看去無路可攀,中間一條小道斜坡形地向上延伸,魯氏主僕出身在城裡,哪見過這等高山,不由得有些膽寒,但還是要向前走,誰知到了兩山夾凹處,三人已精疲力盡了,正欲下馬歇息,忽聽一聲吶喊,從兩邊草叢中跳出十幾個人來,將三人團團圍住。
“你們要想幹什麼?”魯珊的父親厲聲問道。
“我們要銀子,快將銀子放下,鐃你們的性命!”
魯珊的父親知道遇上了攔路搶劫的盜匪,十分氣惱,但又無可奈何地說:“我們沒有銀子!”
“沒有銀子拿命來也可以!”強盜們說罷動手來搶包裹。
魯珊的父親瞪着眼睛怒視衆人,惡狠狠地說:“強盜強盜,強搶強要!”
“你這老鬼,不識擡舉,饒你的性命就是給了你最大的便宜。”說罷強盜掄起一拳打了過來。
魯珊的父親被打倒在地,強盜欲要再打,魯珊一見不妙,忙跪地求饒:“好漢饒命,所有的銀子都拿去吧!”
強盜果真拿了銀子就去了。
自那之後,魯珊對天地會、哥老會組織恨之入骨,發誓定要剷除所有的天地會。但自己乃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又無官職,哪有能力去對抗天地會、哥老會。
事有湊巧,留日學生陸昌耿等人在長沙成立華興會,旨在“反清滅洋”,起初他怕連累父親,沒有加入,後聽說華興會與天地會聯合起來,共同“反清滅洋”,魯珊便掛着進步知識分子的身份加入了華興會。
魯珊的父親與梨園先生乃是舊交,近幾年來往疏於從前。他也曾跟隨父親去過幾次梨園,見過爲梨園辦事的江湖中人的胡生華與陳天桂,只是沒什麼交往,僅僅認識而已。魯珊還見過許時邦。由於兩人都是文人,有共同話題,彼此之間還有一些來往。跟魯珊相比,許時邦多了一點點不成氣候的武功而已!
陸昌耿原準備派劉道一參加衡嶽盛會,後來改變了計劃,趁衡嶽盛會之際組織會衆開了個會議,會議決定在年內行動,具體日期今後再定,並決定將現有的槍支與馬匹先送給馬福益的回龍山忠義堂!
魯珊知道這兩件事情關係很大,深知借官府之力剿滅天地會在此一舉了。
他幾次想打進華興會高層,始終沒有成功,因而他不知道確切日期,又不敢隨隨便便報告給官府,怕戴上謊報之罪名。他很清楚,若是報告的情況不屬實,擔當罪名事小,給官方造成的損失也全都算在自己的頭上,吃不了兜着走。
魯珊每天天不亮就起牀,沿着華興會的西邊小路上跑步,眼睛卻時時注意着周圍的動靜。
有一天,他竟然看到胡生華和陳天桂跟一個洋人見面。這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們之間有什麼秘密勾當麼?但是,他無法靠近,不知道他們之間談論了些什麼內容。但魯珊認爲,絕不是什麼拿得上臺面的行爲。
可是,他根本無法靠近,更不敢驚動他們。這種勾當一般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凡是知道的人,定然被視爲一種威脅,被當成除之而後快的對象。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胡生華、陳天桂與那個洋人先後離去。
魯珊正欲回華興會的時候,忽然又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胡生華、陳天桂與洋人會面的酒館裡出來。仔細一看,那人正是許時邦。他想上前去跟許時邦打個招呼,一想,還是算了吧,別引起他們的懷疑。這樣會更安全。他還得早點回去,別引起陸昌耿等人的懷疑。
陸昌耿與劉道一等人對魯珊這種早起鍛鍊身體的舉動絲毫也不加懷疑,反而大加讚賞,覺得這是青年人應該做的,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陸昌耿於昨天去了回龍山忠義堂,臨行前曾囑託劉道一一定於今天攜帶槍支和馬匹起程,他好在那裡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