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花明媚接芳州,三月江風送客愁。臺閣初成延勝蹟,山川有待識名流。
野煙窈窕村中樹,帆景差參檻外舟。清絕瀟湘春唱和,竟將韻事一齊收。
明·周聖權《題萬樓》
中華民族,綿延五千餘年,及至大清帝國末期,朝廷一幫掌握實權的人賣國求榮,以換取片刻的安寧,卻對廣大百姓橫徵暴斂,終於激起黎民百姓的極大不滿,全國百姓怨聲載道。
正當此時,民間有良知的名士以及江湖義士感覺到大清帝國“病”得不輕,屈服於列強,卻對同胞毫不留情。這完全激起了他們的強烈不滿,窮苦人民早就受夠了洋人的欺負,也紛紛響應。先是廣東人孫中山,奔走內外,鼓吹革命,更有湖南人陸昌耿等與之策應,義結國內義士,使華興會的名頭越來越大,革命形勢漸漸成熟起來。“驅除韃虜,復興中華”的口號,正在大中華的政治舞臺上演出一幕雄壯的正劇,大清帝國處於風雨飄搖之中。
湘江浩渺,波濤沸蕩,繞過一個個山丘,穿過一個個狹谷,河水奔流下泄,激起雲霧迷濛,只見水天相接處煙波渺渺,濁浪拍天,奔騰呼嘯。河岸上是重重疊疊的碧藍山巒,山頂上籠罩着隔年積雪,蔚藍的霧氣如波紋在山巒間盪漾。
公元1904年初夏的一天,在山巒間的小路上,兩匹健馬一前一後緩慢地走着,前一匹高昂起頭,在陽光下,金黃色的鬃毛彷彿一束束流光,繃緊的肌肉如一道道山樑,馬上坐着一位頭戴灰藍色方巾儒士帽的三十歲左右的男子,袒露在外的寬闊的前額泛着光亮,一對大眼睛直視遠方。後面一匹黑馬,身上的毛如墨漆一般,馬上坐着一位濃眉高鼻,整個臉龐都射出古銅色光澤的四十歲左右的中年漢子。
兩匹馬一前一後在崎嶇的山道上走着,山路一邊是懸崖峭壁,高不見頂,雲霧繚繞,一邊是深不可測的狹谷,空空幽幽,倘若俯首一望,真叫人膽顫心寒,越往前走,路越窄越陡峭,兩邊山上的殘雪像散落地上的碎銀鋪在山間,淡淡的陽光曬過去,發出冷冷的光。兩人走了一陣,來至半山腰,便見一條平坦的大道,前面的人把頭一扭,望着後邊的中年漢子問:“道一兄弟,還要走多長時間才能到呢?”
“嗯!”走在後面的那個被稱爲道一兄弟,全名叫劉道一。他嗯了一聲,便雙脣緊抿,頭極輕微上下晃動了幾下說:“大約還得三個時辰吧,陸先生!”
陸先生微微地皺了下眉頭:“那不是要天黑時才能到麼!”
“天黑到豈不是更好嘛!”劉道一望一眼走在前面的陸先生,“那裡雖然是礦工區,可畢竟離新鎮很近,人多眼雜呀!我們這次的行動越低調越好,越隱秘就越安全啊!”
“喔!”陸先生一陣驚愕,勒住馬頭,等劉道一跨上幾步跟上來。“也是啊!看來,我們這次行動還得謹慎些纔是。”
兩匹健馬並肩前行,寬闊的山間大路恰似一條玉帶,緊束在巨人一般的腰間,兩人輕聲地談論着,任馬匹在“玉帶”上馳聘。
跨過山腰,又是一處低谷,湘江水流便近在腳下,江中倒映着青山和沿江石壁。陸先生舉目一望,只見那一片激浪像有人推動着似的,把水底風景攪得起伏起來。“啊!想不到,湘江竟然這麼美,真乃大自然之千古傑作也!”
“靈啊!湘江的土地是多情的!”劉道一用右手將額上略有些散亂的頭髮向上拂了拂,接着說,“唐代詩人譚用之就有‘秋風萬里芙蓉國’的詩句,可見湘江自古以來就是風光獨秀的!”
兩人又走了一陣,夕陽的餘輝把湘江流水染得如綵緞一般,倦遊的鳥兒都爭相歸林。劉道一走在前面,在快到雷石鎮的一個山戀轉角處,看見一個骨瘦如柴,機靈似猴的青年男子在路邊一閃,迅疾隱入灌木叢中。劉道一機敏地睜大雙眼盯着那人影消失的地方。
此時天色已暗,陸先生環視左右,也看不清這鎮子有多大。那人消失之後,他倆凝神靜聽周圍,並無絲毫響聲。正欲前行,忽聽林中傳來“沙沙”之聲,卻無打鬥之聲,便斷定林間有人施展輕功疾步而去。走在前面的陸先生見劉道一神情有異,輕聲問:“道一兄弟,有什麼動靜?”劉道一搖了搖手,示意他不要出聲。
四周一片寂靜,山路又彎又窄,天上星光稀疏。
前面出現數十盞燈,燈光閃爍處彷彿是一個村落,左右兩旁都是高山。劉道一轉過身來輕輕地說:“看到了吧,前面就是!”
話音未落,只聽“撲”的一聲,一個黑影像是一隻飛鏢一樣從林間飛竄而出,在空中連翻兩翻,身形輕巧如飛燕掠水。
劉道一勒住馬,挺直腰桿,兩眼如電,望着攔在面前的陌生人,看身影像是女的。正欲翻身下馬,那人卻長劍一揮,尖聲道:“你們是什麼人?竟敢趁天黑之際來礦區,有什麼不良目的?”說罷,劍如旋風一般殺了過來。
這突如其來的一出,陸先生有點驚愕,但很快便鎮定下來。他原以爲是一隻怪異的猛獸,沒想到竟然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正納悶間,只見劉道一將身一閃,借勢騰空躍離馬背,避開劍鋒,站立成馬步,長長呼出一口氣。那氣正對着少女站立的方向吹去。少女一劍砍空,正躊躇間,只覺一股強勁的風直襲面門,森森寒氣,直逼腦門,有穿透肌膚之力,微微的嫩臉頓時如針扎一般。
那少女已知遇上絕頂高手,將劍交於左手,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右手握拳同時運氣至右手拳頭,只一瞬,那拳頭五指伸直貼在左腮部至下頜,這樣撫弄了一圈,那汗珠便從額頭上至兩邊太陽穴上微微滲出,一滴一滴地直往下淌,片刻間,少女就恢復了原來的精神,揮劍又衝了過去。
劉道一見對方輕易化解了自己神奇的功力,頗感納悶,不知對方用的什麼功夫竟能在頃刻之間便將虎跳狹五毒奇功之一的“寒天飛針”化於無聲。他凝視對方出手的招勢,頗覺熟悉,好像是師傅的旋風劍法。他毫不猶豫地右腳一掃,身形一矮從對方劍鋒下滑出一丈,擡腿一躍,騰空越過少女頭頂,護在陸先生面前,大聲道:“姑娘與九嶷山霹靂老人有什麼淵源?”
“那是本姑娘的師祖!難道你這個通曉邪派武功——五毒奇功之人與他老人家也有淵源?”
“那麼,馬福益乃姑娘何人?”劉道一越發驚疑地問。
“那是家父!”少女怔了一下,凝視着劉道一。
“喔!”劉道一收勢站立起來,笑了笑,說道:“原來是自家人!”
“誰跟你是自家人啊?”女子憤怒地揮了揮手中劍。
劉道一沒有理會少女的不滿,而是拉着陸先生,像是自我介紹地說道:“自九嶷山與馬大哥一別,至今已3年矣!唉,光陰似箭,時間真如一匹奔馬,只聽得蹄聲幾響,就這樣3年過去了!”
少女聽對方的話語,覺得跟自己的父親相識,於是冷靜下來,愣在那裡好長一段時間。以前,她父親馬福益在此設立“回龍山忠義堂分堂”之後,她曾在這裡阻擊了不少前來暗中探聽虛實的洋人與買辦派來的奸細與爪牙。她仗着武藝高超,輕功卓著,在這個稱爲雷石鎮的峽谷礦工區與雷石鎮之間的要道上專門觀察來往的人羣,並從中找出那些來路不明的江湖人物以及洋人買辦派來刺探礦工區情況的人。在這條路上,除了那些她早已熟識的勞苦礦工與來這裡搬運石炭的工人外,不認識的她都得攔截,並逐一問明來這裡做什麼事情之後,方可決定進出,否則她手中的一口寶劍,就決不會輕易地放過一人。
因爲,這個通往礦工區與雷石鎮通到的區域,被礦區的人稱之爲“熟人區”,不熟悉的人一般不能輕易進入礦工區。一來擔心外來的人在礦區受到意外傷害;二是擔心來人不懷好意,破壞礦區正常生產。這個少女連續好幾年都在這裡做着同樣一件事。
這天夕陽西下的時候,她在雷石鎮上即將散去的人羣中來往穿梭,發現有一個尖嘴猴腮的高個子男人在鎮上來回溜達,目光總是離不開鎮上新建的高樓與十字路口,每當有人注意他時,便垂下頭來急急地離開,那神情特別怪異,少女特別防範,便緊盯着他的一舉一動。那男子似覺身後有眼,也起了疑心,便趁着那一抹夕陽,向鎮外走去。少女仍不放心,便跟蹤他,那漢子腳步極快,意在甩掉少女,誰知少女在山道上健步如飛,她的輕功遠遠地超過那尖嘴漢子,就在她欲追上去盤問之際,忽然那男子隱入了林中。少女忽然聽到不遠處有馬蹄聲傳來,便也蹲在一棚柴禾之後觀察,見有兩人騎馬而來,一個文儒打扮,一個武生裝束,一看這二人有點來頭,決非尋常之輩。跟那尖嘴男子相比,這兩人似乎更加神秘。少女便不得不捨棄了那尖嘴男子,待這兩人走過去後,她便施輕功趕回到雷石鎮上等候。
這兩個人便是劉道一和陸先生。他倆向窯工區走去。少女雖然沒看到他們帶有兵器,但也不敢大意。她毫不遲疑地超近路予以攔截。
她在黑暗之中聽出了來人與父親馬福益有舊情,只是她已17歲了,從未聽父親說起以前經歷。父親曾輕描淡寫地說起過早年曾學藝於九嶷山霹靂老人門下,學得了“旋風霹靂劍法”。前幾年,在醴陵淥口鎮創立“回龍山忠義堂”時,父親開始教她這套威震武林的神奇劍法,有不少來這裡暗探的洋人買辦爪牙曾敗在她的劍下。今天似乎有點不同,來人未曾正式出招,就化解了自己的招式。自己纔出兩招,對方便能看出師承來歷並說出師祖與父親的名字,甚是驚奇。當下收劍施禮道:“在下名叫馬翠萍,不知二位先生何方高人,與家父有何淵源,來此有何貴幹?”
“哦?”劉道一驚奇地瞪着眼張大嘴,呆愣愣地仰着頭,久久不動,好像在對天發問:“上次我來時,怎麼沒聽馬大哥說過呢?”
站在一旁的陸先生忙拱手道:“馬小姐,我二人是從長沙來的,有要事見你父親馬福益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