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此言,莊庭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清淡的眸子只擡起看了她一眼,復又慢慢垂下來,陷入無盡的沉默。
良久,就在寇白門以爲他走神到不知如何接話時,他突然站起身來,淡淡道:“我去瞧瞧她,有些話還是得我來說比較好。寇姑娘,麻煩你帶個路。”
什麼話一定要他親口跟香君說?
寇白門滿腹疑慮,卻沒有問出口來,只是依言將他帶到香君的廂房門口,便帶着冰兒一步三回頭的離去了。
莊庭宋阻止了施施的通報,揮手讓她先行退下。房門未關,他原本以爲孫蘭猗是在窗邊小踏上熟睡的,可一眼卻瞥見她支撐着下巴坐在桌邊出神。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蘭猗正攏着貂裘大衣抱着手爐在取暖,聽到動靜回過頭去,見到來人是莊庭宋,忽然一愣,有些不敢相信似的,下意思站起來,喃喃的說道:“莊公子,是你……你回來了?”
房間裡生了火爐子,火紅的炭塊在爐子裡閃着忽明忽暗的光,暖意融融,與外面的寒冷大雪形成了鮮明對比。
莊庭宋搓了搓手關上房門,將凍得通紅的手指收到袖子裡藏好,這才走到桌子對面坐下,略顯隨意的應了一聲:“是啊,回來了。這一趟可真不容易。”
蘭猗有些侷促,有些激動,又有些期待,很多話驟然涌上心頭,堵塞在喉嚨處爭先恐後的想要問出口,可事到臨頭卻又遲疑了,勉強平復一下砰砰亂跳的心臟,故作鎮定的給他端茶倒水:“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讓人通報一下。幸好房裡剛剛換了熱水,還可以給你倒上幾杯暖暖身子。”
“昨日晌午到的南京,聽到探子遞來的消息說去年五月起你就住到楚伯這兒來了,今兒一早便跟我爹爹說了一聲,我過來看看你。”
莊庭宋似乎有些沒話找話:“我原以爲你舊疾復發睡下了,不想打擾,便讓她們先退下了,省得鬧出動靜來。”
“哦。”
蘭猗輕輕應了一聲,問道:“見過楚老伯了麼?”
“還沒有。晚點再說吧。”
多時未見,他們似乎生疏了許多,不過即便是從前,也從沒有過什麼熟絡的時候,縱然他是燕還的至交好友,眼神裡卻總是帶着對她的審視和防備。而如今這般客氣與疏離,原本看起來應該是正常的,可蘭猗卻愈發不自在起來。
冬日裡是不用宮扇的,但她時常拿着那柄扇子摩挲細看,此刻便擱在桌面上。
莊庭宋的目光落到扇子上,盯着那鮮豔的一叢桃花,眉頭輕蹙:“聽他們說……扇子上濺的是你的血?”
“是。”
女子輕聲回答,微微彎起笑意,拿起宮扇輕輕摸索着上面的桃花,語氣裡竟奇異的帶上一抹自豪之意:“這是他送我的扇子,當年我誤以爲是侯朝宗所贈,氣惱得連詩都忘了題了,如今報之以鮮血,雖然時間上遲了一點,倒也不算失了禮數,也勉強算得上一份心意吧。”
莊庭宋嘆了口氣:“燕七曾讓我好好照顧你,是我言而無信,沒有保護好你的安危……蘭猗姑娘,幸好你現在還好好的站在我面前,否則……否則,我也不知如何向他交代了。”
蘭猗清淺笑道:“這麼多風風雨雨我都挺過來了,我自己都覺得奇怪呢。估計是因爲我的命比較硬,老天爺不敢收。”
“你還在等他麼?”
聽到這句沒頭沒腦的問話,她下意識的接口:“當然,我一直在等。”
莊庭宋似乎又嘆了口氣,眉宇間憂慮更重,拳頭緊握,骨節發白,緩緩補了一句:“或許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蘭猗的臉色驟然蒼白起來,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神色嚴肅而微怒:“莊公子,請不要說這樣的話!別人不相信他會回來接我也就罷了,你跟他是如此親密的朋友,爲什麼也要狠心殘忍的對我?”
她悽然一笑:“我知道你們都是一番好意
,覺得時間都過去這麼久了,沙場無情,他一定是出了什麼事,連他的家人都完全放棄他了,我這樣漫無盡頭的等下去根本沒有什麼意義,反而耽誤了自己。不過,我是不會動搖的,你也不用勸我什麼話,我不愛聽。你若是真爲了我好,就說幾句好話鼓勵我、支持我,好不好?”
女子略帶茫然的擡起臉,一雙如水杏眼滿含淚水,神色間的無措與柔弱讓人不忍多看。莊庭宋心中一顫,忽然想起了他第一次在長橋大街上見到她的情景,不知爲什麼,那麼多年過去了,他卻不曾忘記當年那個兇狠倔強的小女孩,她瑟瑟的發着抖,眼神的桀驁森然全不是她的年齡所該有的。
他不願意再見到她的眼淚了。
莊庭宋說服自己狠起心腸,硬起聲音說道:“燕七北上前曾跟我說過,若他三年過後仍沒回來,就讓我轉告你不要再等下去了,如果我還留着命在的話。蘭猗姑娘,你還那麼年輕,他留給你的那筆錢足夠你安穩的度過下半輩子,重新找一個靠譜的男人,讓楚伯把把關,你會過得比現在更好的。一個女子在外漂泊不像話,總歸是要依靠男人的肩膀扛事兒的,你不能一直這麼下去。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明白,我不明白!”
蘭猗生氣的大吼了一句,隨即一陣猛烈的咳嗽,莊庭宋似乎想要伸手扶她,可被她及時的退後避開。
她滿目憤怒,滿心不甘,怒視着眼前這個長久未見的男人,恨聲道:“不必來跟我說這些話!你難道不知道,這是在活活的刺我的心麼?他又不是已經死了,他又不是不會來了,爲什麼你們每一個人都要勸我放棄?”
莊庭宋皺着眉頭,冷硬而絕情的答道:“早在揚州城破後,史可法殉難,燕七就不可能再有活路了。清兵在揚州屠城十日,把城裡翻了個底朝天,就是爲了找到所有反叛餘黨……蘭猗姑娘,我知道你不願意相信,可事實擺在眼前,就算你逃避也是於事無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