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這次評花榜,竟然能見到卞玉京,也不枉來此一趟了。
李十娘一直拉着她們探聽花案名冊的消息,她知道明月館是復社名流最常去的地方,只想打聽一下自己有沒有希望入前三甲。
可惜蘭猗和寇白門都心知肚明,卻連連推說自己也毫不知情。
“評花榜”的由來歷史久遠。
遠在盛唐時期,文人騷客便常與名妓歌姬往來,詩酒唱和,詩人常贈詩名妓,讚美或品評其才藝品貌,到了北宋就開始出現正式評選青樓名妓的“選美”活動“評花榜”,演變到明朝末年,已是十分成熟的大型聚會了。
又閒聊了一會兒,就聽到外面“花場”裡一聲清脆的銅鑼聲響,評選正式拉開序幕。
“快,準備準備,注意外面的唱名聲,好好表現啊。”
聽到負責傳喚的侍女連連催促,小廳裡的美人們頓時緊張起來,屏住呼吸聽着外面的動靜,任由自己的媽媽或者侍女抓緊最後機會打理頭髮和衣飾。
“白門妹妹、香君妹妹,我也得過去等着了,回頭見。”
李十娘笑着打了聲招呼,便身姿嫋娜的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
看着這一屋子忙碌的身影,蘭猗不由好笑。雖說她並不是第一次參加評花榜,從前就連明月館內部都召開過小型花魁大賽,但這裡面的規矩和流程千篇一律,仍讓人覺得又無趣又費精力。
寇白門朝四處張望了一下,嘟噥道:“貞娘竟然不過來多叮囑我們幾句,跑哪兒去了?”
“估計在待客區歇着吧,我剛纔瞥到陳公子來了。”蘭猗小聲道。
她們的侍女被隔離在看臺上,並沒有跟進來,只因這兩個姑娘之前並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人都到現場了,還臨陣磨槍個什麼勁兒。這下眼睜睜的看着別的姑娘紛紛被一羣人熱情的圍着,而她們兩人孤單單的被晾在一邊,不免有點尷尬。
“咦,想必侯公
子也來了,會不會有點不方便呀……你不是纔給了他臉子看?”
寇白門忽然又想到了什麼似的,悄聲道:“不過,我聽貞娘說,侯公子被你拒絕後仍不死心,今兒一早便跟着其他公子們趕到這裡來了,看來誠意確實蠻大呢。”
“來了便來了,我不見他便是。”
兩人正咬着耳朵說話,忽然聽到外面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叫好聲。
原來,被請來暖場的梨園班子們十分賣力,分三班連場演戲助興,惹得觀衆們高興極了,瞬間暖熱了場子。司儀署的司儀是一個圓臉大眼的年輕公子,也是蔣遇函的昔年同窗,最擅長炒氛圍。
只聽得他透過一個小喇叭大聲說道:“方纔宛叔姑娘在池邊翩然起舞,揮毫潑墨,於舞動的同時完成了這一幅《空山新雨圖》,請各位貴客評判。”
“是,楊宛這麼快就獻完藝了?”
一些按捺不住的姑娘急忙跑到菱格小窗前,踮起腳尖張望。
只見碧水池外的待客區擺滿了小圓桌,每一張桌旁坐了三四位書生打扮的男子,或飲酒沉思,或品題高下,或題寫詩詞,而楊宛則面含羞澀的立在舞臺旁邊,團扇半掩遮面,緊張的等待着客人們對自己品頭論足。
過了一會兒,便有小書童將自家公子寫好的詩詞送上去,交給司儀吟誦出來,再由主判官孫武公過目,得到允可後,便將詩稿放置在寫有楊宛名字的小木牌旁,排隊等候最後評選。
這古代的選美與現代選美有異曲同工之妙,大約都是圍繞着“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考察,只是演變到明末時,已不侷限於每一項技藝都較真的“考覈”,而是讓美人們各自展示自己最拿手的技藝即可,將一場評花榜變成了“賞花詩會”。
“香君,這一回你終於願意唱《琵琶記》了,就連我聽了百八十遍,都沒聽過癮呢。”
寇白門笑意吟吟的拍了拍蘭猗的手,又嘟嘴道:“只可惜我
舞技不精,每次到了這種場合,只能彈琴度曲,旁人看着不免覺得乏味。”
蘭猗看着她沮喪的樣子,只覺得可愛極了,輕笑道:“可並不是任何人都能有幸聽到你即興度曲呢,我們家湄小娘這門絕藝,可不是那些凡夫俗子欣賞得了的。”
想起前幾日聽到的風聲,蘭猗又道:“對了,我一直忘了問你,聽說上次牧齋先生錢謙益大人給你題了詞,曰‘今日秦淮總相宜’,還託餘懷先生送來了明月館,是不是真的?”
寇白門微微一呆,忸怩了兩下,低聲道:“嗯,其實錢大人除了那首詞,還私下附了一封信,他是想替保國公朱國弼大人牽線來着,囑咐我如有時間便到他府上去坐一坐。”
朱國弼?
這位大官老爺的聲勢,蘭猗並不陌生,聽聞他曾多次在差役的護擁下到南京錢謙益府上拜訪,而相傳錢謙益正與柳如是往來密切,想必便是在交往之間聽到了寇白門的名聲,想從中撮合一段好事吧。
錢謙益是柳如是尊敬的老先生,蘭猗只遠遠見過他,對他印象良好。不過那朱大人嘛,只知道是位朝廷重官,也不知好不好打交道。
“湄小娘,你可得想好了,這人混跡官場多年,總不會是個好相與的角色,家中妻妾都不知娶了多少個了……”
聞言,寇白門眉間染上一絲憂愁,她何嘗不是這樣想呢?
尋常女子聽到朱國弼的聲勢,或許早已歡喜得忘了自己姓甚名誰,可她浸淫風月場合多年,對這些官員大臣早已有了深刻認識。
“唉,如果真被他看中了,我有什麼能耐反抗?”
她微微苦笑着道:“只好希望那朱大人是個有良心的人,莫害得我下半輩子過於慘淡無望,我便心滿意足了。”
誰會知道,寇白門這一番由衷的悽苦願望竟然成了奢求。僅僅幾年以後,那位聲勢顯赫的朱大人便降了清廷,企圖將她獻給北方來的滿賊韃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