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猗回過神來,順從的任由家僕們押着自己往外走,眼睛卻暗暗打量莊庭宋,心中計較着他會不會管一管陳德海這事。
女孩兒低垂着腦袋、目光閃躲的模樣並沒有逃過那雙犀利的眼睛。莊庭宋俊眉微皺,冷冷叫住林鵬程:“等一下!林管家,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莊公子,您可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什麼場景沒見過?可這府宅內發生的齷齪事兒,就不如我們這些做管家的清楚了。”
李長海撥弄着自己的指甲,皮笑肉不笑道:“林先生,我們燕子府七少爺素來與莊公子交好,想把這后街廢宅修整修整,打造成臨水畫舫的管理之處,可是每個月都要付銀子租賃的。你卻在這兒擺死人,可不大合適吧?”
林鵬程一時語塞:“這……這……”
和順挺有眼色見的,趁機解釋道:“是這樣的,四少爺。這個人是伙房的長工陳德海,偷了老爺書房裡的雙龍象耳青玉瓶。昨天咱們從他房裡搜出了玉瓶碎片,估計是打碎了玉瓶不敢聲張反而偷了去,他見事情敗露,不僅不知悔改,還對林管家一通謾罵,簡直不堪入耳啊……這不……教訓了一下,人就死了……”
他聲音越來越低,看着莊庭宋冰冷的目光,背脊上冷汗直冒,忙扯着蘭猗的肩膀,獻寶似的:“四少爺,這女娃兒正是陳德海的家人自願賣給府裡做賠償的。陳家自知理虧,不然也不會賣女作賠。”
劉氏眼見來了真正的貴人,模樣冰冷又傲慢,估計是個更不好惹的主兒。她心知自己太過魯莽,硬拿雞蛋碰石頭,這下也走不了回頭路了,只求貴人大發慈悲,大事化小纔好。當下連連點頭,應和道:“是,正是!我家小孩手腳勤快,最會幹活了。”
她看也不看蘭猗一眼,似乎捏準了這孩子的性子:沉默寡言,不懂得反抗。
蘭猗默然無語,心中冰涼。她雖是自願爲婢,但都是爲了報答陳德海的救命之恩,以免陳婉如遭殃。可沒想到劉氏竟如此狠毒,過河拆橋,真叫人寒心。
莊庭宋居高臨下
的看着蘭猗,波瀾不驚,緩緩道:“這孩子是燕子府的奴僕,怎能賣給莊府?李先生,燕七少爺不是在找一個小姑娘嗎?是不是她?”
蘭猗沒料到他竟還認得出自己,更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曾穿着燕子府的衣物。她聽到燕還的名字,心中莫名一顫,似乎被貓爪子輕柔的踩了一腳。
李長海笑了笑:“既然是咱府裡的奴僕,就算是跑了,七少爺又怎會費心去找?不過這女娃娃又落回了林先生的手裡,大概也是天意。”
莊庭宋俊眉微皺,有些不耐:“行了,那就物歸原主,待會兒麻煩李先生帶她回去。李先生,你慢慢看,有任何問題找林管家就行,我先走一步了。”
丟下這句石破天驚的話,他邁開長腿走了幾步,忽而又轉頭盯着林鵬程,冷聲道:“林管家,有些事我沒看到不代表我不知道,這種情況下不爲例。另外,罰和順半年月俸,交給陳德海的家人,再到賬房支一百兩銀子給他們做安葬費。”
半年月俸,九十兩銀子!和順眼前一黑,猛然回過神來,嚇得雙腿篩糠似的直抖。這可不是銀子的問題,幸好四少爺網開一面沒計較,若是挑明調查青玉瓶一事,定然討不了好!
而劉氏聽到連安葬費都有一百兩銀子,眼裡頓時放出不可思議的光,忍不住流露喜色,手腳微顫。
李長海嘿嘿暗笑,神色悠閒,對着面色慘白的林鵬程手臂一伸:“林先生,請!”
蘭猗看着劉氏瑟縮縮的接過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又招呼陳婉如一起將陳德海的屍體用白布裹了搬上騾車,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莊府後街,自始至終甚至看都沒看過自己一眼。
這人情世道,豈能用涼薄二字形容?
陳德海救了她一命,那她就用下半生的自由爲陳婉如贖身,也算仁至義盡了。至於劉氏母女日後如何生活,就看其造化吧。
與其入莊府爲奴,相對來說,燕子府可能是個更好的去處,說不定還能再次遇上好心的楚老伯,或許,也能遠遠看一眼燕還。曾經相依爲命的吳氏、
如柏、鵲喬先後離散,她無法挽留,無法逆轉,這人世間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命運的洪流,向來能淹沒人世間一切悲歡離合。蘭猗清楚的明白這一點,她別無選擇。
下午時分,李長海終於從莊府大門走了出來,拱手向林鵬程告別。兩人臉上帶笑,互相寒暄留步,轉身神色便冷了下來。
僕從服侍着李長海上了轎子,蘭猗也被侍衛抱上了馬背,騎馬跟在轎子後面。
一路緩緩走去,南京城街道的風光盡收眼底。熱辣的太陽漸漸褪去,隱匿在雲層之中若隱若現。美人窈窕,公子多情,一派旖旎。大街上的商販行人紛紛向他們投來各式目光,羨慕、好奇、驚懼、鄙夷,也有見多識廣的人們見怪不怪,並不在意。
時隔一年重遊南京,蘭猗滿心感慨,到底心境也不同了,從前慌里慌張顧着逃命,如今孤身一人反而看得開。
約莫半個時辰後,燕子府大門前的兩個石獅子頭漸漸映入眼簾,威嚴的正門緊閉,門外站着兩排共六個手持兵器的侍衛,滿臉肅穆,不苟言笑。
轎子旁跟隨的一個精幹的僕從輕輕敲了敲轎廂,小聲問道:“爺,走西邊角門還是東邊角門?今日三少爺出門去了,不在府內,七少爺好像又往郊外去了,咱們要不從正門入?”
七少爺燕還住在東邊遠心苑,三少爺燕衡住在西邊綠蔭苑,嫡庶有別,反而忽略了長次秩序。這三少爺脾氣暴躁,曾幾次找茬怒罵奴才們踏壞他的地盤。七少爺向來跟李長海不對路子,也犯不着去招惹。
因爲,“非主子不往正門入”,這是燕氏的規矩,沒人敢輕易破壞。
未幾,只聽得李長海慢悠悠的說了一句:“西邊角。”
“是。”那僕從揮了揮手,帶着衆人從大街左側拐向。
一行人悄無聲息的慢慢涌入西邊角門。身後,一輪又一輪的帶刀侍衛不斷關閉來路上的各式門檻;前面,一批又一批的小廝替換領路。蘭猗被放下了馬背,被迫跟着走出轎子的李長海步行入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