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貞麗被情人的態度嚇了一跳，眼眶頓紅，愁腸百轉，可這一次她卻鐵了心似的不願堵上香君一輩子的幸福，看着陳貞慧暴怒的雙眼，只含淚搖了搖頭。
蘭猗自然沒有錯過他們的動靜，看到義母爲難隱忍的神色，她遲疑了，退怯了，手心又微微出了一層薄汗。
罷了，罷了！
她輕輕握了握掌，冷聲道：“多謝燕公子擡愛，只是貞娘養育奴家多年，奴家尚未好好報答就要離她遠去，實在不忍。既然侯公子與奴家無緣，奴家就此先謝過侯公子的厚愛，但奴家也不願就此離開媚香樓……”
話還沒說完，她眼前一花，燕還已大步欺近，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冷聲低問：“你不跟我走？”
他靠得那麼近，長身玉立，壓迫得她幾乎要向外躲去才能勉強保持儀態，另一隻手不由輕輕抵住他的胸膛，兩人四目相對，均在對方眼中看到滿目火花。他隱忍多時，爲了她被世人非議，她還敢如此絕情？
蘭猗心中一酸，她怎會不想跟他走？
可是，卻不能。
“你怎能逼香君姑娘？”
侯方域再也忍不了，幾下拂開旁邊的阻攔，眼疾手快的握住少女另一隻手腕，大聲道：“香君不願意跟你，你還死纏爛打，要不要臉面？”
他突然察覺不妥，忙又改口道：“燕公子，請你自重。”
忽聽得身旁少女的冷喝：“放開我。”
侯方域一怔，竟發現李香君正冷冷斜視着自己，容顏絕色，欺霜傲雪。他微微顫抖了一下，不自覺的想要鬆開手，可一見到她眉眼間冰涼而誘人的神采，深深撩撥着他的心，竟不捨得就此放手。
猛然間，他胸口突然一痛，不由自主後退了幾步，雙手慌亂的撐住身後的桌子，被碰撞的碗筷噼裡啪啦碎落一地。不知什麼時候，燕還已出手讓他退開，他的胸前一片脹痛，臉色唰的慘白，一句“香君”卡在了喉嚨口。
“簡直是放肆！”
陳貞慧猛地推開李貞麗，毫不畏懼的怒視着那個高大的男人，喝道：“竟敢隨意傷人，這個地方還輪不到你撒野……”
“就輪得到你瘋狗亂咬人麼？”
莊庭宋懶洋洋的彈了一下他的肩頭，邪魅一笑：“陳公子，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這已經是在明目張膽的警告他了。
陳貞慧啞口無言，只氣得渾身發抖：“你們膽敢如此放肆，強取豪奪，真是沒有天理了……”
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南京按察使總督的公子，其父是朝廷正三品命官，又盤踞南京本地擁有百年基業，財大權大，輕易招惹不起。陳貞慧之父陳於廷雖曾官拜正二品左都御史，但逝世已久，縱然有些家底，卻只是在宜興有點影響力，他是萬萬不可與莊庭宋爲敵的。
莊庭宋嗤了一聲：“強取豪奪？信不信我拿金子堵了你的口？在風月之所講天理，相信也就是陳公子你這種人經常乾的事兒吧。”
“噗嗤……”
滿廳賓
客津津有味的看着他們打嘴仗，竟然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侯方域緩過勁來，咬牙切齒道：“貞娘，我爲這次梳攏宴花了這麼多銀兩，豈是你隨意推卸責任就能解決得了的？”
李貞麗不願被人誤會，立刻嗆聲道：“梳攏宴所費銀錢均是由我先行墊付，若侯公子與香君此番無緣，請把銀子全數擡走便是。”
“貞娘，你這可是翻臉不認人了！”
“侯公子別動怒，想必你也知道，以我的身份，向來是只認錢不認人的。”
簡直要氣炸了，這個出爾反爾該死的女人！
侯方域正要發作，只聽得耳畔一句冷冷的聲音淡然道：“侯公子，你所出的白銀黃金是從何處得來，想必沒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了。若是旁人知道了這錢財來源，你還能如此坦然麼？”
燕還這一句話猶如一聲驚雷，狠狠炸在侯方域心頭。他不可置信的回眸望去，彷彿見了鬼似的，臉色瞬間一片煞白，抖索着嘴脣絲毫說不出話來。
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知道！
這銀票、白銀和黃金根本不是侯方域出得起的，此番來南京江南貢院趕考，父親爲了讓他收拾心神全力應考，只封了供他吃喝用度的充足銀兩，至於與復社名流們整日聚在一起飲酒作樂，時間一長，他便囊中羞澀，入不敷出了。除了寄書信讓家裡多打點銀子過來，撒謊說用度大以外，他根本沒有辦法爲梳攏籌到足夠的禮金。
當初爲了取得李香君的信任，讓她傾心自己，言不由衷誇下了海口，他心中確實也十分渴望擁有這個絕世美人。當那一大筆銀兩輕而易舉送至眼前時，他終於放棄了堅守底線，答應了那個人的要求。
可是……爲什麼燕還會知道？
陳貞慧有些疑惑的看着侯方域，希望他趕快反駁燕還的胡言亂語，可只見侯方域身子抑制不住顫抖，眼睛不住的往後瞥去，似乎在尋求什麼人，他順着那目光一看，卻只見到一個略微眼熟的身影往外走去，燈火朦朧之下，隱約竟是楊龍友的模樣！
“朝宗，你怎麼了？”
顧不得侯方域一臉青白，陳貞慧忍不住爲他出頭：“雖說在這個地方都是錢說了算，可我不信香君姑娘果真絕情至此，對朝宗兄昔日的情意都能棄之不顧。香君姑娘，請你說句公道話。”
都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陳貞慧還要設陷阱讓她跳。
蘭猗冷冷一笑，毫不留情的譏諷道：“奴家從未迴應過侯公子一片好意，一切但憑貞娘做主。既然今日貞娘讓奴家自己拿主意，奴家又怎能委曲求全？侯公子，請回吧。”
“你！”
陳貞慧惡狠狠的指了指她，又狠狠瞪了李貞麗一眼：“好你個李香君！我們走着瞧！”他再也不願在這個丟進臉面的地方繼續待下去，長袖一拂，擡腿便往外走去。
“陳公子請留步！”
身後忽然響起少女清脆嬌媚的驚呼，竟是李香君出言阻止！
衆人正看得起勁，哪能讓陳貞慧就此走了，連忙七嘴八舌
的也幫腔讓他別忙着走。
陳貞慧站定腳步，冷冰冰道：“還有什麼好說的？”
蘭猗緩緩走上前去，福了一福：“奴家今日按規矩辦事，對得起天地良心，更不敢故意拂卻復社各位貴客的面子。燕公子出的價錢雖高，想要帶走我李香君卻有點難。”
她回頭直視着那個淡漠平和的男人，一字一頓道：“從今往後，李香君仍是明月館李貞麗的人，終身以燕公子爲良人，侍奉追隨他左右。倘若誰還看得起香君的話，必須先問過燕公子同意。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李貞麗失聲驚呼：“香君！香君！不可妄作主張啊……”
少女卻恍若未聞，偏過頭在醉墨耳邊低語了幾句，醉墨立刻招來幾個龜奴將燕還帶來的紅漆樟木箱子搬了兩個放到他身前。
“承蒙燕公子看得起，香君自知愚鈍，受不起這麼重的贖身禮金，這千兩黃金請公子帶回。”
這一番話鏗鏘有力，盤旋繚繞在滿廳賓客的心頭，似乎毫無迴旋之地。大廳頓時一片譁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已不僅僅讓人震驚，更多的是無法理解的詭異。
今日真是大開眼界！
自古以來，哪有姑娘拒絕恩客爲自己贖身之請，還把一半禮金退回去？
李貞麗的眼眶早已盈滿淚水，心中又酸又痛，百味陳雜，豐腴的身子幾乎搖搖欲墜。
寇白門一把扶住她的胳膊，暗中向她搖了搖頭，臉色無奈而瞭然。
香君的用意她們都明白，今日這個場面已無可挽回，爲了避免復社之人找明月館的麻煩，也爲了免卻以後心存不良之人前來鬧事，必須藉助燕子府和莊府的聲勢名望，才能繼續生存下去。
香君正是犧牲自己的從良之路來成全明月館啊！
燕還深沉的看着眼前的紅衣少女，臉色平靜無瀾，可眼眸裡墨色翻涌，似乎正努力壓抑着什麼不爲人知的情緒。他向來淡漠，從不輕易在人前泄露情緒，善於明哲保身。可自從遇到她後，他卻幾次三番心甘情願撕破自身僞裝，爲她出頭，爲她爭搶。
李貞麗垂淚道：“香君，爲娘不能如此犧牲你……”
你能爲我捨去多年眷戀的陳貞慧，我又怎能如此自私？
少女淡然搖了搖頭，依然靜靜的站着，倔強而獨立，她那麼嬌媚明豔，好像嬌弱的鮮花一般不堪風雨，可骨子裡透出來的傲然之氣卻那麼耀眼，光芒萬丈。她的脣角蜿蜒起一抹略帶羞澀的笑意，緩緩向男人走去，伸出纖柔白嫩的小手牽住他的手掌，柔聲問道：“公子，請與奴家行祭拜大禮吧。”
她的掌心柔軟，帶着涼薄的微汗，握在手心又軟又柔，竟似無骨。
燕還眉心微動，似乎卸去了千斤沉重，深邃的眸子驟然明亮起來。也罷，他一直是順着她的，只要她高興就好，多了這一次又有何妨？他輕輕呼了一口氣，不再猶豫，握緊她的小手，與她並肩往主臺位走去。
【作者題外話】：請原諒我起了一個這麼惡俗的標題（吐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