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兒手間一抖,絲綢緞單子覆住了少女的裸肩,她還是顧自睡着,連睫毛都沒顫動一下。若兒心底有些猶豫,暗底裡呼了幾次黑玉,卻是沒有響應。這時外頭的催促聲再度傳來,她不敢遲疑,硬着頭皮走了出去。
月華皎潔,花夭亭立院中,滿地的枯黃草被映得她整個人都散着光彩,更是奪人心魄。花夭笑着走了上來,因爲先前出去的女子還未被送了出去,兩人等在了一旁。
若兒心裡有些侷促,擔心自己沉不住脫口問了出來,只得低着頭。地上的枯黃中,多了無數的星點白花。
白花在了月光之下,輕觸着人的肌膚,月光如水,花如雨般綻開了滿地,本該是一片旎色,若兒卻不禁打了個寒顫。
花夭滿臉的笑意這時看來顯得分外虛假,她指着院中不知何時搭起的平臺說道:“那是迎月臺,等你們有了花紋庇護之後,我就教你們月傾舞。”
見若兒走上前去,摸着臺子旁邊密麻生着的花藤,以及那些還是帶着玉骨的花苞,花夭在旁再問道:“你剛纔爲何不喝下花露,先前回去的那名姑娘的你也是看到了,怎麼,到現在還是不喝?”
這名半路殺出的少女,嘴邊多了分憨笑,手在了那些花藤上一一帶過。花夭心底不知爲何,心底有了絲寒意,彷彿她的手是在了自己的身上摸過一般:“你...可是...不後悔。”
若兒搖頭嘆道:“月下花暗綻,可憐無人識。”
身後,又有了動靜,兩名家丁擡出了第二名送進去的女子。側邊的平房裡,房門微掩,裡頭只是透出一股子弱光。
花夭只覺得心底撲通地跳了起來,只到若兒的手放開了那些花藤。
等到少女跟着家丁走入了房裡,花夭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那些花骨。米粒大小的白花不知何時吐露了芳華,花夭肩側的月季花紋突地一痛,那股子從沒有過的痛意往全身迅速的蔓延開去。
花夭的眼陡然瞪大,這股痛,已經多年沒有經歷過了。她的衣裳被冷汗打溼,猛地用力,扯落了一手的藤綠,白色花瓣混到了土裡,褐色的土中,在了月的籠罩下,隱約成了紅褐色。
那名家丁將她帶到了門口,抽出了跟細滑的絲帶,綁在了她的眼前,然後迅速地退了開去。
眼裡已是一片漆黑,只聽得門自裡而開,耳邊傳來了陣枯朽的聲音:“進來吧。”
裡頭的聲音等了片刻,沒有聲響,又嘆了一句:“還真是成了老不死了,喝了那神智不清的東西,哪還能聽得見。”
若兒先前只是覺得有些不適,這熟悉的黑暗,讓她忘記了先前盤踞心間許久的那陣恐慌。雖然看不見,但她敏銳的感覺已經發現了,這房中和其他地方都是不同,該是點着尋常的燈火,空氣裡滿是松油的香味,使人的精神就是一振。
周邊一陣暖融,將入秋後的晝夜溫差消去了不少。
裡頭的老嫗這時也看見了帶了一身秋寒的若兒,只見她腳步遲疑了片刻,很是準確地朝自己走了過來。
少女停在了自己的身前,利落地扯去了眼前的蒙帶。兩人一時無語,只是彼此打量着。
老嫗的臉上扯出了絲嘲笑:“這可是奇怪了,居然還來了個腦子清醒的。”
若兒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的老嫗哪還有人的相貌。這人全身只剩得皮囊包骨,臉頰深陷,顴骨高聳。涸在眼窩裡的老眼早已黃濁不堪,這人該是有些年歲了,那日,花夭折稱呼她爲:花婆婆。
她視線下移,定定的落在了老嫗的那雙手上,蔥白玉手,就是自己這般花蔻少女,也是難求這樣的一雙手。十指如新剝玉筍,不見半絲手褶,這老嫗...
那老人似乎習慣了別人的這般巡視,她也不多話,叩着兩人之間的一方臺子,示意她趟下來。
這平房中除了明眼的鬆燈火把,就只有眼前的一張雲石案臺。檯面打磨的很是光滑,倒映出了兩人對比鮮明的兩張臉。
案臺有一人多高,兩邊擺放着大小不一的鋼針,再就是一旁花色亮眼的粉彩。若兒想着先前躺在了上面的女子,都是在了這無數的細針密紮下,身上跟着也是一陣痠麻。
那名老嫗看着乾瘦,個頭也是佝僂成了孩童大小,手上的力氣卻不小,她右手一拉,將若兒的手踝制住:“你看也是看了,既然進了這裡,乖乖躺下的好。”
若兒這時也是無奈,只得躺了上去,膚上立刻滑過一絲冰涼,她眼裡閃動了幾下,將那陣子寒意壓了下去。
老嫗木着臉,從旁取出了一杯酒,小心地清洗了起來,若兒在旁偷看,老嫗的濁眼裡這時才透出了些光亮。她擦完之後,就問道:“你要紋什麼?”
若兒認命地閉上了眼,感覺到身下的毛孔在了冰冷是的石案上一點點的張開,冷聲說道:“波斯婆婆納。”
花婆婆的那雙手如若上等的絲綢,同時也帶着幾分冰意,落在若兒身上時,不知爲何兩人都是一陣寒顫,聽到了這花名,針尖沒有落下,逼問道:“你說什麼?”
“波斯婆婆納,”若兒將手蒙上了雙眼,這房裡的鬆火不比鯨燈,還帶着不少煙塵,她只覺得眼裡一陣酸澀,見老嫗遲遲不下手,若兒撐起了身子:“花婆婆可是不知道何爲婆納花,下手有些生疏,那是一種隨處可見的野花,花色呈藍,植株矮小。”
若兒原本示意將花物紋在了手上,所以褪去了右手的衣裳,這時只覺得右手上的衣裳又落了回去。再起身時,只見花婆婆跪在了地上,眼裡涌着淚:“小芳主,你可是小芳主。”
若兒見了她的這般姿態,連忙勸阻道:“花婆婆,您這是做什麼?”
這地上的老人看着該是和芳菲老嫗差不多年歲,她的膝下一拜,自己可真是受不起。
見地上的老人還是恭敬地跪在地上,若兒只得上前將她拉了起來:“婆婆,你說的小芳主又是何人,若兒還真是不明白。”
花婆婆將她仔細看了一遍,一把將她的雙手牢牢拽住,不肯放開。若兒在了她的注視下,只覺得胸口中已經騰起了一股熱氣,她只覺得右手之中,那抹凝封在內的靈圖又要顯現而出。
這時外頭傳來了花夭的聲音:“花婆婆,你手腳可是越來越慢了,這麼簡單的一個花紋,居然費上了兩倍的時間。”
“你先躺下,”花婆婆將若兒不斷變化着臉色看到了眼裡,將她拉到了案臺旁。若兒只覺得全身燥熱,手心的花物莫名的掙扎着,再剩下發生的事情,她已記不得了,只記得手腕上似有針刺而過。
等到她再醒來之時,已經是回到了住處,看着四周,那些女子似乎已經醒了過來,每人都是相互稱讚着各自的花物,
若兒湊了上去,只見身旁的女子脖頸間多了一簇粉梅,花開五朵,暗藏芬芳。手下碰觸,只覺得鍼口整齊,毫無凹凸不平之感,這花婆婆又是如何將這些花紋刺得如此精緻。
一旁的女子也是起鬨着,要看若兒的花物。若兒正要回絕,只見一旁的女子圍了上來,拉過了她的右手,只見手裸內側,也是多了抹熟悉的藍紋。
相必是先前昏睡時,那花婆婆給自己紋上的,她心裡暗叫不妙,先不說這老嫗是敵非友,又是胡亂稱呼自己爲小芳主,這悄然問上的花物,只怕也是朵邪花。她心底原本打算,三日之後,如果還不能救出這裡的少女,就要先回了冰原,討些救兵過來,這可惡的印記只怕是要將了自己的行程全盤打亂了。
她心裡還是焦急着,就聽得外頭花夭的聲音再傳了過來,“姑娘們,你們都休息夠了,出來吧。”
衆人出了門,才發現外頭又是漆黑滿目。身旁的一名女子說道:“這整整一天天睡下來,居然不覺得肚餓,這也好,身量有輕了不少,學起舞來也是稱心不少。”
說話的女子先前在了衆人中看着還算得上豐滿,若兒再看她時,只覺得她的身子當真是瘦了一圈,她在細下看着,發現在這裡幾乎是所有人都成了一樣的身材摸樣,就是原先和自己說話的那名高挑女子,這時看着也是矮小了些。
這難道...是花物的作用,若兒心裡一驚,手觸到了自己的右手,纔是剛碰觸到,她也是一愣,自己的花物和別人的有些不同,摸在手裡,居然是有些凹凸不平。
花夭在旁說道:“我們今夜就要學得入門的舞蹈,明日日落月升之時,每人都需學會這最簡單的一舞。誰若是學不會,就是落選了。”
若兒本就心煩,聽了這話,心裡更是叫苦連跌,她從未學舞跳舞,這會兒功夫哪能一學就會。
花夭一拍手,走出了一名舞娘。若兒眼前一黯,認出此人正是那名叫做沈暖兒的女子。這時人魂已離,她只剩下一副軀殼,行走間本該僵,但見她一扭一擺間,卻很是生動。
她走到衆人前頭,也不扭捏,手中水袖輕輕飛起,只見月下滑過一道長虹,女子的身子就是如同化開的雪成了水般,四處擺動,這似乎是一曲...
花夭的聲音傳到了衆人耳邊:“一曲月侵舞,留下無數情。月神最是最愛花惜花,你們看清楚了,她的一舉一動,都要學的周全。”
一衆女子都是屏息看了着,那女子時而跳轉,身如浮雲,時而低下,姿如弱柳,只是看着,就覺得很是撩心,若兒只覺得身前的女子,就是用着生命進行着月神祭祀。
身旁袖風襲倆,那些本靜立在側細看的女子,都是舞動了起來。紛紛加入了花臺,夜間月影迷離,少女聲影如同花間精靈,如出一轍的身姿,近乎相同的容顏,這滿院的花間舞蹈,又是爲誰而動。
若兒也不遲疑,她很快也就發現,身旁的女子已經漸沒了神識,只是盲目地跟着沈暖兒,唯獨自己,手腳笨拙,根本不爲她們的舞蹈所惑。
她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自己在了人羣中胡亂竄動。這時,月已經下去了,太陽就要出來了,花夭只得說道:“先將人都送回去”
若兒這纔有機會停了下來,回到花中,這時上頭的月石黯了下去,旁邊的幾名姑娘倒頭就睡。
若兒哪敢睡下,只聽得門口傳來聲響,她連忙倒下裝睡着,只覺得手上被人輕拉了一下:“姑娘,你可是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