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家有喜事,遇故人
天大亮,枝繁從安平那兒聽到消息,流風休妻了,上官虹孤身一人回了上官家,自此常伴青燈。
水玲瓏對這項結果並不感到意外,諸葛流風連親生女兒都能繩之以法,何況是妻子?在他心裡,喀什慶的利益高於一切,當個人情感和民族利益相沖突時,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上官虹的苦肉計未必沒有打動流風的心,但她畫給他的風車灌溉圖更能讓生產條件落後的喀什慶受益,而且,她只畫了一半!流風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只能說,流風是一個爲了百姓心甘情願拋頭顱灑熱血的民族領袖,卻不是一個愛妻如命的丈夫,他是百姓的福星,卻是上官虹的悲哀。
水玲瓏取出另外一半圖紙,用錦盒封好遞到枝繁手上:“寄到喀什慶的諸葛家。”
當然,這種小手段沒有讓闔府上下知道,水玲瓏只和諸葛鈺提了提,諸葛鈺嘆了口氣,睚眥必報的小女人喂,誰惹了你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晚宴和前年一樣,設在空曠的草地上,從下午開始,鍾媽媽、枝繁和葉茂便同膳房的僕從們一起前往指定地點進行準備。諸葛汐有言在先不請冷幽茹,但那是諸葛汐的意思,諸葛汐嫁了人不必與冷幽茹打交道,她卻是冷幽茹的正經媳婦兒,二人擡頭不見低頭見,若非得得罪一個,她寧願得罪的是一年只回一兩次王府的諸葛汐。
水玲瓏親自去清幽院請冷幽茹:“母妃,今晚大家在湖邊吃燒烤和火鍋,您今晚方便的話便一起來吧。”
冷幽茹按住胸口,害喜嚴重,她又有些想吐了:“小汐和姚成也來嗎?”
水玲瓏點頭:“嗯,來的。”
冷幽茹看了看櫃子上的血燕和天山雪蓮,眼神微閃,雲淡風輕道:“我吐得厲害,吃不了那些,不去了。”
水玲瓏悄然鬆了口氣,如此,她便是兩邊都沒有得罪。
她深深地看了冷幽茹一眼,眸光有些複雜。
入夜時分,空曠的草地上架起了五個燒烤爐子,擺了三張小圓桌,老太君、水玲瓏、諸葛鈺和哥兒、姐兒一桌;甄氏、安郡王、喬慧和董佳琳一桌;姚府的人一桌。冷幽茹不來,皓哥兒便也沒來,王爺是有事外出了。
王府的人坐定,姚府的人才踩踏月輝而來。
姚成牽着諸葛汐的手,宛若一對濃情蜜意的新婚夫婦,在他們身旁,是蕙姐兒、霽哥兒和鑫哥兒。霽哥兒拉着諸葛汐的手,鑫哥兒牽着姚成的手,二人都顯得非常興奮,又叫又跳,乖巧可愛的蕙姐兒安靜地跟在後頭,小手放在姑姑姚欣的手裡。
姚欣穿一件素白上裳,一條綠色煙羅裙,頭上梳着垂鬟分肖髻,用珍珠串子固定,薄施了粉黛,眉形特別好看,不像尋常女子的柳葉眉,柔弱兮兮,她的有棱有角,眉峰尖銳,乍一看,頗有幾分英氣。
她和水玲瓏在三年前的賞梅宴上攜手拿下了紅隊冠軍,後又在姚家有幾番會面,彼此還算得緣。
水玲瓏衝她微笑頷首。
她也笑着點了點頭,只不過,她的笑容很淡很淡,像澄碧藍天下一片似有還無的雲。
“哎呀!我的曾外孫來咯!快來給我抱抱!”老太君朝兩個孩子伸出了胳膊,霽哥兒立馬甩開諸葛汐的手,撲進了老太君懷裡,“曾外婆!”
脆生生的,很悅耳動聽!
老太君樂得不行,趕緊從荷包裡拿出偷偷藏起來的“私房錢”遞給了霽哥兒一份子,霽哥兒結果糖,笑眯眯地道:“多謝曾外婆!”
鑫哥兒原本有些害羞不敢上前,但看着自家哥哥得了糖果,遂也壯了膽子走到老太君身邊,略侷促地喚道:“曾外婆。”
“誒!”老太君欣喜地應着,也給了他一顆糖果。
最後是蕙姐兒。
蕙姐兒擡頭看向姚欣,姚欣送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蕙姐兒也跟着一笑,明眸皓齒,清新可人,
她走向老太君,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蕙姐兒向曾外婆請安,曾外婆萬福金安。”
老太君慈祥地摸了摸蕙姐兒腦袋,遞給她一顆糖:“蕙姐兒真乖。”
“多謝曾外婆。”兩歲整的蕙姐兒吐詞清晰、溫柔知禮。她只打弟弟們三個多月,卻彷彿大了三整歲。
姚成和諸葛汐、姚欣依次向老太君見了禮,老太君笑着招呼他們坐下。
姚成、諸葛汐、姚欣帶着三個孩子圍成一圈,旁邊卻多出了一個凳子。
姚成笑着問向老太君:“奶奶您氣色不錯,身子很硬朗吧?”
老太君沒有否認:“多虧你爺爺這麼多年拉着我鍛鍊,總算練出一身硬骨頭!”
“沒看見父王和母妃,還有皓哥兒。”姚成四下看了看,疑惑地問。
老太君語氣如常道:“你母妃有孕在身,害喜嚴重便沒來,皓哥兒孝順,守她身旁陪着呢!”
姚成就露出欣喜和嚮往的神色來:“母妃和皓哥兒相處得真好。”
諸葛汐的臉色微微一變,打算替蕙姐兒布筷子的手又收了回來。
蕙姐兒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諸葛汐一眼,隨即低頭不語。姚欣忙替蕙姐兒布好筷子,姚成與老太君交談完畢看向自家人時並未瞧見這一幕。
等下人們陸陸續續將架子上的食材上齊全,姚府席位上空着的凳子也終於等來了主人。
荀楓風塵僕僕地從天下第一街回來,南方水患對大周的經濟造成了一定的衝擊,尤其諸葛家與南方素有經濟上的往來,承擔的損失也就越發不可估量。他光是清點賬目就花了整整三天時間,晚上基本只睡兩到三個時辰,便是來參加這場家宴他都是擠出來的時間。但身在王府,這些必要的應酬他無法推掉。
“奶奶!”他先是給老太君和甄氏見了禮,又看向姚成和諸葛汐,客氣道,“大姐夫,大姐。”過年的時候見過。
姚成很喜歡這位妹夫,兢兢業業,任勞任怨,簡直是新一代的勞動楷模,尤其……他的眼神閃了閃,走到他身邊,意味深長地笑道:“穆華,來,姐夫最近心情好,陪你喝兩杯!”
荀楓怔忡的瞬間已經被姚成拉到身邊坐下了,他左是姚成,右是姚欣。
這樣的安排……
水玲瓏靠向諸葛鈺,小聲道:“大姐夫不是不喝酒的麼?”酒量比郭焱的還差!
諸葛鈺左手攬住水玲瓏的纖腰,右手夾了一塊涮羊肉喂進她嘴裡:“荀楓等到桃花開了。”
桃花?
水玲瓏眉梢一挑,姚欣麼?
前世她不怎麼關注姚家,是以,並不記得姚欣的命運,但不論如何,姚欣都是沒與荀楓有任何牽扯的,這輩子卻陰長陽錯和荀楓攪到一塊兒了?
姚欣與她同歲,今年十八,原先姚老太君有讓姚欣嫁給雲禮的打算,冰冰成爲太子妃後,姚老太君歇了這個念頭。姚欣本人也並不屬於水玲溪、慄彩兒一類的攀龍附鳳型,印象中的幾次接觸,姚欣給人的感覺都是寫意恬淡的。譬如此時,她與荀楓同桌而食,就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嬌羞或窘然,只默默吃菜,誰與她說話她便回一句,並不主動找人搭訕,若硬說她有所主動,那也是格外照顧蕙姐兒,替蕙姐兒夾菜、剔除魚刺、剝蝦子……
水玲瓏撤回落在姚欣臉上的目光:“姚欣是知道的吧?”荀楓肯定不知。
“噠、噠、噠!”哥兒坐在特製的BB凳上,一邊叫,一邊拍搖鈴。
諸葛鈺夾了一小塊魚肉餵了姐兒,姐兒吃得歡,諸葛鈺笑了笑,又夾了魚肉送到哥兒脣邊,哥兒吐舌頭不吃,諸葛鈺塞進了自己嘴裡,吞下才答道:“嗯,她知道。”
水玲瓏狐疑地挑了挑眉,可她貌似不怎麼上心!想想也對,荀楓而今用的是穆華的身份,一介商人不說,還是個二婚,姚欣貴爲姚家嫡女,既無隱疾又非醜女,行情不該差到撿個二婚男人做相公。
她看向諸葛鈺,諸葛鈺舀了一勺子湯餵了她:“別看着我,我就只知道這麼多了。”
一頓飯,老太君和諸葛汐擠眉弄眼,自然沒逃過二房的眼睛。
甄氏放下筷子,蹙了蹙眉道:“你們看出什麼問題了沒?”
安郡王不解:“什麼?看哪兒?”
董佳琳垂下眸子,食不知味兒,此時聽了甄氏的問題,幾乎是下意識地道:“看二姑爺和姚小姐。”
表姐真是狠,爲了杜絕她與穆華來往,想出這麼一招。姚欣要容貌有容貌,要身份有身份,表哥是當今天子,姑姑是一宮太后,又云英未嫁……自己拿什麼和對方比?
喬慧順着甄氏的目光看去,笑道:“娘,我覺得二姐夫和姚小姐挺般配的。”雖說身份懸殊了些,二姐夫又有過一次婚姻,但二姐夫的的確確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女人夫婿就該挑這樣的。
甄氏不屑地嗤了一聲:“般配?一個是嫡系千金,一個是庶子商人,一個雲英未嫁,一個有過一婚,依我看,這姚小姐八成是有什麼隱疾嫁不出去,這才屈就答應與二姑爺攀親!十八了,這個年紀,呵呵呵呵……”
喬慧的眉頭頓時一皺,安郡王倒了一杯喀什慶的葡萄酒:“來。”
喬慧心裡憋了氣,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我不喝!”
甄氏“啪”的放下筷子,冷聲道:“這是你對自己丈夫說話的態度嗎?”
喬慧忙站起來,福低身子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
“你是什麼你是?”甄氏一把拉着她坐下,咬牙打斷了她的話,“想讓所有人都看着我苛待兒媳?你故意的是不是?和水玲瓏呆久了居然也學會這種旁門左道了?”
喬慧委屈,卻不敢接話。
看着風頭正盛的喬慧吃癟,不知爲何,董佳琳非但沒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之感,反而覺得……解氣!
安郡王拿起一串靠蘑菇遞到甄氏跟前,笑着打了個圓場:“好了娘,吃東西,生氣傷身,犯不着。”
用完膳,荀楓打算告辭,諸葛汐卻忽而笑着道:“哎呀,我想起來了,我約了大公主打馬吊呢!欣兒……自己回吧?”
姚欣的瞳仁一縮,老太君忙接過話柄:“哎喲,一個女兒家家的,怎好獨自走夜路?便是有車伕也是不放心的。郡王要陪小慧,小鈺要陪玲瓏,哎呀!華兒,那就你啦!你送姚小姐回府吧!”
董佳琳的眸光一顫,素手握成了拳頭。
姚欣蹙了蹙眉。
荀楓想着硬着頭皮道:“是。”
最開心的莫過於諸葛鈺,不管荀楓到底是不是慕容楓,又到底擁有着誰的記憶,反正荀楓告別單身就意味着永遠失去了和他競爭玲瓏的資格。
荀楓和姚欣往府門口走去,身後,老太君和諸葛汐相視而笑。
水玲瓏抱着昏昏欲睡的姐兒,薄脣勾起一個似有還無的弧度,觀察了這麼久,荀楓都沒有記憶復甦的跡象,這是不是說明她可以放心地告訴郭焱,穆華就是荀楓了?
衆人散去,水玲瓏和諸葛鈺一人抱着一個小寶貝,一起回往墨荷院,月光照着一家四口,頓覺幸福綿長。
喬慧摸着平坦的小腹,不知道自己和郡王能否也有這麼幸福的日子?
卻說荀楓礙於長輩的吩咐不得不硬着頭皮送姚欣回府,待到出了二進門,荀楓叫來王府的馬車,姚欣卻忽然轉身,禮貌地笑了笑:“那個,我只是走個過場,你應該也是,演戲不用太逼真。我坐自己的馬車回府就好。”
荀楓指向對面,木訥地道:“你說的……是它?”
“嗯?”姚欣一個旋身望向停放馬車的方向,就只看見一個幾乎要消失在道路盡頭的光影,她的素手一握,臉色不好看了。
若說荀楓總是看不慣這個女人,也看不慣那個女人,姚欣恰恰是一特例,他沒有心動的感覺,卻也沒從她身上找到一絲一毫膈應他的東西。荀楓面色如常道:“我送姚小姐回府吧,這樣我向老太君也能有個交代,姚小姐請放心,我眼下沒考慮過男婚女嫁,這門親事也就是……挑擔子一頭熱罷了。”
姚欣點頭,隨荀楓一起上了馬車。
車伕揮動馬鞭,掛了夜明珠宛若發光體般奪目的馬車緩緩駛離了王府。
姚欣不善言談,荀楓不願言談,一路上,二人靜默無言,耳邊劃過車軲轆碾壓地面以及駿馬“噠噠”輕縱的聲響。
荀楓閉上眼,開始思索拯救新一輪經濟下滑的策略。
姚欣看了他一眼,美男子見得太多,像諸葛鈺她從小看到大也沒什麼感覺,穆華容顏再俊美,在她看來也不過是一對藍粉骷髏。
她捧起書本,有一下沒一下地翻了起來。
就在二人以爲一切都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時,異變突生!
駿馬受了驚嚇,開始漫無目的地四處狂奔,車廂一個劇烈搖晃,姚欣撲向了荀楓。
脣瓣,軟軟地,貼住了他的,來不及感受初吻滋味兒如何,牙齒也磕到了他的。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姚欣痛得一聲悶哼,腥鹹的鮮血順着嘴角流了下來。
她忙推開荀楓,欲要借力返回原先的座位,誰料,馬車晃動得越發厲害,彷彿一個巨浪打來,她再次撲進了他懷裡。
這次,二人非常有默契地各自撇過臉。
未免她摔傷,荀楓伸出手臂穩穩地抱住了她。
“對不住了,姑爺!馬受驚了,奴才沒控制住!”待到馬車趨於平穩,車伕才抱歉地說道。
荀楓和姚欣都尷尬地眨了眨眼,姚欣迅速抽離他懷抱,坐回對面,一張臉紅得彷彿可以滴出血來。
荀楓清了清嗓子,繼續閉上眼睛,這回,卻無法再進入狀態了。
車伕掏了掏耳朵,壞壞一笑,又一鞭子落下,打向駿馬的頭,只聽得一陣高亢的馬嘶,馬車再次劇烈顛簸,姚欣一個不穩,第三次投懷送抱。
荀楓的濃眉微微一蹙,單臂摟住她腰肢,淡道:“就這樣吧。”
姚欣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馬車又行進了一段距離,其間不免又顛簸了好幾回,姚欣的第一反應是,回家要把大哥剁了餵魚!
“再轉個彎就到了啊!”車伕樂淘淘地道,“今晚呀,是我……”
話音戛然而止!
出於對危機的本能反應,荀楓一把掀開了簾子,幾乎是同一時刻,一道勁風打了進來,直直射向姚欣,姚欣兩眼一黑,軟軟地靠在了荀楓肩頭。
荀楓眸色一厲:“誰?”
……
“什麼?荀楓不見了?”聽完諸葛鈺的話,水玲瓏暮然睜大了眸子,“他不是送姚欣回府嗎?怎麼會不見?姚欣呢?”
諸葛鈺原本是有大壩的公務要處理,便去外書房開夜車來着,殊不知,安平忽然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說王府派往姚家的馬車出事了,車伕暴斃,姚欣昏迷在車廂內,荀楓不知所蹤。他打算親自去找,但得先和水玲瓏打聲招呼,免得她擔心。他凝了凝眸,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掠過一絲冷意,卻在看向水玲瓏時盡數變得柔和:“姚欣沒事,她就昏迷了,對方的目的是荀楓。”
姚欣是姚家嫡女,她若出事,整個京都都得變天,對方定是唯恐遭到姚家和雲禮的瘋狂通緝,這纔沒敢對姚欣動任何手腳。現在,姚欣已經被安全送回姚府,具體事宜得等姚欣清醒了方可問明。關鍵是,他們耗不起,所以,必須去找荀楓。
“你懷疑是誰?”水玲瓏心底有了答案,她相信諸葛鈺的心裡也有答案,可她就是想問,或許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是,她在害怕,害怕荀楓會恢復記憶。
諸葛鈺摸了摸她眉眼,寬慰道:“你別擔心,我會找到的,京城就那麼大點兒地方,翻個底朝天我就不信還把金尚宮那個老表態揪不出來!”
是啊,找是能找的,問題是找多久?萬一去得晚了,找到的是已經被金尚宮喚醒了記憶的荀楓怎麼辦?她原先覺得寫字條的法子挺管用,可現在她忽然不確定了。無論如何,一定要趕在金尚宮實施催眠術之前!
可京城那麼大?怎麼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們?她又沒在他們身上安什麼追蹤器!
追蹤器……追蹤器……
“啊!有了!”水玲瓏的腦海裡靈光一閃,“找李靖!金尚宮是躲在暗處的人,兔有三窟,我們不知道她藏哪裡,但李靖和水玲溪成親後一直居住李府!”
諸葛鈺親了親她鬢角:“嗯,我會辦妥的,你和孩子們先睡,我向你保證,如果我晚到了一步,我殺也會把荀楓殺死,絕不留下這個隱患!”
別!
水玲瓏幾乎要喊出這個字,因爲她答應了郭焱,如果荀楓不和她作對,她就放他一條生路,但話到脣邊又記起荀楓串通上官燕、金尚宮以及李靖做的種種惡事,她覺得,如果荀楓真的恢復了記憶,“死於意外”也不錯。
事實證明,水玲瓏的法子非常管用,諸葛鈺不費吹灰之力就在李靖的書房逮到了他,夜半三更,李靖不沉醉暖玉香懷,不流連紅粉花叢,卻埋頭與一堆賬冊和圖紙作伴,諸葛鈺的第一反應是,他很勤奮;第二反應是,他有抱負。
有抱負證明有野心,有野心便有突破口,而爲了實現抱負勤奮耕耘的人……最適合談條件了!
諸葛鈺輕輕一縱,躍窗而入,落在了李靖面前。
李靖被這突然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手裡的炭筆戳穿了好不容易畫了建築圖的圖紙,他又驚又氣又惱地瞪向諸葛鈺:“閣下是誰?爲何夜闖李府?”
二人雖是連襟,卻素未蒙面。
諸葛鈺的脣勾起一個似是而非的弧度,那聲,冷若冰霜:“連襟,妹夫,叫你那個比較好呢?”
李靖一怔,能喚他妹夫的人除了水玲瓏的丈夫諸葛鈺還能有誰?他終日與商賈打交道,爲低調行事,和權貴們接觸甚少。加上諸葛家和尚書府的關係欠佳,水玲溪更是和水玲瓏水火不容,他又怎麼可能有機會見到諸葛鈺呢?可儘管沒見過,經商多年的他還是能判斷出對方話裡的真假,特別是這人,簡直高貴俊美的不像話。
他定了定神,道:“哦,是姐夫啊,有失遠迎,姐夫有什麼事嗎?”
諸葛鈺沒功夫和他兜圈子,便開門見山道:“和你做筆交易,做成了,荀楓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從此將成爲真正的荀楓,而非一個任人猜來猜去的替補。”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是李靖,和前平南侯府世子荀楓沒有絲毫關係。”
諸葛鈺走到書桌旁,拿起他寫寫畫畫的圖紙,嘲諷地道:“你又娶水玲溪,又模仿荀楓的字跡,難道不是希望那些暗中勾結的黨羽或明面上看不慣荀楓的敵手,認爲你是改頭換面之後的荀楓嗎?睜大眼看清楚,你最大的敵人不是我,不是諸葛家,而是荀楓。但有金尚宮在你殺不了他。把他交給我,我比你更希望他一輩子都是穆華!”
人都是自私的,當你沒有機會去肖想什麼的時候尚且能老老實實,可一旦有誰撐開了你夢想的羽翼,你就會想要飛得高點、高點、再高點……
諸葛鈺李靖透露的三處窩藏點一一找了過去,終於在城南一處毫不起眼的農舍內發現了正在和荀楓脣槍舌戰的金尚宮。
“世子,你相信我呀!我真的是金晨!你脖子上戴的小木牌,你自己刻的!你掰開木牌看看,中央鑲嵌了一個小字條,寫着具體的更換記憶日子,以及整容日期,並有我和你的指紋按下的印泥,人的容貌可以改變,聲音可以改變,習性也不是不能改變,但世子呀,指紋是變不了的!”
這個法子,與水玲瓏用來抵制荀楓本身記憶的如出一轍!
荀楓的眼瞼猛一陣眨動:“你……你胡說八道!”
“世子爺啊,我到底有沒有胡說,你把木牌取下來看看就知道了!”
荀楓沉默。
金尚宮的眼神一閃,駭然失色:“世子!你該不會把木牌給弄丟了吧?還是你給水玲瓏了?”
荀楓就道:“我給水玲瓏了。”
金尚宮一屁股癱坐在地,彷彿天塌了一般,整個人都惶然無助了……
諸葛鈺想殺掉這個老禍害,但顯然,他低估了荀楓失憶之前的部署,這座房舍從裡到外共有機關十七處,暗衛三十名,諸葛鈺若貿貿然地和對方大開殺戒,其結果極有可能連自己也逃不出去。諸葛鈺犀利的眸光掃過房舍的每一處,最終把心一橫,破門而入帶走了荀楓。
當身後無數暗器夾雜着冰寒之氣鋪天蓋地而來,諸葛鈺帶着沒有武功的荀楓左躲右閃,時間彷彿倒回多年前,漠北營地,他們也是這樣出生入死。
看着諸葛鈺費盡全力保護他的樣子,荀楓瀲灩的眸子裡涌上了一層堪稱“陌生”的情緒。
……
翌日,老太君將荀楓叫去了天安居,並笑容滿面道:“華兒,奶奶叫你來,是想問你一件事。你對姚小姐感覺怎麼樣啊?”
昨晚搭救完荀楓之後,諸葛鈺又即刻前往姚家,與姚家統一了口徑:車伕是醉酒駕車跌落摔破頭顱而亡,隨後,穆華親自驅車送了姚欣回府。至於姚欣昏迷,穆華失蹤的事則“人間蒸發”了。這麼做,主要還是爲了保全姚欣的名節。
荀楓神色複雜地看向老太君,預備說,我暫時沒有娶妻的打算,等皓哥兒再長大一些我仍然要帶他回南越的,可腦海瓜子轉了轉,最終決定把馬車上的事和盤托出,畢竟男女授受不親,碰了對方是不是就該負點責任?“是這樣的奶奶,昨晚馬車顛簸,我和姚小姐……不得已……呃……碰……碰到了一起,我沒有佔她便宜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姚小姐不嫌棄我身份卑微又成過親還有兒子,我願意負責。”
老太君就笑得合不攏嘴兒。
另一邊,姚大夫人也是拉着女兒的手問長問短:“女兒啊,你……你的嘴怎麼破了?”
姚欣扶額,無言以對。
姚大夫人是過來人,瞧女兒這神色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心中暗把穆華罵了千百遍,沒成親呢便佔起她女兒的便宜了?可見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想起兒子講的買通車伕的話,她又覺得或許是自己女兒強“咬”了穆華。
她笑着道:“女兒,你喜不喜歡穆華?”
喜歡個鬼呀!
那麼死氣沉沉的一個人,除了空有一副好皮相,真不知還有什麼拿得出手的?
要不是晚上和他同桌吃過飯,確定他胃口正常、呼吸正常,她大概會以爲馬車裡抱着她的是一具殭屍!
太冷了,好吧?!
不知想到了什麼,姚欣漠然地眨了眨眼:“我的親事我做得了主麼?”
姚大夫人想也沒想便道:“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姚欣一把朝後一仰,躺回了牀上,並拿被子矇住腦袋:“那你別再問我!”
姚大夫人就笑了,這是……答應了?呵呵……總算要嫁出去了,差點兒以爲她要做一輩子老姑娘呢!
荀楓和姚欣的親事就這麼定了下來,消息放出去後,整個京城都轟動了!姚家嫡女居然要嫁一個二婚的商人爲妻!這得哭瞎多少京城才子的眼?早知道姚欣喜歡庶子,喜歡二婚,喜歡商人,他們這些高門寒門子弟何須潔身自好?何須寒窗苦讀?直接先成一次親得了!
荀楓堅持要搬出府分家獨過,沒成親呢尚且有理由呆在王府,一旦成親就代表着他和王府再無干系,依舊住在王府算怎麼回事兒呢?偏老太君不許,諸葛流雲不讓,皓哥兒捨不得,且抱着他一直默默垂淚,不想他走,也不要隨他走,皓哥兒要他,也要冷幽茹。
搬出府的事兒不了了之,婚期卻在合了二人的庚帖後新鮮出爐:十月初十,黃道吉日,宜嫁娶。
清冷多年的王府自從水玲瓏過門後,繁榮程度直線攀升,先是哥兒、姐兒出世,再是皓哥兒與荀楓來臨,後又有絕育多年的冷幽茹懷孕,現如今荀楓面臨大婚,就差二房傳來喜訊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諸葛家這種運勢。今年南方水患嚴重,江總督親自奔赴抗洪搶險第一線,在指揮士兵們鞏固堤壩時突然遭遇洪峰來襲,被困在孤島,未等救援人員抵達,他與五十多名士兵便悉數被洪水沖走,打撈了足足七天,只打撈到十四具屍體,其餘的……全都餵了江河的魚,包括江總督。
水玲語盼星星盼月亮,年初才盼來一名胖乎乎的兒子,兒子還沒叫上一聲父親便從此與父親陰陽兩隔。水玲語帶着兒子回了京城,目前住在尚書府。
而原定於七月底回孃家探望水玲清和老夫人的水玲瓏,因爲幫着冷幽茹籌備荀楓與姚欣的親事而一度耽擱了行程,直到八月底老夫人壽辰,水玲瓏才和諸葛鈺一同前往了尚書府。
沒帶哥兒和姐兒,二人有些咳嗽,不適合去人多的場合,水玲瓏便叫小夏和秋三娘抱了孩子去老太君的院子,喬慧也從旁照顧。
等水玲瓏和諸葛鈺帶着賀禮抵達尚書府門口時,恰逢一輛從皇宮駛來的馬車停在了不遠處,緊接着,二人就看到四名宮女、八名太監一字排開,垂首順目,將一名穿着寶藍色宮裝的美麗少婦迎下了馬車。
少婦梳着百合髻,簪一支六尾鳳釵、一對紅寶石金石榴花鈿,並一朵開得嬌豔的紫羅蘭,她的鞋面用足金線繡了飛鳳,踏在地上,灰色地板彷彿瞬間活色生香。
一名模樣清秀的小太監躬身遞過胳膊,她探出月光般夢幻美麗的手,輕輕搭在其上,端的是梳雲掠月、傾國傾城。
似乎感受到了水玲瓏的注視,少婦淡然撇過臉,秋波盈盈的眸子一片冰冷,直叫人望而生畏,卻在看清水玲瓏的樣貌時溢出點點笑意:“玲瓏,好久不見。”
水玲瓏和諸葛鈺行至她身邊,微笑着打了招呼:“是啊,姑姑,好久不見。”
水沉香用帕子掩面,笑得眉眼彎彎:“說不定以後,能經常見。”
言罷,扶着小太監的胳膊,先水玲瓏一步,嫋嫋娉娉地步入了尚書府房內。
水玲瓏的笑容漸漸收攏,她不會記錯,水沉香是被太上皇親自下旨打入冷宮的廢妃,雲禮登基後,她的位份往上提一提,也至多是個太嬪,可瞧啊,她今天的排場完全是太妃的儀仗。
“水沉香怎麼出冷宮了?別告訴我太上皇人在漠北,還念念不忘老夫人的壽辰,專門下旨冊封水沉香爲太妃,並許她出宮探親。”水玲瓏狐疑地問向諸葛鈺。
諸葛鈺濃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了水沉香的背影一眼:“李妃懷孕了。”
李妃,李靖的妹妹,與顏妃並駕齊驅,位列正二品妃,據說頗得太后的歡心。
“所以,這是李妃替水沉香求的恩典?”恩典到令上位者忤逆先皇旨意,破格允許水沉香出冷宮並出皇宮替老夫人賀壽?如果是太后給的恩典還好,若是來自雲禮,冰冰心裡該難受了。水玲瓏眨了眨眼,“說不定以後,能經常見”,這是李妃的原話,水玲瓏總覺得李妃好像在暗示什麼,會是什麼呢?
“別理她,左不過是瘋女人一個,何懼之有?相公在呢,決不讓你受欺負!”諸葛鈺摸着她因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頭,豪情萬丈地道。
水玲瓏不可置否:“嗯,或許是我想多了。”但看了一眼大氣恢弘的水府牌匾,老夫人身子骨沒好利索,卻舉辦了壽宴,她隱約覺着其中是藏了玄機的。
這次壽宴並非是像郭老太君曾經舉辦的大規模社交型活動,它更像一場家宴,賓客們都是親戚,有水玲瓏夫婦、水玲溪夫婦、水沉香、水玲語,以及丞相府的秦之瀟夫婦。
秦之瀟在去年年尾完婚,娶的是戶部尚書千金盧敏,盧家雖沒能位列京城十大家族,卻也是備受矚目的簪纓世家,盧家祖上曾出過一百一十八名位朝廷命官,其中丞相兩位、太傅三位、內閣大學士七位、尚書十六位,屬於真真正正的書香門第。若非盧敏是庶女,這與盧家攀親的機會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庶子秦之瀟的頭上。
水玲瓏一繞過紗櫥進入女賓們談話的隔間,便看見盧敏正笑着與水玲語說着什麼。盧敏的容貌算作中上乘,膚色白皙,眼眸清亮,身材略有些豐腴,與生完孩子依舊亭亭玉立的水玲語相比,她顯得平凡許多。聽到腳步聲,盧敏擡頭望去,就發現一名約莫十八的妙齡少婦款款而來,她上着一件正紅色梅花銀上裳,下着一條素白月華裙,裙裾用金線繡了晨曦,又輔以紅寶石宛若朝陽,這身打扮,對於閱歷豐富的盧敏而言不難猜測它的價格,至少百金。然,這不是最令盧敏驚豔的,最令她驚豔的是普通女子穿這種衣裳都會被衣裳本身給壓得嚴嚴實實,這名女子卻穿出了絕豔天下的貴氣!
這人是……
“大姐,你來啦!”水玲語眼睛一亮,起身,親熱地將水玲瓏迎上了炕頭坐着,大抵是喪夫憂慮的緣故,水玲語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
盧敏恍然大悟,原來是賞梅宴上大放異彩的文試冠軍,難怪氣度如此不凡:“世子妃。”她行了一禮。
水玲瓏客氣地道:“表嫂不必多禮,這是家宴。”
盧敏笑了笑,仍難掩拘謹,不僅她,其實就連水玲語水玲瓏面前也提不起一絲一毫的底氣。
丫鬟奉了茶,水玲瓏端在手裡,笑容和善道:“表嫂和三妹聊什麼呢這麼開心?講出來也讓我樂呵樂呵。”
盧敏笑而不答。
水玲語較爲自然地接過話柄:“我們在說還沒開席呢,表哥和大哥就拼酒醉得一塌糊塗!待會兒真正開席,還不得被大姐夫給灌死?”
典雅別緻的房間,水敏玉半躺在牀頭,秦之瀟坐在他對面的杌子上,剝着荔枝。
自從他嗜好龍陽的事兒在錫山學院曝光,他的仕途前程毀於一旦,現在,他連水家繼承人的資格也要拱手相讓,讓給誰?水敏輝那個賤種!原本呢,他藏拙多年,就是不希望自己太引人矚目,從而暴露了某些特殊嗜好,可就在他打定主意一鳴驚人的時候,卻有人橫插一槓子,雞飛蛋打,將他的名聲、前程毀得乾乾淨淨!
試問,這口氣,他如何咽得下?
“哼!別以爲我不知道那兩個小美人兒是諸葛鈺送到我身邊的!勾引我讓我神魂顛倒無法自持,又悄悄將院長請到課室……我那時也是年輕氣盛了些,這才着了諸葛鈺的道!結果,一失足成千古恨,弄得我形同廢人,連出一趟大門都覺得膈應!”
秦之瀟將剝好的荔枝喂進水敏玉嘴裡,憤憤不平道:“諸葛鈺可惡!水玲瓏也不遑多讓!我算是想明白了,當初我和水玲語莫名其妙睡在了燕蘭軒,不正是她派柳綠做誘餌,引誘我去的?他們這對夫婦,果真是蛇蠍心腸!”
他渾然忘了,當初的蒙汗藥是水敏玉給的,要迷暈他的並不是水玲瓏。而他之所以上當,也是自己疑心作祟,柳綠可沒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他去燕蘭軒。但他這種人,又怎麼會從自身尋找錯誤呢?他永遠認爲對的是自己,錯的是別人。所以,水玲瓏,該恨!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水敏玉和他思想境界一致,階級目標一致,連憎惡的對象都那麼破天荒的一致,他們是萬惡的諸葛夫婦一手殘害出來的悽苦良民,身上揹負着無法直視的失意人生,他們要做的,就像暴政下不忍受辱的百姓那樣,揭竿起義!
水敏玉吃完荔枝,吐了荔枝核,瞳仁一縮,一股森寒之氣漫過眼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等了兩年,可算是等來了一個機會!”
秦之瀟的眉心一跳:“表弟,此話怎講?”
水敏玉看向他,不懷好意地笑了:“諸葛鈺毀了我的錦繡前程,我也要滅了他最在意的一切!”
“他最在意的一切?什麼?水玲瓏嗎?”秦之瀟疑惑地問。
水敏玉卻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而是說道:“有些人,不給他點兒教訓他永遠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秦之瀟的頭皮一麻:“表弟你有把握嗎?諸葛鈺可不好對付,他們夫婦今兒是一起來的就更不好對付了。”
水敏玉擡手,細繪起他俊逸的眉眼:“所以,得表哥你幫我一把,就不知表哥……想不想也出口惡氣了。”
秦之瀟微微一愣,水敏玉湊近他,在他耳旁小聲說了幾句,秦之瀟勃然變色,隨後他看了性感俊美的水敏玉一眼,眸色一厲,水玲瓏啊水玲瓏,我雖然和你沒太大仇恨,你整了我一回但也不算太過惡劣,但誰讓你得罪了表弟呢?那麼我唯有對不住了!
------題外話------
票票君你在哪裡?
看我睜大水汪汪的綠豆眼,等你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