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濃情蜜意,燕城少女
甄氏躺在牀上,連早飯也沒去吃,一直氣到現在。
流珠奉了一杯枸杞菊花茶,輕聲勸慰道:“夫人消消火吧,您最近老生氣,對身子不好。”
“好不好又有什麼關係?反正也是沒人疼的!”女人在面臨困難時下意識地會想到自己的男人,甄氏也不例外,她想諸葛流風了,想得心一抽一抽地疼,“如果早知道結局還是姝兒被送回喀什慶,我和銘兒又何苦鬧上這麼一出?現在好了,姝兒回了,我與銘兒卻是怎麼也回不去了!”
流珠不語,當初他們幾個誰也沒想到四小姐是蓄意謀害了林小姐,都以爲她是無心的,族長卻執意要四小姐給林小姐抵命,而今細細想來,或許知女莫若父,族長一早便猜到了事件的始末,這才下了那樣的決斷。偏老太君、二夫人和安郡王不滿族長的決斷,想着法兒地折騰到了京城,結果呢,二少奶奶滑胎了。害死郡王的第一任妻子,又害死郡王的第一個孩子,難怪郡王這回也不替四小姐求情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甄氏永遠不會從自己身上找尋失敗的關鍵,她只認爲是別人對不起她、對不起諸葛姝,也對不起安郡王。她咕嚕鼓勵喝了半杯枸杞菊花茶,心氣兒順了些,仍喘着道:“昨晚郡王不是在陪二少奶奶嗎?怎麼突然來了湘蘭院?也沒人稟報我!”
“是郡王不讓內院的丫鬟稟報的,說看看四小姐就走,不必驚擾夫人。”流珠答道。
甄氏冷冷一哼:“未免也太巧!水玲瓏一邊兒套着四小姐的話,郡王就一邊兒在門口聽牆角!還有萍兒!老太君留下她照顧二少奶奶,她就給我照顧到四小姐門口了!一定是水玲瓏,是她變着法兒地套了四小姐的話!”
流珠暗暗搖頭,夫人啊夫人,您現在不應該怪罪四小姐害了二少奶奶的胎嗎?四小姐沒做虧心事,郡王偷聽一百次牆角也不會發火,世子妃是可惡,但事情的癥結在四小姐的身上,您在怪世子妃之前,得先怪四小姐喪心病狂纔對。當然,這些話放在心裡想想就好,真要說出來她是不敢的,世子妃惡也好,善也罷,只要二夫人與對方勢不兩立,她便也也只能站在二夫人的陣營。
甄氏一人唱着獨角戲:“我以爲她好欺負呢,原來不是啊!哼!上次世子以郡王的前途來要挾我,肯定也是她指使的!我就說呢,世子向來敬重長輩,怎麼會爲了一個外人與郡王反目?分明是有人吹了枕旁風!”
這一點流珠聽着覺得好像是這麼回事兒,不由地開口附和道:“誰說不是呢?郡王是世子爺的堂弟,有血親關係不說,戰場上又一同出生入死過,世子爺怎麼着也不至於拿郡王的前程開玩笑的。”
“是吧是吧?都怪那個狐狸精!”甄氏越說越惱火,將剩下的半杯枸杞菊花茶也喝進了肚子,忽而又記憶大公主的威逼利誘——“聽說郡王在在吏部謀了份官職,可喜可賀啊,正好,吏部尚書與我公公是莫逆之交,今後郡王在仕途上若有什麼需要肅成侯府幫忙的地方儘管說,咱們肅成侯府比不得王府尊貴,但通融吏部的各種關係還是不在話下的,誰讓咱們倆家是姻親呢?我等着小慧誕下郡王的長子,好喝杯侄兒的滿月喜酒呢。”
甄氏按了按隱隱發暈的頭,累極了似的嘆道:“安郡王和董佳琳行房後,別忘了喂避子湯。”
流珠愣了愣,點頭:“是。”
不知想到了什麼,甄氏忽而坐直了身子,看向牆壁上的沙漏道:“郡王下朝了沒?”
流珠看了看沙漏,輕聲道:“下了,再過一刻鐘就該回府了。”
甄氏的柳眉微微一蹙,露出幾許倦怠之色:“叫他直接去二少奶奶的院子,今晚哪兒也別去了,晚飯你稍後給他倆送。”
流珠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甄氏的意思:“好,奴婢這就去門口等郡王。”
“慢着!”流珠剛走了幾步,又被甄氏叫住,甄氏似笑非笑道,“王妃的生辰快到了是不是?”
流珠心想,老太君讓你負責,你不是最清楚的麼?問我幹嘛?
甄氏意味深長地笑了……
紫荊院內,杏兒揉了揉快要斷掉的腿,忍住疼痛問道:“郡王呢?回府了沒有?”
杏兒咬了咬脣,低聲道:“回了,在二少奶奶院子。”
董佳琳的心裡一陣泛酸:“沒……去天安居陪老太君用膳嗎?”
“沒,陪二少奶奶在屋子裡吃。”杏兒說着,來了幾絲火氣,“姨娘,二少奶奶已經說清楚您是冤枉的了,郡王怎麼還不過來看您?難道,郡王真的……愛上二少奶奶,從此不管您了嗎?”
她們與府裡大多數人一樣,並不知曉諸葛姝的內幕。這便是妻和妾的區別了,安郡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喬慧,卻沒向董佳琳解釋半句。
董佳琳委屈得眼淚直冒,不動聲色地拭去淚水,道:“別瞎說了,郡王不是那種薄情寡性之人,二少奶奶滑胎身心俱損,我這點小傷和委屈和她比算什麼?”
杏兒撇了撇嘴,憤憤不平道:“依奴婢看,郡王是怕了肅成侯府才這樣冷落您的吧?大公主今兒來過,看來在權勢和前途面前,什麼情啊愛的都無足輕重了。”
這丫鬟真會戳人心窩子!董佳琳蹙眉瞪了瞪,閉上眼躺在了牀上。
“姨娘,咱們是不是得做些什麼?”杏兒天真地問,董佳琳不理她,她接着道,“咱們從前住姚府的時候,小青是怎麼與二少奶奶爭寵的,您還記得嗎?”
董佳琳睜開眼,幽怨地看着她,示意她閉嘴。
杏兒卻有話不吐不快:“姨娘,人貴在認清自己的身份,說句誅心的話,您既然選了這條路,就必須好生地走下去!當初二少奶奶問您,是做寒門妻還是做高門妾,您一直不表態。三公主生辰,姚府宴請四方,二少奶奶爲您製造了偶遇太子的機會,可惜你不僅您,郭小姐、慄小姐和姚小姐都沒入太子的眼。”
這丫鬟的話術極好,若單說董佳琳沒入太子的眼,董佳琳心裡難免滋生牴觸情緒,而牴觸情緒一生,後面她再講什麼董佳琳也是聽不進去了。
董佳琳撇過臉,杏兒又語重心長道:“再後來,王爺出事生死未卜,大姑奶奶一蹶不振,二少奶奶便讓您留下照顧大姑奶奶,其本意就是希望將您在大姑奶奶心裡地位往上提一提,這樣,等大姑奶奶痊癒,作爲回報,必定對您的婚事有所照拂,高門妻也不是不可能的。偏偏,您相中了郡王!唉!別的彎彎道道奴婢不懂,奴婢只知道郡王有個厲害的娘,決不會允許自己兒子娶個孤女。您比奴婢聰明,您肯定知道結局是什麼,卻仍飛蛾撲火地往上湊了。如今夙願得償,您成了郡王的女人,卻反倒擺起嫡妻的譜兒,不屑使那狐媚手段了?您不是嫡妻,郡王沒有義務照顧您的感受!就拿姚家二少爺舉例子,二少爺有通房,還不只一個,可二少奶奶哪怕是打個噴嚏二少爺都特地囑咐廚房的人燉一鍋薑湯,這是男人對嫡妻的尊重,打小爹孃就是這麼教的!但是姨娘,您沒有這種特權!您不去爭取,就什麼也得不到!”
董佳琳拉過被子,矇住了頭。
下午,水玲瓏閒來無事,又在房裡搗騰起了美食,她昨兒發酵了牛乳,今天正好做成濃濃的酸奶,又切了一些水果如鳳梨、藍莓、橘子和蜜瓜放在裡面,香噴噴好吃看得見的水果沙拉橫空出世!
諸葛鈺下朝歸來,一進屋便聞到一股子酸甜酸甜的氣味兒,他喜甜,饞蟲一下子被勾了起來!
水玲瓏笑眯眯地迎了上去,像小兔子一般,腳步輕快得彷彿有些蹦跳,這可嚇壞了諸葛鈺,他大踏步上前將水玲瓏抱入了懷裡,說道:“不怕摔着自己嗎?要做孃的人了,越活越回去!”責備的口吻,寵溺的眼神,隱約還有那麼點兒得瑟的意味,初見她時,她通身的老成氣質簡直比他父王的還多上三分,不看她的臉,只聽她講話的邏輯和語氣,權當她活了好幾十歲呢!不得不說,能把她養得返老還童,他覺得自己很牛掰!
水玲瓏也說不清爲什麼,反正最近見了他就特別高興,水玲瓏捧着他的臉親了親,又砸了砸嘴:“好鹹!”
諸葛鈺就笑,低頭吻住她的脣,含着說道:“好甜!”看着她嫩白肌膚依稀殘留着他種下的愛痕,她或微仰着頭,或咬住他肩膀,因承受不住愉悅而低低抽泣的模樣頃刻間像電流漫過他內心的每一個角落,手,開始不規矩地撫摸她的腰肢,爾後趁其不備滑入了她的雲裳。
“啊?”水玲瓏一聲驚呼,趕緊隔着衣服按住他肆意妄爲的手,幽幽地瞪他,“不許胡來!”
大白天的做這個,他到底知不知羞?
諸葛鈺惡趣味地在他兒子的口糧上咬了一口,水玲瓏惱羞成怒,捶了捶他胸膛,道:“真的不許鬧了!趕緊換身衣裳、洗個澡,我做了好吃的!”說着,就擡手解他朝服的扣子。
諸葛鈺攤開雙臂,眉頭卻是一皺:“你又下廚房了?”
水玲瓏笑得眉眼彎彎:“沒,在房間里弄的。”
諸葛鈺神色稍霽,瞟了一眼她微凸的肚子,眸光微微一顫,按住她的手道:“我自己來,你坐。”
水玲瓏也不矯情,就在桌邊坐下。
諸葛鈺脫了朝服,入淨房洗漱了一番,又換了件寬鬆的金線獸紋月牙白錦服出來。
水玲瓏伸出手,咫尺之距卻仍想拉拉他的手,諸葛鈺握住她的手坐下,嗯,他是真感覺到水玲瓏越來越粘人了,他笑着看向她,有些意味難辨。
感受到他異樣的注視,水玲瓏頗不自在,探出手按住他眼睛:“看什麼看?又不是沒看過!”
她按他的眼睛,他就按她的……
水玲瓏遽然抽回手,哭笑不得:“流氓!”
諸葛鈺將她纖細的十指合握掌心,望着她幽若明淵的眼睛,十分認真地道:“是不是愛上爺了?”
水玲瓏眨了眨眼,一把端起桌上的鎏金琺琅圓盅,清了清嗓子道:“不吃算了!我給奶奶送去!奶奶可是饞得不得了呢!”
“哎哎哎——誰說不吃了?”諸葛鈺搶過圓盅放回桌上,打開蓋子,又拿起盤子裡的勺子,看都沒看清便舀了一口塞進嘴裡,冰冰的、酸酸的又甜甜的,還有一股他以往特討厭的奶味兒,但現在他覺着格外香濃,好像還有鳳梨,他吞下嘴裡的東西,“這是什麼?”
水玲瓏含笑道:“能吃出來麼?”
諸葛鈺又吃了幾口,簡直……愛不釋手啊!難怪老魔頭和父王都變着法兒地往墨荷院送食材,這女人的手藝真是太好了!菜做得好,零嘴兒也做得好。
“寶貝兒!”諸葛鈺笑着喚了一聲。
水玲瓏狠狠一怔,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諸葛鈺癡癡地笑:“爺真娶了個寶!”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水玲瓏一邊掉着雞皮疙瘩,一邊也頗有些洋洋自得:“到底吃出來了沒?”
諸葛鈺喝了口清水,滿是讚許地道:“幾樣水果爺還吃不出來了?鳳梨、藍莓、橘子和蜜瓜。”
“還有呢?”水玲瓏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眸追問。
諸葛鈺的舌尖舔了舔脣瓣,道:“醋!”
“哈哈哈哈……”水玲瓏倒在一旁的貴妃榻上,肚子都要笑疼了,哎喲,他怎麼吃的?竟然吃出醋味兒了。
諸葛鈺濃眉一挑,一本正經道:“難道爺猜錯了?你沒放醋,牛乳怎麼酸酸的?”
過程就別告訴他了,很多美好的事物一旦被知曉了其製作過程大概都會失了三分味道,比如酸奶,比如臭豆腐。水玲瓏坐直了身子,費了老大的勁兒才堪堪忍住再次發笑的衝動嗎,說道:“好吧,你就當放了醋吧。”
這是沒放?想繼續問,可一對上她那憋得通紅的臉,諸葛鈺又壓下了濃濃的好奇,端着水果沙拉走到她身邊,舀了一勺喂至她脣邊。
水玲瓏張嘴去含,他卻忽而調轉方向送進了自己嘴裡,爾後拋了個閃亮亮的媚眼,彷彿在說,要吃嗎要吃嗎?過來呀!
水玲瓏覺得好笑,弱弱地睨了他一眼,沒有中招的打算。
諸葛鈺的眸子一眯,迅速遞過身子吻住了她的脣,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小倆口“脣槍舌戰”了良久,也不知一盅水果沙拉到底進了誰的肚子,反正晚膳時分誰也不覺着餓。
夜深時分,二人云雨了兩回,水玲瓏香汗淋漓地跨坐在他腿上,他靠着牀頭,正好摟住她。
水玲瓏喘得不行,又不敢完全貼着他怕壓到了小柿子:“把……我放下……來。”
諸葛鈺哪裡肯放?恨不得二人就這樣一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水玲瓏閉上眼,有氣無力地喝道:“快放我下來,肚子不舒服。”
諸葛鈺的臉色微微一變,這才擁着她躺好:“怎麼不舒服了?”大周摸上她小腹。
水玲瓏在他懷裡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慵懶地道:“現在舒服了。”
諸葛鈺笑了。
水玲瓏的眼珠子左右一動,試探地道:“四妹的事,你怪不怪我?”老太爺彷彿是怪她下手狠了些。父王沒發話,不清楚他的想法。但他們怎麼想她可以不在意,她只想在乎他的。
諸葛鈺親了親她鬢角:“你希望我怪你?”
水玲瓏很直白地搖頭。
諸葛鈺側了側身子,與她分開些距離以便二人更好地對視,也不知是想看清她的表情,還是讓她看清自己的表情:“你很喜歡喬慧?”
水玲瓏看了他一眼,垂下眸子:“諸葛鈺我的心思其實複雜得不得了,所以碰上喬慧這種單純善良的人就像蜜蜂見了花似的,忍不住想親近。”
竟然是在解釋!
諸葛鈺心頭一喜:“看着我。”
水玲瓏依言擡頭,看向他微微眯着的眼眸,清淨如水,波光澄澈,不夾雜一絲一毫的斑駁或閃躲。
而她的,在諸葛鈺看來卻有些強壯鎮定的彷徨,不細看發現不了,她總是這樣把自己僞裝得像一個沒有血肉的玩偶,她笑或哭,你都不知她內心是否真的一樣,但這回,諸葛鈺真真切切感受到她的不安了,她在害怕,怕自己會怪她。
傻瓜!
諸葛鈺拉住她纖細的手放在心口,道:“你做得很對。”
水玲瓏如釋重負,緊繃了一天的弦總算得以鬆弛,打了個呵欠,漸漸有了睏意。
諸葛鈺一手摟住她肩膀,一手摸着她肚子,眼角,溢出濃濃的幸福來。
府裡接二連三出了不好的事,卻沒影響冷幽茹的生辰小宴,該發的帖子照發,該準備的事項繼續準備,大家忙得不可開交。甄氏卻稱病告假,老太君索性把心一橫,要回中饋復又給了冷幽茹。
甄氏越發來火,真的氣倒了!
經過幾日的休養,加上安郡王全心陪護,喬慧恢復得不錯,水玲瓏今天上午去探望她時,她還笑了幾聲。
身體創傷是其次,水玲瓏最擔心喬慧會落下心理暗影,患上某種程度抑鬱症,那樣,往後可有苦頭吃了。但好在她的擔心是多餘的,喬慧正在慢慢接納新的生活。
回了墨荷院,岑兒來了,冷幽茹有事找她!
冷幽茹夜間留宿諸葛流雲的主院,白天卻在清幽院打發閒暇時光,水玲瓏去的正是清幽院。
暖風和煦,陽光明媚,屋裡疏明開闊,兩扇梨花木繡孔雀屏風將空間格成三個房間,從左到右依次是書房、明廳和臥房,水玲瓏進的是明廳。
明廳內的陳設與上次見到的又有所不同,椅子上了新漆,繪各式各樣的孔雀圖騰,茶几上擺了四色水果,分別用形態各異、顏色各異、質地各異的果盤裝着,譬如,裝葡萄的是水晶長葉碗,裝柚子的是翡翠盤……
總之,一釐一毫都搭配得完美無瑕。
這還不算多寶格上琳琅滿目的玉器、瓷器……
水玲瓏暗付,皇后的柏翠閣也沒這般講究。
冷幽茹今兒上着緞織掐花對襟外裳,下穿牡丹鳳凰紋浣花錦衫,青絲挽成驚鴻髻,戴一對鑲寶鳳蝶鎏金銀簪,並左邊一支四蝶銀步搖,右邊一個點翠嵌寶石蝠蝶花卉鈿子,襯着她如玉肌膚、精緻五官,端的是國色天香、雍容華貴。
水玲瓏心生驚豔,原來王妃打扮起來,竟比水玲溪還美上三分!
冷幽茹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坐。”沒怎麼打量水玲瓏。
水玲瓏行了一禮,依言落座:“母妃喚我何事?”
冷幽茹翻了翻手裡的賬冊,又看了看眼前的厚厚一沓子賬冊,雲淡風輕道:“從今兒起,你過來幫我料理庶務。”
甄氏被奪了權,如今冷幽茹當家,喬媽媽在世時,府裡的事兒多由喬媽媽打理,冷幽茹只做個甩手掌櫃,喬媽媽不在了,冷幽茹便得親力親爲。
可是……冷幽茹居然叫了她幫忙?
試問,毒蛇和狐狸能誠心相處嗎?答案是否定的。但想到一則故事後,水玲瓏又覺得冷幽茹與她的和平共處似乎……是情理之中!
故事是這樣的:老虎、大貓和毒蛇因一場洪水同時困在了山洞裡,它們都是食肉動物,又彼此互爲天敵,於是,老虎想吃了大貓,大貓想幹掉毒蛇,毒蛇想咬死老虎。但麻煩的是,老虎如果吃了貓,毒蛇沒了天敵,瞬間便會朝老虎發威,老虎不敢;大貓如果幹掉毒蛇,老虎便也沒了掣肘,立馬就要吞掉它,大貓也不敢;毒蛇如果咬死老虎,就再沒誰製得住大貓,所以,毒蛇也不敢輕舉妄動。
就這樣,三動物相安無事地呆到洪水退卻,結局如何,荀楓沒跟她講,唉!
但起碼短期內,她、冷幽茹、甄氏就如同老虎、毒蛇和大貓一樣,誰也不該輕舉妄動。
爲什麼從前沒這種邏輯關係?那是因爲從前的冷幽茹要寵愛有寵愛、要權力有權力、要毒牙有毒牙,與水玲瓏和甄氏完全不在一個戰鬥級別,而事實也的確證明,哪怕是強悍的冷幽茹,也一作就“死”。
想通之後,水玲瓏釋懷,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好。”
冷幽茹選了一本最簡易的賬冊並着算盤一起給她:“算算有無紕漏。”
“是。”水玲瓏拿起算盤和賬本,麻利地算了起來,前世她跟着荀楓行軍打仗,幾十萬大軍的軍餉物資都是她帶頭覈算的,相比之下,府裡的賬目就簡單多了。
一刻鐘,水玲瓏收了手,說道:“第十七頁的合計多了三兩三,二十七頁的合計少了一兩二,總數多出二兩一,還有,這記賬的人明顯學問不精,好幾處菜名都寫了錯別字。”這事兒可大可小,記賬而已,銀子正確,能辨認就行,可萬一她是採購,碰上相似的字,豈不是鬧得底下的人跟着買錯菜?說到底,水玲瓏這人,有時候也挺鑽牛角尖。
冷幽茹的睫羽顫了顫,眼底有詫異之色一閃而過。
一旁的岑兒卻嘴角一抽,得,王妃,您總算找了個跟您一樣斤斤計較的人,還真是婆媳!
冷幽茹用帕子碰了碰脣角,又把剩餘的五本賬冊全部推向她:“再算。”
水玲瓏很乖巧地接過任務,耐心地打起了算盤。
冷幽茹這纔好生看了水玲瓏幾眼,覺得自己已經無法把她和寺廟裡那個逼得慄程啞巴吃黃連的青澀少女的印象融合,真是嘆時光荏苒、歲月蹉跎,晚輩越來越美麗,自己則一步步走向衰老。
忽然,不知看到了什麼,冷幽茹的嘴皮子動了動,欲言又止!
半個時辰,水玲瓏算完了所有的帳,她不是天才,不具備過目不忘的本領,剛剛那本錯處少是以她記得,這幾本……簡直漏洞百出,她便記了筆記,她翻着筆記,稟報道:“庫房的冊子問題不大,一月三十號入項的十桶油漆,最後用完時記成了十一桶,也不知是買的時候少算了,還是用的時候多算了。膳房的錯處較多,幾乎每次的採買和最終的消耗都對不上,二月初三:進十八條魚,夜間用了五條,次日用了十條,三條不翼而飛……三月初四……還有工錢這一本,錯處更多了,僅墨荷院就每月的份例銀子就有五十兩,這裡卻只支出了四十五兩,也不知是誰代替公中掏了這五兩銀子,天安居的倒是多記了五兩二……”
不像貪污了,而像單純的不會做賬,因爲總數的差別不大,多是中途的細節對不上。
這些冷幽茹不說,水玲瓏也猜得到是甄氏掌家期間的傑作,甄氏沒有目光狹隘到利用在職期間中飽私囊,這令水玲瓏稍稍側目了一下。
冷幽茹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玲瓏也口渴,伸手去拿面前的茶杯,冷幽茹按住她的手,對岑兒道:“水要涼過六分,味道喝着就不對了,還快給世子妃換茶?”
“是!”岑兒忙不迭地撤走杯子,去茶水間重新泡了一杯蜂蜜花茶進來。
水玲瓏扶額,原以爲自己已經算挑剔的了,和冷幽茹一比簡直不夠看!
當然,這也從側面反映了另一個現象:冷幽茹在用自己的標準要求她。
這是什麼預兆呢?
水玲瓏眨了眨眼!
冷幽茹將賬冊一本一本放好,四邊絕對整齊,連有翻卷起來的頁腳,她都一一撫平,並在最頂端壓了一塊觀賞性質的硯臺,適才問道:“除了賬冊的數目,你沒看出其它問題?”
水玲瓏放下茶杯,搖了搖頭!
“唉!庶女……”冷幽茹沒講出後面的話,目光一掃,柳眉微蹙道,“首先,花園的園藝非常有礙觀瞻;其次,每日菜餚太次,這是王府,不是救濟倉庫;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年資提升不夠,下人過得豬狗不如,誰還替王府效命?”
有礙觀瞻?
救濟倉庫?
豬狗不如?
甄氏是寒門之女,冷幽茹是冷家千金,甄氏認爲勤儉節約能令人誇讚,冷幽茹覺得鐘鳴鼎食是理所當然。
水玲瓏不接話,就發現冷幽茹奇奇怪怪、隱約有點兒焦躁的視線在她身上掃來掃去,剛剛算賬的時候她就感受到了,卻忍着沒問,現在……她也不打算問!
後邊冷幽茹又與水玲瓏交代了一些生辰小宴的注意事項,水玲瓏一一記下,詭異的是,冷幽茹隔一會兒便像雷達似的在她身上掃視一圈,弄得她渾身不自在!
“……你都記住了?”冷幽茹看向水玲瓏的袖子,蹙眉問。
水玲瓏攏了攏袖子,道:“記住了,母妃若沒別的吩咐,我先告退了。”
言罷,起身行了一禮,待到冷幽茹點頭,水玲瓏退了幾步轉身朝門口走去。
剛要跨過門檻,背後響起冷幽茹一聲輕呵:“你回來!”
水玲瓏走向冷幽茹。
冷幽茹對岑兒道:“一號剪刀。”
岑兒微怔,瞧了瞧水玲瓏,轉身行至梳妝檯前拿了了一把不足巴掌大小的袖珍剪刀,冷幽茹稱之爲“一號”,可見還有二號、三號甚至四號。水玲瓏不明所以,冷幽茹一把拉過水玲瓏的皓腕,水玲瓏猛烈一震,下意識地想反抗,冷幽茹卻麻利地翻開她袖口,用剪刀剪了一個大約五毫米長的線頭。
“好了,你回吧。”冷幽茹舒心一嘆。
……
冷幽茹生辰當天,府裡來了許多客人,連三公主也來了,她完全是不請自來!
老太君坐炕頭,旁邊是大病初癒的喬慧和懷着身子的水玲瓏,三公主坐右手邊的上首處,身側依次是姚大夫人、馮晏穎和郭大夫人,在她們對面,是甄氏和一名水玲瓏沒多大印象的中年婦人、一名姿容豔麗的年輕女子,婦人容長臉,敷了脂粉看起來挺白,穿一件豆綠色撒花褙子和一條白色暗花細絲褶緞裙,髮髻和珠寶的樣式都不算繁複,看着挺端莊。
在她身旁的女子則明豔許多,鵝蛋臉,柳葉眉,眼睛不大明亮有神,笑起來眯成兩道月牙兒,配上長長的睫羽,很喜色、很舒心的感覺。她上着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下着漩渦紋紗繡裙,顯得特別大氣明媚,能讓人想起三月天金燦燦的打在枝頭的陽光。
水玲瓏不經意地掃過她的臉,正好她也在看水玲瓏,四目相對,她率先笑了起來,那是一種能融化冰雪的暖笑,水玲瓏怔忡了一秒,陰暗如她,不適應這樣的存在,強按住心頭的異樣,水玲瓏笑着點了點頭。
老太君和藹地問:“姚老太君身子可好啊?”
姚大夫人笑着答道:“有孫兒逗弄,她好得很,只是今早蕙姐兒有些咳嗽,老太君不放心蕙姐兒出門,小汐便一併留在府裡照顧了,說是晚些時候再回來看親家。”講到最後,視線投向了冷幽茹。
母親生辰,女兒不回家探望,大家……沒什麼想法!在她們看來,親生母女嘛,若非真的有事,必不會缺席。
冷幽茹溫和地笑着:“這纔像個做孃的樣子。”彷彿也不在意諸葛汐的失禮之處!
姚大夫人看着水玲瓏道:“世子妃也快做娘了,害喜嚴不嚴重?”
水玲瓏將鬢角的秀髮攏到耳後,面含笑意道:“不怎麼嚴重,一切如常。”
馮晏穎輕輕一笑:“我怎麼覺得你胖了些?胃口特好,根本住不了嘴吧?”
聽她這麼一講,三公主望向了水玲瓏,果然發現她的臉頰有了點兒肉肉,三公主撫上了自己的臉,是不是胖一點才能懷孕?
水玲瓏故作愕然道:“二少奶奶火眼金睛的麼?這都被你看出來了?我家相公還誇我苗條呢!”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起來!
婦人和女子也笑,卻多看了水玲瓏一眼。
郭大夫人就面向喬慧,面露關切地道:“聽說前些日子小產了,怎麼回事兒啊?”
此話一出,屋子裡的氣氛瞬間冷了一度,但很快,三公主也難掩好奇地道:“你小產啦?爲什麼?”
喬慧好容易癒合的傷口再次裂開,忍住心痛,她苦澀地笑了笑:“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三公主惋惜地嘆了口氣,摸上肚子,她要是有了小郭焱,一定不讓自己摔倒!
郭大夫人搖了搖頭,正色道:“不是我嘮叨,現在的年輕人真沒我們那時穩重,我們懷孕了多小心啊,別說房門,連牀都下得少,就是怕一個不留神孩子有什麼三長兩短。現在呢?都讓小年輕自個兒折騰,結果折騰來折騰去也沒折騰出啥名堂!”
三公主撅嘴,不就是拐着彎罵她給郭焱下了迷魂媚香,縱慾了幾天幾夜嗎?她兒子爽死了好不好?痛苦的是她纔對!別以爲她不知道,那薰香的效果沒那麼久,最後一天都是郭焱自己不樂意停的!
委屈地撇了撇嘴,三公主幽怨的視線掠過面色沉靜的水玲瓏,還是這個婆婆好!
姚大夫人看了三公主一眼,打了個圓場:“無礙,年輕人好生將養一段時日,很快便能有孕了。”算是將郭大夫人含沙射影的東西給繞了過去!
甄氏微揚起脣角說道:“是啊,我也是這麼勸小慧的,郡王與她感情甚篤,還愁沒孩子嗎?”
喬慧紅了臉。
馮晏穎的眸光微微一暗,扭過頭望向門口,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老太君岔開話題,問向有些走神的馮晏穎:“佟哥兒長几顆牙了?”
佟哥兒已經滿了一歲。
馮晏穎意識回籠,巧笑嫣然道:“沒他哥哥那時長得好,才六顆,愁死我了!”語氣分明是歡喜的!
那位端莊嫺靜的婦人溫聲道:“長牙晚有長牙晚的好處,我記得蓁姐兒四個月大便出了牙,我們全家喜的呀,恨不得放鞭炮,誰料她長得早也壞得早,不過四五歲年紀,一口牙全沒了!她弟弟長得晚,一直好好兒的!”
被稱作“萱姐兒”的美麗女子含羞地低下了頭,嗔道:“娘!這麼多人您揭我的短做什麼?”
婦人拍了拍她的手,寬和地笑道:“又沒外人!你羞什麼羞?”
“這位是督察院左副都御使顏夫人和顏小姐。”冷幽茹彷彿明白水玲瓏的疑惑,主動給了她答案。
但冷幽茹的眼神閃了閃,明顯地,話未說完。
顏蓁起身行了一禮:“世子妃吉祥!”
水玲瓏微微一笑:“顏小姐請坐,來者是客,你是我母妃的客人,不必如此見外。”
“是!”顏蓁坐下。
冷幽茹的睫羽顫了顫,再次欲言又止!
老太君入京不久,對京城的形式不大明白,若非早早兒地顏氏母女向她請了安,她也不認得她們,老太君笑着問:“既是幽茹的朋友,小鈺和玲瓏大婚,怎麼沒見到你們?”
顏夫人恭敬地道:“我們與王妃是早年認得的,三年前我相公因公調到燕城任知府,直到大年初一三年期滿,我相公才又被調回京城了。”
燕城……
水玲瓏挑了挑眉,聽着好熟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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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份華麗麗地結束啦!現在是八月,吼吼,八月了哦!祝大家新月新氣象!開心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