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軻不急不慌,笑道:“軍爺又誤會了,某等雖然現在被沙陀人僱用,但今後還要做其他的生意呀,若然得罪了軍爺,那豈非自找麻煩不是嗎。所以這酒錢嘛,該孝敬的自然還是要孝敬,軍爺千萬別多心纔是。”
神策軍地位崇高,天子他們都可以廢立,更何況是區區沙陀人,根本就不入他們的法眼,但如今畢竟同屬一個戰壕,搶百姓可以,搶友軍的就有點說不過去了,那火長似乎是被於軻的話糊弄過去了,走向後院查看一番,果然見堆積着許多草料,便是嚥了口唾沫,不以爲然道:“既然如此,爺就給你們個面子。沙陀人算個鳥啊,若不是瞧在朝廷的面子上,爺們神策軍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包括黃巢在內,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於軻忙向莊丁們吩咐道:“還不快給軍爺們備一輛馬車把這箱子裝好,另外再給軍爺們裝幾壇……”
他話還未說完,門外一個深沉的聲音道:“是哪個狗崽子瞧不起我們沙陀人啊。”
這聲音便如蒼狼低嘯,令人心頭爲之一悚,轉眼間客棧門外走一隊沙陀士兵,爲首一人身有七尺,面如銅鐘,猿臂垂腰,氣宇軒昂,端得是一條好漢之狀,只是左眼暗淡無光,竟似盲目。
這一隊沙陀人個個身高馬大,人數雖不及神策軍衆,但這般進來便如鐵塔一般,黑壓壓的橫在了對方跟前,這些神策軍本能的心生懼意,下意識的都退後了幾步。
那獨眼沙陀人獨目如熾,緩緩的掃了一眼在場衆人,而後朗聲道:“方纔是哪一個說瞧不起沙陀人的,給某站出來。”
無人應聲,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覺的集中在了那火長身上。很明顯,這些神策軍的驕橫小官對身前這個鐵塔似的沙陀漢子心有畏懼,但在這麼多人面前又不好顯露懼意,於是振作精神,鼻子一場,上前大咧咧道:“是某說的,你想怎樣啊。”
獨眼沙陀人眉頭一皺,冷哼了一聲,道:“你既然瞧不起沙陀人,那好,你我就來一場生死決鬥,某讓你見識見識沙陀人的厲害。”
那火長神色一凜,偷眼又瞧了一遍對方的身形,那般雄壯的塊頭,不用說,自己定然不是對手,便是佯怒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跟某神策軍挑釁,某瞧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話音未落,那獨眼沙陀人身邊的一員沙陀兵怒上前來,大拳掄起將火長一拳砸倒,喝罵道:“不知死活的狗賊,你可聽得‘獨眼龍’的名號!”
獨眼龍!
此號一出,在場之人無不側目,縱是於軻也爲之一震,他再細觀此人,不由恍然大悟。這人乃是沙陀人,瞎了一隻眼睛,更號稱“獨眼龍”,由此推斷,這人便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名將李克用是也。當然,此時人的名字並不叫做李克用,而應叫做朱邪克用。
朱邪氏乃是帝國西北的沙陀人,自太宗之時起,就世世代代效忠唐室,爲帝國拓邊守土,朱邪克用的祖父朱邪執宜,任蔚州刺史,代北行營招撫使,父朱邪赤心時任朔州刺史。朱邪克用自幼熟習弓馬,勇猛難當,因其天生失卻一目,便號“獨眼龍”,此番朱邪赤心奉命率沙陀騎兵平定龐勳叛亂,朱邪克用自然隨父同往,按照歷史記載,此時的他,不過一十五歲而已。
原來那朱邪克用正自率衆在外緝盜歸來,途經客棧之外時,正好聽到了那火長對沙陀人出言不遜,心想這東城一帶乃沙陀軍的地盤,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搶他地盤上的東西,而且還口口聲聲不把沙陀人放在眼裡,惱怒之下便衝了進來,正是遇上了這一夥神策軍。
朱邪克用雖然年紀輕輕,但名頭卻早已人盡皆知,神策軍這幫驕兵也是欺軟怕硬的主,那火長被莫名其妙的打倒在地,正是怒不可遏,跳將起來就要拼命,但一聽這“獨眼龍”的名號,一腔的怒火立馬被一盆冷水澆熄,憋在嘴裡的罵話硬生生的嚥了回去,愣瞪了半天竟是奇蹟般的露出了笑臉,拱手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朱邪將軍,恕某眼拙,得罪之處還請將軍見諒。”
“臉皮還不是一般的厚啊。”於軻暗罵,再看那朱邪克用,似乎並不爲對方的低三下氣而化解了胸中有怒氣,死沉着臉道:“不必客氣,不知閣下想比什麼,拳法還是兵刃,某朱邪克用一樣奉陪,只是生死由命,某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那火長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他那裡敢和傳說中的“獨眼龍”交手啊,那還不是嫌命太長嗎,於是忙不迭道:“朱邪將軍實在是誤會了,某剛纔只是爲了教訓這幫刁民,口出誤言而已,朱邪將軍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和某一般見識。”
於軻巴不得這些狗仗人勢的神策軍被幹掉,但依目下的形勢,這兩夥強盜要真打起來,多半要殃及他們這些池魚,於是他急上前解釋道:“這位軍爺方纔確實只是在教訓草民,將軍想來是誤會了,沙陀人個個是英雄好漢,誰敢瞧不起呢。”
“說的是,說的是。”那火長賠笑附合。
普天之下沒有人不愛聽奉承話的,縱然是朱邪克用這等豪傑之士亦不例外,於軻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說了這兩句話,朱邪克用的表情立時緩和了許多。
那火長察顏觀色,暗鬆了一口氣,忙道:“將軍此來一定是來視察草料生意的,某等就不打擾了,告辭告辭。”
那火長及神策軍們當下就要開溜,朱邪克用聽到“馬料”之事,自然是糊塗不解,正要喝住他們,於軻只怕再問下去,自己方纔編的一排謊話非漏底不可,便是不等克用再言,堵在他前面低聲道:“將軍,某這次運來的馬料足夠三月之用,請將軍移步後院看看吧。”
朱邪克用正在爲馬料之事操心,戰馬吃不飽,他們沙陀騎兵就如同折斷了一隻臂膀,這幾日來他們沙陀軍把附近縣鄉搶了個遍,錢財得了不少,草料卻微乎其微,正焦頭爛額之際,一聽到於軻說什麼“足夠三月之用”,眼睛一亮,立時便把那夥神策軍忘在了腦後,便是跟隨着於軻來到了後院,而那夥神策軍則如獲大赦,灰溜溜的縮着身子從沙陀人中逃出了客棧。
當朱邪克用看到那滿院堆積的草料時,緊皺了多日的眉頭頓時散了開,情不自禁道:“早知道家門口就堆着這許多草料,某何苦費力到城外去搶……”
這個搶字後面的話到了嘴邊又被他給嚥了回去,於軻當然聽得出他是什麼意思,不由暗叫不好,心道:“該死啊,算漏了這麼重要的因素,我只想着販了草料來賣,卻沒考慮到這沙陀軍根本就與強盜無異,若是他硬要強奪卻一文錢不給該如何是好,那我信誓旦旦的向黃巢說能大賺一筆的保證豈不是成了笑話,這臉可丟大了。”
黃巢就跟在他們身後,朱邪克用的話當然也聽明白了**分,不由臉色一沉,於軻此刻的目光正在他身上,清楚黃巢那眼神什麼意思,分明在說:小子,牛吹大了吧,害老子要賠上一大筆了。
於軻沒敢再看他的眼神,腦子飛快的轉動着,笑道:“某等聽說將軍與沙陀勇士不遠千里來爲我大唐平除叛亂,心中着實是感激的緊,但又怕沙陀騎軍遠道而來,草料不足,故某等傾家蕩產籌集了這些草料,運往宋城奉於將軍,也算是盡了一份微薄之力。”話鋒一轉,又道:“至於這價錢嘛,某等自然也不是爲了賺錢,一者是仰慕將軍,二者是想盡一份力,所以將軍也不必多給,只按原價賞某等一些還鄉之錢就感激不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