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今年歲末的熱鬧超過了去年,城內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各種商鋪琳琅滿目,百姓們全都忙着購物,市面上漸漸有了太平的氣象。
位於下關的龍江造船廠,卻是另外一番忙碌的景象。這裡集中的所有坐班的造船工匠,都在收拾東西,準備搬遷到八卦洲去。
龍江造船廠,是當年製造鄭和寶船的地方。擁有大型船塢三座,小型船塢無數。可惜,現在已經荒棄久矣,只留下一片殘磚破瓦。
朱由檢站在八卦洲新造船的兩層辦公大樓上,看着外面忙碌的場面。房間內,施琅帶着一羣通譯正在跟一羣歐洲人爭執。房間的正中有三張橢圓形的大桌子,上面鋪滿了各種圖紙。
修船和造船,根本就不可能是一回事。施琅帶回來的,只是一羣修船工匠。而鄭芝龍壓根就不會送給朝廷頂尖的造船工匠,他只是派來了一批會造福船的普通匠人而已。
“施琅,你過來。”朱由檢煩躁的看着這些爭吵不休的人羣,打算離開這間屋子。
“皇上,您有什麼吩咐?”施琅有些着急,他知道自己的這一次南洋之行可能讓朱由檢不滿意。但是他也沒辦法,返回的途中,他帶的三個最好的工匠被鄭芝龍給扣下了。畢竟他還是鄭芝龍的部下。
“這些人是不是不能造出新船?”朱由檢盯着施琅,帶着明顯的窺視人心的表情。
“是的皇上。臣無能,沒有找到造船大匠。”施琅頭一低,趕緊跪在地上磕頭。
“外面的船是你買的?”朱由檢指着外面的兩艘歐式戰艦,臉上終於不再陰晦。這是施琅在南陽購買的幾近報廢的船,鄭芝龍再強勢,也不敢直接扣押朱由檢花錢買的船。
“臣沒有僱請到人,帶去的錢財又不想帶回來,就想着購買船隻了。不知臣做的可對?”施琅的心裡忐忑不安,這是他擅自做主的行爲,搞不好是要掉腦袋的。
“功過相抵了,這一次朕也就不處罰你了。還是先安頓好這些人,造不了船,能造一些船上的用具也好。”
其實朱由檢的心裡簡直是樂瘋了,因爲施琅買回來的這兩艘船其中偏小的那一艘居然是英式的“蓋倫”,這是一艘典型的“女王船“,低矮的艏艉樓、方形的船艉、狹長的船型,無一不是英國船的標緻。
另外一艘是典型的克拉克帆船,雖然要大得多,但是這東西一看就已經屬於快要淘汰的產物。朱由檢估計鄭芝龍之所以放行,是因爲鄭家現在只盯着荷蘭“蓋倫”的原因。
“皇上,臣建議把那艘小的拆了,先修復那艘大船。那艘小船經過了海戰的,已經破爛不堪,加上這種小船太狹長了,裝不下多少士兵和貨物。”
施琅見朱由檢還沒有生氣,本着自己專業的眼光,做了一個建議。
“那就把小的放進船塢,抽乾了水。等它幹上兩個月,一塊塊的拆下來。等把每一塊都量好了再裝上去。”
“啊!”施琅目瞪口呆。
“讓他們先從小船學,至於大船,就先留着當訓練用。”
自鄭和寶船的資料被焚燬之後,大明又經過禁海令的實施,已經再沒有建造大型海船的經驗。東方和西方在船型和風帆的利用上是完全不同的發展路線。
在這一塊的科技樹不同於其他,朱由檢自己也是完全不懂,只能一切從零開始。對於一個完全陌生的事物,最好的辦法就是“逆向工程”。
吃透了船體結構,再讓挖來的修船工們幫忙造出船上的用具,剩下就算有不懂的,也只能等到試航的時候在實際使用中去解決。
“木料的事朕半年前就命人在江西、湖南一帶砍伐柚木了。到時候直接會送過來。”
“皇上,木料需三五年乾透之後方纔可用……”施琅後半句沒說,意思是朱由檢完全就是個外行。
三五年?那隻怕大明水師都成陸軍了。
從後世來的人會讓木料自然陰乾?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朱由檢早就開始搞烘乾窯了,只是這事知道的人太少,又處於實驗狀態。
要是讓鄭芝龍知道烘乾窯的事,以他的財富,恐怕他敢在某一個島上立國了。
想想都可怕,在有建造技術的人手裡,哪怕把木材幹燥的時間從三年壓縮到三個月,不用太考慮堅實度的情況下,造船真的就成了“下餃子”了。
“是嗎?那就先找一些可用的木料用着再說,朕還以爲砍下就可以用呢。不知道能不能湊夠兩艘船之用。”朱由檢在裝憨,這個事情還是別過早暴露比較好。
“臣以爲是夠用的。”施琅心裡在笑話朱由檢,沒有木料,大約皇帝幾年內也就只能造這麼兩艘船玩玩而已。
對於朱由檢想造船的事,鄭家上上下下無數雙眼睛全都盯着在,這邊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他們。鄭家以爲以南京方面的造船速度,想要趕上鄭家,起碼也要二十年的積累。
鄭家擁有大小船隻上萬艘,光是遠洋戰船就有幾百艘。而這個事情的荷蘭,光是“荷蘭”式蓋倫就有一千多艘,這些可都是武裝商船,個個要比鄭家的船還要大。
“四弟,你看京城那邊咱們怎麼回覆?”
鄭芝龍的四弟鄭芝鳳排行老四,他是崇禎十三年武舉,封錦衣衛都指揮使,現在已經改名爲鄭鴻逵。屬於鄭家裡面地位僅次於鄭芝龍的存在。
“大哥,這有啥可回覆的。他們的錢我們賺,想要我們降他們,那可能嗎?咱們在海上說一不二,用得着去看別人的臉色?”
“四弟說的甚是,可是多爾袞信裡說了,只要咱們降了後金,就封王於我,你們幾個都能封伯。”
鄭芝龍對於爵位很有些心動,歷來各朝那些大官們一個個都眼高於頂,從來就沒有一個靠海吃飯的能混一個王爺出來的。
大名鼎鼎的鄭和,做出那麼大的功績出來,連一個爵位都沒有。最大的官職只是一個四品的內官監,連司禮監都沒進去。
鄭芝龍現在倒是封了爵,但是誰不想更進一步封王?大明朝異性王的難度有多大,誰都瞭解。
相比之下,後金在這方面要慷慨的多,前有孔有德、耿精忠、尚可喜,後有吳三桂,這些投降後被封的王爺們現在都活得挺滋潤。這些例子早已經深深的植入了鄭芝龍的心裡,在他看來,鄭芝龍覺得憑藉着他的實力,完全可以封王。
“崇禎皇帝對咱們也不薄,何必爲了那點虛名就背棄祖宗呢。我覺得還是多賺點銀子更好,只要咱們守着這大海,榮華富貴也不比封王差。”在鄭鴻逵看來,反正當王又輪不到他,還是手握兵權,多賺點銀子才實惠。
“四弟這話說到要點了,只要後金能繼續讓咱們做糧食生意,比封王要實惠。”
鄭芝龍的話才說完,門外就進來一個人,是鄭芝龍的三弟鄭芝莞。鄭家老大是鄭芝龍,老二鄭芝虎死在和劉香的爭鬥中。
“大哥,剛剛得到消息,荷蘭人也在幫韃子從安南運糧食。”鄭芝莞話音裡明顯帶着氣憤的語氣。
“這後金也太不是東西了吧,怎麼能把生意讓給荷蘭人做呢?”鄭鴻逵插話道。
“這也不能怨人家,他們又沒說只和我們做生意,畢竟咱們是大明的水師,你讓人家怎麼相信我們?”鄭芝龍的口氣已經有點偏向後金了。
“可是既然聯繫上了我們,怎麼又能去找第二家呢?這是明顯的腳踩兩隻船嘛。”
“我現在擔心的不是荷蘭人搶了我們的糧食生意。只怕以後我們連整個北方的生意都要丟了。手上這麼多船,沒生意做可就浪費了。”鄭芝龍看着軍情,眼神裡顯得很是眷戀,江南一帶的生意已經固定了,要想多賺錢,眼睛就只能盯着北方,需要開闢新的市場。
加上後金已經控制下朝鮮,這個市場之大,也足夠和日本媲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