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一夜的星子懶懶散散的披上了白衣,天幕便微微露出魚肚皮的光暈。層層疊疊的羣山似一羣正在甦醒的猛獸,縈繞着的嫋嫋霧氣則更爲這羣猛獸增添了一絲神秘的蓬萊氣息。
緋色的紗裙染上了露珠貼在身上煞是難受,更難受的是蜷曲着貓在一顆離地面近十來米的高樹上幾個時辰不能動彈。自三個時辰前抖動了一下腿掉下兩片樹葉,便引得那羣紫衣女子警戒倍增,要不是適時飛出的一隻鳥,怕是很快就被發現了。
一個年月四十歲的紫衣女子悄悄走進雙手被綁躺在地上很是狼狽的黃衣姑娘,將她鬆了綁,遞給她一個饅頭:“竟然你怎樣就不肯死心,那就好好給我練好本事再說!就憑你這個三腳貓的功夫能殺得了島主嗎?”
黃衣姑娘揉了揉手腕:“殺不殺得了她那是我的事兒,不必姨母操心!”
紫衣女子憤怒將饅頭扔向她:“如若不是島主看在我的面上次次都饒你不死,你指望你還能活得好好的?還能同我在這裡置氣?!”
黃衣姑娘嗤笑了一聲:“置氣?姨母竟然認爲這麼多年我只是在同你置氣?那是我親姐姐!也是你親外甥女!”
紫衣女子蹲下身去替她理了理零散的秀髮:“錦繡你要明白,不是所有的人都要殺人償命,因爲他們夠強大,強大到可以藐視一切。你視若瑰寶的生命,在他們面前只是螻蟻一般的存在。這就是江湖,毫無道理可言的江湖!你若不想被人踩在腳底下當做螻蟻,就得變強大。可你看看自己,從頭到腳哪裡看得出一點的強大!竟然不強大,你就得認清事實,認清這個弱肉強食的世道,懂得向強大的人低頭!”
黃衣姑娘竟是錦繡,她們說的島主,極有可能就是薔薇。這可能是一個突破口,我得找個機會。
錦繡突然撲進紫衣女子的懷裡痛哭起來:“可是姨母,我始終都忘不了姐姐死去的模樣……忘不了……”
紫衣女子不停地拍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
臨近中午時分,她們一行人到了一座別院後門,領頭的紫衣女子四下看了看,輕釦朱門三下,朱門隨即應聲而開,一行人慢慢走了進去。
不一會兒只見一名紫衣姑娘出了門向街市走去,我笑了笑立刻跟上了她。她在酒莊買了兩壺女兒紅,我在轉角的巷口埋伏,見她走過,立刻點了她的穴,一個手刀將她弄暈。
我換上她的衣服,拿出一塊人皮面具做了幾處修改,便化作她的模樣,急急回了別院,學着剛纔的敲門動作,門應聲而開,一位老者見我立刻說道:“快去廚房吧,就等着你這女兒紅呢!”
聞言我點點頭,四下望了望,見院落西南方向上方有炊煙,隨即匆匆向廚房走去。一進廚房門就上來一人將我手中的酒壺拿了過去倒在了鍋裡,一陣滋溜溜的爆炒聲夾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散到空氣裡,起鍋裝盤一氣呵成。
做菜的是正是錦繡的姨母,她取下了圍兜端起剛做好的醉鴨急急出了門,見勢我連忙跟了上去。
我亦步亦趨地跟着錦繡的姨母進了房,一位身着華麗錦裙的婦人正吃着飯,眉間墜着一顆美人痣,面上妝容精緻,膚若凝脂,可歲月卻在她的脖間留下了痕跡。
姨母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錦繡,將醉鴨放到桌上:“島主,紹興正宗女兒紅烹製的醉鴨,你喜歡吃了。”
原來這就是百花島島主薔薇,我季揚鏢局滅門的幕後黑手,我心下冷哼一聲。
薔薇並沒有擡頭伸手去夾了一塊鴨肉:“紫星,每次只有在你外甥女跪在我面前我才能吃到你絕妙手藝做的醉鴨,可是吃多了,我也會膩的……”
說完將鴨肉扔到地上,紫星立即跪了下去:“島主,請你看在紫星衷心耿耿的份兒上,放過錦繡吧。紫星求了你了……”
薔薇將她扶起來:“你跟我身邊二十年了,你見過我手低下有放過的人嗎?可是我爲你開了特例,一次,兩次,三次,特例多了,旁人就會以爲我薔薇變成了軟柿子,人人可捏得。”
她將一柄短刀扔到紫星面前:“留着一個總給你拖後腿的外甥女,是不明智的。將她殺了,你依舊是我薔薇身邊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不若,我也只好讓你們一家三口到地下去團聚了。”
紫星拿起短刀冷笑了起來:“這一幕,就如二十年前老島主逼迫你的姐姐一般,只是沒想到二十年後就變成了我……”
薔薇默不作聲,走到桌子旁坐下,繼續吃飯:“人一旦有了軟肋就註定會失敗,我姐姐心夠狠纔會成功坐上百花島島主之位,你的心也要夠狠才能在我身邊享有至高無上的權利,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
紫星淚眼婆娑的看着一言不發不曾擡頭的錦繡:“我已年近半百死而無憾,可我可憐的錦繡她正直韶華……所以島主,我懇求你,我用我的生命懇求你放了她,我保證她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島主身邊礙島主的眼!”
薔薇擱下筷子看着紫星有些好笑:“紫星,你何時變得如此幼稚了?我若殺了你放了她,哪日她學會臥薪藏膽,我不是給自己留下了隱患。當真是可笑至極啊。”
錦繡這才擡起頭,聲音很低沉:“既然左右都逃不過一個死字”起身將跪在地上的紫星扶了起來:“姨母,就讓我們平視強大,不要低頭!”
紫星含淚一笑:“好,姨母就陪你瘋一次……”
薔薇剛要說什麼,外面匆匆進來一人:“稟報島主,公子和少島主一起回來了。”
少島主是白馥影,水門主是舞玲桐,有意思的很啊。
薔薇點點頭看了看已經站起來相互扶持着的錦繡和紫星:“我對你的決定真的很失望……將她們兩個押到地牢!”說完廣揮衣袖出了門。
看着薔薇離去的背影,我若有所思。突然一聲疾言厲色在我身後響起:“還傻站着幹什麼,還不速速將她們二人押下!”
我趕緊收回目光,悻悻過去押住錦繡跟着前往地牢。
傍晚,我積極領了去地牢送飯的差事,待到地牢錦繡和紫星各自分開而坐,互不講話。
我四下望了望,拿出鑰匙開了牢門走了進去: “二位吃飯吧!”
二人均未動,我將食盒放到地上: “二位剛剛立下了豪言壯志,不吃飯哪有力氣去實現呢?”
我端出一碗遞給錦繡: “吃吧。”
錦繡嗤笑一聲: “拿走!”
我嘆了一口氣: “錦繡姑娘,有句話你不喜歡聽我也要說上一說。”她輕蔑瞪着我,我搖搖頭說到:“ 有多大能力辦多大的事,你能力不大,脾氣倒不小。像你這般莽撞非但報不了仇,還只能將你自己的命搭進去,就像現在,你搭進去的可不只你自己的命!你有幸能有這樣一位肯爲你送命的姨母,你不該這麼任性!”
錦繡面無表情但明顯容色緩和了許多。紫星面容略顯憔悴,看着另一邊的錦繡滿目疼惜。
我又道: “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薄弱的,我們合作怎樣?”
她二人皆是一驚,錦繡先開口道: “怎地?薔薇又讓使些新招數?”
我不疾不徐蹲下來面向她: “我合作之心非常誠懇。”說完將臉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來,錦繡一怔,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立刻貼上面具站起來: “錦繡姑娘不是薔薇的屬下,是要她性命的人,你要合作嗎?”
錦繡點點頭,我扶起她: “此處我不宜過多停留,明天我來給你們送飯,到時候再將你們救出去。”
第二天臨近午時,我去廚房領了食盒準備前往地牢。提着食盒在院子轉悠了一會兒,看見兩名比較的年輕的紫衣姑娘正在打掃,於是施施然上前同她們打招呼:“兩位姑娘,我奉了島主之命前往地牢給那兩個狂妄之徒送飯,原本跟我一起的兩位姐妹有事兒讓島主叫走,島主命我再叫兩人一起,相互之間有個照應,畢竟那狂妄之徒的功夫不低……”
兩位相互看了看,放下掃把:“好,即使島主的命令,我等自然遵從,姐姐請帶路吧。”
我莞爾一笑:“好,那你們跟緊我。”
待三人進了地牢,我將牢門的橫栓放下,見她二人並未起疑,快速移到她二人身側,點了她們的穴道,不給她們說話的機會,一手一個手刀將她們弄暈。
我立刻開了鎖,將錦繡和紫星的手銬也一併解了。錦繡不解:“弄我們出去,你將她們弄暈幹嘛?”
我趕快跑到她們身邊扒她們的衣服:“不找兩個人冒充你們,怎麼還打算一路打出去?快把身上的衣服扒了。”
錦繡還傻傻的站着,紫星則立即開始脫衣服:“錦繡,還愣着幹什麼,快脫!”
將她們二人換好衣服,戴上手銬,我自懷中取出兩塊人皮面具,給她們兩個貼上。紫星很是讚歎:“沒想到姑娘你的人皮面具造詣如此之高,我這麼近距離竟也看不出任何的破綻。”
我笑了笑:“前輩取笑了,功夫不如人,自然是要學些旁門左道護住性命的。”
錦繡說道:“仇姑娘,我們下一步怎麼辦?”
我從食盒中將飯拿出來,放下地上,又喂她們一人一顆藥丸:“我雖救你們出去卻並沒有打算離開這裡,畢竟離敵人最近才能報仇。只不過我現在身上的人皮面具已經用完,你們先去鎮子裡躲一躲,我弄好人皮面具再去找你們。像薔薇說的那樣,咱們臥薪藏膽,再回來取她的項上人頭!”
錦繡點點頭,紫星突然說道:“既然都是要改頭換面再出現她的面前,不如就一擊致命!仇姑娘,我若給你一副畫像,你能作出一樣的人皮面具嗎?”
我點點頭:“當然可以,看來前輩胸有成竹。”
紫星舒了一口氣,目光悠遠:“善惡到頭終有報,薔薇你當年做得孽,終於是要還了!”說完,自懷中取出一方絲帕遞給我:“姑娘就照着這個絲帕上的女子做人皮面具即可。”
我接過將它打開,純白的絲綢下角處繡了一株並蒂蓮,絲帕正中是一位溫婉的柔美的女子,她像極了一個人,一個我非常熟悉的人,那個在崖底桃花源,面容定格在雙十年華的年齡卻可做我孃的淡然女子,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師父!
我看向紫星:“敢問前輩,這絲帕中的女子是誰?”
紫星定定道:“百花島前島主,江湖第一人美人曼陀羅!”